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我反身把院门轻轻关上。在院门外伫足——往左一瞅，乱葬岗此刻显得死气沉沉，无论如何也不像住着那么鲜活的狐狸精和那美艳女子的地方。

    我此时不是魂，而是一介凡夫俗胎，不会飞不会隐身，一只野兔子横冲直撞而来，也会吓得我惊慌失措，四下奔逃——所以我是万万不敢前去一探究竟的。

    向村里走走吧

    这是去爷爷家的路——月亮在砖铺的道路撒下银辉，整洁的小路显得异常宁静、柔美我走在上面，步态也变得轻盈。

    但那个电闪雷鸣、狂风骤雨的晚上，我哭喊着，颤抖着，从泥水里摸到院门的钥匙，打开门急奔去爷爷家的时候，这条路不是这样的

    它显得真长呀，像是跑不到头一样。我想跑得快些，但现实与愿望想违我每跑一步都用尽全力，因双腿的运动极限已经到顶，导致非常疲累道路好像在拽着我的脚，每抬一次腿都很艰难！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感到人是如此的弱小。

    我喜欢芥川龙之介的作品，对罗生门这部短篇小说集更是多次研读。他才华横溢，作品深刻透析人性。可惜最后还是受生活变故所累，选择自杀。

    在知道他是自杀身亡以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读他的作品——因我对他生出了轻视之心。

    一个如此脆弱之人，他的那些作品仿佛也丧失了力量。

    人们大多对持强凌弱的人憎恨不假，但对软弱失败者的同情中却往往带着一丝藐视。

    可在我离婚后，情绪陷入低潮，痛苦不堪我理解了他，也再没有轻视之心！

    芥川的死，也有人说是因为家族遗传，他的母亲就是精神病；还有人说因为他从小被寄养在亲戚家，长期生活压抑自卑所导致的抑郁症

    到底是家族遗传还是抑郁证，或是因生活的遭遇所迫、不堪重压、绝望自杀我们外人不得而知。

    从轻视自杀者到理解自杀者，我经历了身份的转变，竟想要质问那些轻视自杀者的人——如果绝望困顿到极点，不能再承受这炼狱般的折磨自杀真的那么不可原谅吗？

    不管你遭遇过什么，受到多大的伤害，生活如何艰难，命运如何跟你对着来——你都不能垮掉如果你垮掉了，如自杀了、抑郁了……你就是输了、被打败了，变成了弱者、失败者……

    有些人遭受变故或受到伤害，会选择回击或报复社会，杀人放火，强取豪夺可能人们在谴责他们时，还会生出几分敬仰，觉得他是个有血性的人。

    而那些悄不声地自我了结生命的人，却没人去颂扬他们对社会的善意，只单纯地觉得他是个可怜、软弱的失败者。

    人生在世，遭遇的伤害和变故真是不计其数、猝不及防

    此时我走的这条路是去往我们村中心小学旧址的路，学前班和整个小学期间，我都是在这里上学。

    小学时期，经常是我在路这一侧走，另一侧走着的是我同学的哥哥——他还是我哥哥的同学。他一边走一边看着我笑，学我结结巴巴地说话，学得甚是起劲儿。

    我臊得脸通红，只想快点到学校。

    这样的事发生多次。

    他跟我哥关系很好，经常来我家玩儿。他来我家的时候不学我说话，只有我独自一人又不在我家的时候，他才会学我说话。

    我也没有多恨他，但还是因他的嘲笑而心升自卑感。我也从没反驳过他的嘲笑，因为我觉得我结巴这是个事实，它确实是个缺点，是活该被人嘲笑的。

    还有在姓高的那户人家的后墙下，我玩得很好一个小学同学遗憾地对我说：“我妈不让我跟你玩儿了，说你的结巴会传染人。”我听了羞愧得红了脸。

    后来又有两个同学因为我结巴的毛病不跟我玩儿了。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比别人差——因为我结巴，还会传染人……爷爷的那句“写的真好”在这个缺点面前变得微不足道了。

    曾经那么野又活泼的我，到了五年级的时候，性格发生了转变——变得不爱说话了，做事变得畏手畏脚这转变应该是日常生活慢慢渗透，从量变到质变的结果——是因为身有缺陷被嘲笑和嫌弃，还是因为父亲因耍酒疯被打骂时作为女儿感受到的难堪和沮丧呢？又或是我常常当“叛徒”的负罪感，以及对父亲的愧疚心理具体原因不得而知，但又能怪谁呢？别人顶多是外因，内因还是因为自己性格使然——而性格又是如何形成的呢？

    我继续往前走，已经快到了我小时候经常打酒的那个杂货铺——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变成了一间超市，不管白天晚上去买东西，那里都是非常的亮堂。

    望到超市对面欣欣家的时候，我一阵心悸，掉头匆匆往回走。

    因为对欣欣母女的同情和那天在梦中与欣欣的相逢，此时的我都不应该如此害怕——但内心的真实感觉是不受控制的，我深为现实中自己的胆小而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