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战场事(二)
至主帐前,沈钦元碰见无庸。
无庸近前问候:“沈什长。主帅在帐后等您。”
沈钦元点点头,循着无庸说的,到主帐后找到了徐获。
“来了。”徐获见沈钦元来,将酒坛上的红布揭开,说了句:“坐吧。”
沈钦元抱拳行礼后坐下。
“你是南达人吧。”盛满烈酒的碗,溢出几分在小桌上。徐获端起,就是一碗酒下了腹。
“主帅怎么知道?”沈钦元举起酒碗的手停滞。
“乡音。”徐获早就不会说南达的方言,可依旧会记得那浓浓的乡音。
沈钦元笑起来:“属下以为离开南达十几年,属下这口乡音早就变成东平的官话了。没想到,竟被您给听出来了。您说的没错,属下是南达大研人。”
“大研。是个好地方。”徐获再想起南达的风土,不由得怀念。“可你怎么会跑去东平?”虽逢乱世,奔波与流离的人不胜其数,可徐获还是想问一问原由。
沈钦元猛地饮下一碗酒,那烈酒灼烧着他的喉,却叫沈钦元欣喜。
“属下在南达犯了事,没了活路。便逃去了东平。”沈钦元想起十几年前的旧事,霸道的官吏,抢占了他家的田地,打残了与他相依为命的母亲。
忍无可忍的沈钦元失手打死了那人。却也因此颠沛,失去了家。
徐获饮下第二碗酒后,不说话。这后骁军中,与沈钦元一般的人不在少数,大多都是走投无路的苦命人。大家也各有各的难处。
酒过三巡,沈钦元酒劲上了头,趴在小桌上埋着头。对面的徐获却不见脸红三分半。徐获手撑在草席上,仰望苍穹,南郡的夜空星河浩瀚。
“徐徐徐徐徐”趴在小桌上的沈钦元突然抬头,嘴中嘟嘟囔囔半晌,也不见说出个什么。
徐获听见声响没看他,只是接了句:“获。”
“对对”沈钦元举起空空的酒碗,搁到嘴边。假装饮下。
“我说豫王妃她”沈钦元一提起张邯茵,徐获立马回了头。
“真是个不错的女人我要娶媳妇就娶个王妃那样的那豫王赵兖,真不是个东西!我我说起他就来气——柳南关那仗被他打成那样我真就没见过他那样的嗝——”
沈钦元打了个长长的酒嗝。一个手撑着头,不让自己倒下。他抬眼看,眼中徐获分出好几个来,整个军营的灯火混作一团,摇摇欲坠。
当眼中徐获重新合成一个时,沈钦元笑了笑说:“你可要好好对待豫”话还未完,沈钦元的头嘭的一声磕在了小桌上,便昏睡过去。
徐获无奈摇了摇头,叫了声:“无庸。”
帐前值守的无庸闻声而来,于徐获面前抱拳相问:“将军,有何吩咐——”
徐获看了看身边的沈钦元说:“把他送回帐去。”
“是。”无庸说着走向沈钦元身边,轻轻拍了拍,叫了两声:“沈什长,沈什长。同我走吧——”沈钦元迷迷糊糊被无庸扶起身。
“那将军,属下送沈什长回去。”徐获摆摆手,无庸扶着嘴中嘟囔的沈钦元走了。
余下徐获在帐后。
遥遥望去,平旦之时,天将亮起。他忽的想起了张邯茵,想起了她那如瀑垂落的发,想起了烛影摇红里那双柔情的目。
这一连数月,徐获整日只忙着作战谈判,从未有时间想起过她来。可今当日沈钦元提及,徐获发觉,自己却是有些隐隐的在意。
他忽的发笑,他想着等到战事平息,便要兑现承诺领她去趟金陵,再带她到江畔听潮。
三日后,酉时初。三人如约而至在马房内。
沈钦元一进来,不见郭途,于是就高声喊道:“怎么不见郭叔?郭叔——”一旁的徐获,走向长凳坐下,才缓缓开口:“郭叔,不在。”
“哈?这老头,他告的密,自己倒先跑了。”沈钦元抱怨起来。
徐获看了眼沈钦元说:“是我让郭叔走的。”
“为什么?”沈钦元不解。一旁一直没吭声的林二狗,终于接了腔:“徐主帅上回说过,郭叔不想掺和这事,沈什长就别多问了。坐下等吧。”
沈钦元似懂非懂的坐下,不再吭声。三个人就这么干坐着,到了夜深人静。
期间,徐获闭着的眼,就没睁开过
亥时,沈钦元终于忍不住了,发了两句牢骚:“这人到底来是不来,可别是那郭老头诓咱们!”正说着徐获听见外头的动静,睁开眼,麻利的将灯吹灭。
沈钦元还想开口,被反应迅速的林二狗,捂住了嘴。徐获示意林二狗往里屋去,林二狗见状拽起沈钦元就跟着徐获去了。
马棚下,只见二三黑影悄悄潜入。跟着马棚里的马轻啼了两声。黑影在确认了周遭无人的情况下,几欲下手时,却发现不对。
“头儿,不对啊。这儿没有徐获的马啊——”黑影之中有人发出疑问。
“头儿,咱是不是找错地了?”黑影之中另一个人也说起来。为首的人,犯起了嘀咕。可明儿这仗就开打了,这任务完不成,主子定是不会让自己好过的。
这边仨人正犯着难,不想林二狗得了徐获的令,拎着木棍正在悄悄靠近。
林二狗刚走到跟,手中的木棍还没落到那人头上。就听见沈钦元从屋内冲出来,动作迅速的与其中两个人扭打成一团。
林二狗趁剩下的那个还没反应过来,就像平日劈柴时一样,将木棍狠狠落下,给敌人当头一棒。
外头乱糟糟,屋内徐获走出来。
他那手中的火折子,忽明忽灭,徐获走向灯旁,不慌不忙将灯燃起。马房内明亮起来。只见被林二狗击中的人,倒在血泊之中。
看到这一幕的林二狗,吓得扔掉了手中的木棍,瞧着那人林二狗显得手足无措。
那边被木棍落地声音吸引的另外两个人,看见倒在地上的同伴,吓得不再敢反抗沈钦元。沈钦元趁势将为首的人压到徐获面前,用准备好的麻绳困住了双手。
沈钦元再走去林二狗面前,俯身摸了摸那人的脉搏说道:“主帅,这人没气了。”沈钦元蹲在地上抬起头看向惊魂未定的林二狗:“你小子够狠,这柴可真没白让你砍。”
徐获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人。
“谁派你来的。”徐获负手站着,不怒自威。
为首的看了看,久久没答。沈钦元站起身来,上去就是一脚:“问你呢——”
“是张横,是张横。是那老家伙让我们给您的马做手脚,好在明日战时一举将您击败。都是他的主意,请主帅饶命——主帅饶命啊——”没想到为首的人是个软蛋,这么快就招了。
“呸,真够卑鄙的。这张老将军怎么生了个这么个儿子。”沈钦元心想这算什么事,老丈人还没跟新女婿见面,就先给了这么个下马威。
徐获没接茬,而是看向这几个人的衣着,那穿的分明是步兵的甲衣。徐获问起那人:“你们在营中多久了?这身行头,从哪弄来的?”
为首的人回答起徐获的话:“约摸着在这儿呆了,有七八天了。这身行头是安排我们的人给的。”
这边徐获还没开口,反倒是沈钦元惊讶起来:“娘嘞,徐主帅。你这营里就这么随随便便能塞进来三个大活人,还不被发现,八成是出了鬼喽——我看还是个大鬼。二狗,你说是不是?”
林二狗没吭声,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垂着头。
徐获没搭理沈钦元,接着问起:“你可知道安排你们进来的人是谁?”
那人摇摇头老实回答起:“这个我们是真不知道。”徐获看那人也不像是撒谎,没再多说。
徐获命令起沈钦元来:“行了。你跟他去把人带给无庸,他知道该怎么做。”
徐获这么说,沈钦元也不好再多言,走上前拎起那人:“跟我走吧——”那人老老实实起身,跟着沈钦元往外走去。
至门口时,沈钦元回头看着仍是一动不动的林二狗说道:“你小子是被吓破胆了?走啊——”林二狗这才抬起头,压起剩下的犯人。向徐获俯身道别。
徐获挥挥手:“去吧。”林二狗压着犯人,跟着沈钦元离开了。
出了马房,沈钦元在前,林二狗跟在他后头仍是一句话不说。沈钦元忍不住回头看去:“小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去伙房劈柴吗?”
林二狗不答,只是摇摇了头。
沈钦元叹了口气说起:“你没打过仗,更没见过生死。战场对那时的你来说为之尚早。”
“可沈哥哥,不都是那么过来的吗?凭什么我不行?”林二狗抬起头,看向沈钦元的背影。沈钦元听了林二狗的话,停下脚步。
“我们不一样。”沈钦元别无他意。他只是忽然想起了年少时的旧闻,想起了他已不再年少。
“沈哥哥,咱们走着瞧。”林二狗压着犯人,大步向前走去,“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们都看清楚,我林二狗不是那个只会在天桥下苟活的叫花子。”
沈钦元大笑起来,是赞同,不是嘲笑:“好,我等着瞧。”
因着夜深,林二狗一路上与沈钦元并未碰见什么人。至主帐前,无庸与呈剑等候多时。瞧见沈钦元压着人来了,无庸走上前去:“辛苦沈什长。”
“没什么,这几个小贼还不够我塞牙缝的。”沈钦元又开始吹牛,方才那般一对二,他自己还不是周折了一番。
无庸笑了笑,回道:“沈什长威武。时候不早了,将人交给我们,您早些回去歇息。”沈钦元听后将人交到无庸手中,林二狗跟着将人交给了无庸身边的呈剑手中。
“那我们就回了。”沈钦元抱拳告退。林二狗跟着一同走了。
这边无庸将人交到呈剑手里说:“你去将人好生看管起来,我还有事要做。”呈剑接过人,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无庸方才注意了那三人的着装,于是顺着去步兵营查看。到了东边周浒的步兵营外除了值守的几个士兵,就再无旁人。无庸躲在暗处,模仿起夜莺的叫声。
不大会儿,有人出了帐。假装睡眼惺忪,挠了挠肚皮,大摇大摆的走过值守的眼前。
“邢爷,哪去啊?”值守的人问起。
邢京瞟了眼那人,不耐烦地说道:“撒尿——管得多。”
值守的人没恼反倒笑了笑:“得得得,是小的多嘴。”
邢京就这么出了去,他快走了几步,扫视左右。无庸见状,又学了几声。邢京这才顺着声音找到了躲在暗处的无庸。
“邢爷。”无庸从暗处走来。
“什么事,大晚上的不让睡觉。”邢京见了无庸还是这副泼皮样。
“邢爷”无庸贴近邢京耳边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他听,又交代了些事,抬起头后拱手相托:“麻烦您了。”
邢京眼睛一转:“我知道了。”
“还有,大战在即。这事暂时先”无庸的话还没说,邢京就接过话茬:“我懂,大局为重嘛。行了,行了。我会看着办,你就回去给主帅复命吧。”
“走了。”邢京打了个哈欠,说完背着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邢爷,慢走。”看着邢京离去的背影,无庸不明白徐获为什么会让自己来找这样的人。
这边新来交班的值守,瞧见邢京这么半晌才回,不免调侃起来:“哟嘿,邢爷现在也是人到中年,不服老不行喽——”
“就你小子这样,能活到老子这个岁数再说吧。”邢京听见这话,走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胸脯。
“唉?你个老东西。”值守的人,年轻气盛自然不服。只见他拿起手中的长戈朝邢京打去,没想到被邢京一把拽住,连人带戈扔在了地上。
旁边的值守见状赶忙跑去,调和起:“好了,好了。邢爷您就别跟这毛小子一般计较了。”他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年轻人说道:“快,给邢爷赔礼道歉。快呀——”
“对不起,邢爷”年轻人道了歉。邢京没理,转身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掀起帘帐回了。
外头值守拉起年轻人,为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年轻人疑惑的问起:“这邢爷到底是什么人?”值守将年轻人的长戈拾起,递去说了句:“原虎祺军指挥使——邢京。”
“这这虎祺军不是,黑云渡一战全军覆没了吗?”年轻人接过递来的长戈站起身。
值守摇摇头:“是除邢指挥使之外,全军覆没。”值守抬眼看去,如今还能识得邢京的人不多了,若不是自己宣华三年头一遭参军时,进过虎祺军,怕是也不会认得了。
“行了,别多问了。天快亮了。”值守催促着年轻人回到位子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