第2章 第二朵黑莲
云月楼的其他厢房,都是灯火明亮,笑语欢颜。
只有天字房最为靠北的那一间,室内昏沉黯淡,屋子里静静的坐着一人,只是,他沉默的仿若他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云月楼的伙计们,在瞥见他冷冰冰的神情后,也不敢再来打扰,黄花梨木的案几上,一壶早已提来的滚烫茶水,此刻已经冰凉。
梁衍低垂着眼眸,神色淡淡的看向窗外,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儿,似是想起了什么。
哦
是身体里的那个人又不死心了吧,他可能还以为自己在公主季橙的心里有些位置,所以才会在今日挣扎着醒来。
就因为她曾经答应过他,会在每一年的上元佳节陪伴着他,所以,他才会一次次的在每年的今日里挣扎着苏醒。
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梁衍很快便意识到,知道自己会出现在这云月楼的缘故,只是,他心里觉着很是嘲讽和可笑。
也不瞧瞧他身体的那人,是多么怯懦胆小的性子,分明那位叫季橙的女子,只是觉着他可怜,才会将他当成个小玩意儿样疼宠着长大,那女子说几句好听的话,他还就真的当真了。
“戚!”昏暗的屋子里,传来男子一声轻蔑的哼笑。
目光从窗外收回,他缓缓的拾掇了下自己的衣袖,在看到楼下那对夫妻恩爱的场景后,那个胆小的人又躲避了起来,开始陷入了沉睡。
而他,也不该再浪费时间在此处了。
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法子,怎么收拾收拾府里的那群蠢货!
虽然他很是看不上和他共用身体的这人,可,谁叫他们偏偏又是同一个人呢,只是,他可不像那个人,受了欺凌什么的,不想着还回去。
他可不是什么一只软柿子,随便什么人都敢拿捏于他。
即便现下吃了些什么亏,早晚的,他都会十倍百倍的偿还回去。
似是觉着有些疲了,他微微闭了上眼眸,窗外四周热闹的,喧嚣的,笑语欢嗔的声音,一串一串的涌到他的耳旁。
微微端坐在长凳上的青年,昏暗光影下的他,只见眉梢轻轻的蹙起。
可真吵!
不知道那些愚蠢的人们,到底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明明弱小的像一只蚂蚁一样,随便就可以捏死。
若是整个世界,都能彻底的安静下来,那该多好。
小憩间,窗外不知从哪儿飞来的一只小雀鸟,扑簌着撞到了什锦窗的窗台上,微微晃动着的翅膀,拍打着窗扇弄出细微轻响,不时地从口中发出沙哑嗓音,它尚不知危险的临近。只见室内墙角的光影轻轻一晃,屋里的青年不知何时来到了窗前,他抬手紧勒住雀鸟的细脖,感受着从温热光滑鸟羽中传来的生命搏动,他神色慵懒的吹拂着窗外的夜风,修长的手指却渐渐收紧。
片刻之后,此间房屋里的青年已人去楼空,“可真是个怪人,待了这么久,竟不点些灯。”
云月楼的小伙计一面收拾着,一面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咦,这屋子的地上,怎的还有麻雀的羽毛我记得自己收拾干净了啊?”
小伙计忍不住抬起手臂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些庆幸刚才的那个公子哥儿没有点上烛火,要不然可能又要招来一顿批。
世界大了,可真的是什么人都有。
前几日里,云月楼的另一个伙计,就因为茶碗边沿不小心沾了拇指印,得罪了镇国公家的小公子卫钦。
这不,搞砸了差事,就弄丢了自己的饭碗。
离开了云月楼的梁衍,回到了自己所居的荷风院,环绕着院子的南侧,是一片葱葱郁郁的竹林。
三年多前,他从公主府回来后,便被梁王妃,也就是他的嫡母收养到了膝下,他的生母只是个小小的侍妾。
是不是很好奇,他那时都已经十四五岁了,怎么还会被梁王妃收养。
只能怪她自己亲生的儿子寿命太短了呗,王府里的其他孩子,都有颇为强势的生母护着,对梁王妃来说,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不,都已经在离开府里好些年的梁衍,便被梁王妃惦记了起来。
其人性子怯懦胆小,且又没有母族护佑,怎么看,都是最好控制的傀儡,不选他还能选谁呢?
“少爷,净房里的热水已经预备齐全。”侍女绿檀纤手挑起挂在净房一侧的褐色幔帐,从里头走了出来,她微垂着眼眸,到他跟前细声的禀告。
梁衍听了,他嗓音低哑的轻应了一声。
橘黄的烛火下,青年的神色冷淡慵懒,似是对什么都提不起性质一般。
只是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便又微抿起嘴唇,轻笑着道,“今日过节,你也早些下去歇着吧。”
“是,多谢少爷。”听了这话,侍女绿檀语气里带着几分的欢喜回道。
今日听多了这样的笑声,只觉着颇为刺耳,不过是简单说了句话,便就能这样开心?
梁衍有些无法理解
侍女绿檀离开时,将卧室的门轻轻的带上,“咔哒”一声,卧室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春夜里的风吹着窗外的竹叶簌簌声响,这样的声音,很纯净清澈,他最是喜欢。
瞧着人离开了视线,梁衍带着浅笑的表情,顿时冷淡了下来。
提起步子,进了净房,梁衍简单的梳洗了下,只消片刻,他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从净房里走了出来,面上淡淡的神情,他没有直接入睡,而是去了一趟和厢房相通的书房。
他身边侍候的人,都知道他睡前会在书房待上一会儿,因而搁置在梨木长案上的蜡烛,还在静静的燃烧。
书房里,木架格子上堆满了各样书籍,随着颀长挺秀的身影走近,室内的烛火微晃,这寂静的深夜,独有他一人罢了。
梁衍行至南窗前,他抬起眼眸,目光淡淡的落在挂在墙上的大楚江山图上,画面细致,烟波浩渺的江河,层峦起伏的群山,构成了一幅唯美的江南山水图,渔村野市、水榭亭台、茅庵草舍、水磨长桥每一笔都深浅得当,的确是一副极好的画作。
这幅画作挂在这墙壁上很久了,只是,府里的人应该没人会知道,这幅作品会是由他的手笔吧。
毕竟,他在府里的众人眼中,不过只是梁王妃的牵线木偶,平日表现的温和亲善,不过是不想被发觉他与从前的截然变化。
梁衍目光久久的看着墙上的画作,画作美则美矣,也是用最为精致的紫檀木框装裱,只是,他觉着这样的画,这样归置并不够完美。
破碎,凌乱,应该才是它最美的归宿。
只有极尽毁坏,才能重新创造出新的作品来,就如同自己一般,他不就是这样的存在。
又欣赏了片刻,梁衍决定还是暂时将这种心思收敛了下来,不过就是一幅画罢了,毁了又能有怎样的意思和价值呢,还不如多想想手边的事呢!
梁王府的嫡出大少爷梁铮死了,可还有两个蠢货还活着呢。
嗯,当初他们是怎么耍弄他玩的呢,哦,笑骂他不过贱婢生的孽障,还有许多明里暗里说不清的欺辱,这般兄友弟恭的厚待,真不知道该如何还给他们才好啊
不过,不用太过担心,再过不久,他们就都会知道了。
这一切呢,都要拜谢于他们的父亲,谁让他那般有野心呢,竟想谋逆篡位。
也是,当今圣上的宝座,不也是他的父辈从别处夺来的,凭什么梁王就不能登上那个高位。
只是,遗憾的是,他的那个好父亲最后还是败了。
梁衍也不知,前世究竟是谁碍了他的好事,因为那个人还不知真相的时候,便被一尊掺了鹤顶红的毒酒赐死。
死前,他还在念念不忘着那个,那个说好与他永远在一起,却转身背叛他投入别人怀抱的长公主季橙。
想起他在云月楼时,看到的那活得姣妍明媚的女子,梁衍也不知怎得,突然就很想毁了她,就似墙壁上的那幅画一样。
明明他们俩之间并没什么联系,可只要一想起那个女子,他便会觉着很生气,或许是因为受了身体里那个人的影响吧。
收回思绪,梁衍缓缓闭上了双眸,他寻着那人的记忆一点一点的搜寻着,想知道更多前世他不知道的一切。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好的着手去做啊!
此时此刻,京城的另一头,一架雕花精致的车辇缓缓驶入了英国公府后门,到了垂花门处,季橙和沈庭安才慢慢从车厢中下来。
皎洁的明月斜挂在夜空中,空气中带着一层雾水的气息,笼罩着整座府邸,亥时过后的京城,气温更是凉了几许。
已经很晚了,府邸里很静谧,只值守着夜班的侍卫和婢女,还在当差,瞧着主子们回来了,上赶着去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