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霞光
之后的日子并没有波澜。
直到,在明德拿下柳南关半个月后,徐获终于等到了,来自东平的谈判书。
关外大营,曲维疆拿着收到的信件闯进了徐获的营帐。“主帅,主帅。东平叫人送了谈判书。您看——”曲维疆气喘吁吁,想必是接到书信便马不停蹄赶来。
徐获没说话,接过他手中书信展开。
“只割三城。呵——”徐获冷笑一声,似乎对这谈判书上所提的条款有所不满。
曲维疆听了,抓了抓他腰上的佩剑,嚷嚷着:“主帅,要我说咱就一路北上,杀去禹川!逼着赵肆远那老东西把欠我们的那一个州给要回来——”。
徐获将信搁下,看着曲维疆说了句:“出去。”
曲维疆高涨的情绪,瞬间冷静下来,见徐获脸色不对,曲维疆立马转身溜出营帐。徐获御下极严,独断独行。容不得他人左右。这仗打与不打,只凭他一念之间。
徐获叫了声:“呈剑——”
“您找我。”呈剑听见徐获的声音,转头掀帘就进了帐。
徐获站在沙盘前,开了口:“洛阳那边有什么消息?”
呈剑其实刚才就想进来同徐获汇报,却被曲维疆抢先一步进了营帐。
“豫王,已逃回洛阳。”呈剑安插在洛阳的人,今早才传来消息。实则赵兖,已到洛阳三日了。
“且豫王得召进宫后,宫里就传出豫王妃殉国的消息。说是豫王妃为保全豫王,将豫王送出城,后孤身守城,死在敌军刀下。”呈剑如实禀告。
“看来,东平比我们做的要绝。”徐获冷笑一声。他明了,张邯茵已然是弃子一枚。本有意以豫王妃做试探要挟,跟东平谈判的徐获,压根没想到,张邯茵会被舍弃的这么快。
“还有别的吗?”徐获扶着沙盘边,紧盯着柳南关。
“没了。”呈剑摇摇头,又问起张邯茵的事:“那活着的豫王妃,主帅打算怎么办?”
“你先出去。”徐获不答,想来他暂时还没有决断。
“属下告退。”呈剑走了。
徐获直起身,想起了那位可怜的豫王妃。他想若是张邯茵知道这些事,又会不会还能像那日一样平静呢?
傍晚的小院,张邯茵百无聊赖扒着屋门向外望:“你是叫红绫吗——”同在屋檐下这么久,张邯茵都没问过姬红绫的名字,只是听别人这么叫过。
姬红绫从不跟张邯茵交流,总是做完张邯茵吩咐的事后,就躲的不见踪影。可张邯茵要找她时,偏每次都能找得到。
“姬红绫。”张邯茵看姬红绫回了她,高兴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我叫张邯茵。”张邯茵站在廊下,问姬红绫:“你看着不像个侍女?”
“我是将军的护卫。”姬红绫回道。
张邯茵听到护卫两个字,好奇的走了过去,绕着姬红绫转了一圈:“好厉害,女子也能做侍卫!还是给将军做侍卫!”看得出她满眼的羡慕。
“女子为什么不能做护卫?”姬红绫从不觉得什么能与不能,她只认为是想与不想。
张邯茵背着手,撇了撇嘴:“东平的女人们只需要相夫教子就好,打杀之事,只有男人才会去做。”她想起自己,若不是祖君偏爱,父亲是决不会同意她学那些功夫。
姬红绫没接话,气氛沉了下去。
张邯茵想起了什么,拉着姬红绫说道:“你跟我来——”姬红绫还没来得及问她要干什么,就被张邯茵拉去了后院。
站在高高的院墙下,张邯茵对着姬红绫说:“你帮我一下。”
“你要逃跑?不行。”听见张邯茵要自己帮她,姬红绫立马拒绝了。
张邯茵却笑出了声:“我要是逃跑,还找你帮我?快点,帮我上去嘛——这一个多月,出也出不去,闷死了。”
张邯茵又拍了拍姬红绫:“放心,有你在我是一万个跑不了。”她就靠着这么软磨硬泡,求着姬红绫将自己驮上了墙。
趴在墙头,张邯茵看着街上冷冷清清,偶然有人经过也是匆匆的离去。
明德入关后,虽善待百姓,积极重建柳南关,但仍有许多因受战争迫害的东平百姓,对明德缺乏信任,选择北上,逃去洛阳。如今关内仅剩下少数百姓愿意留下,归顺明德。
张邯茵望着冷清的街道,不由得叹了口气。往前是自己在邺城繁华看的太久,如今走出来,才发现这世间苦寒之人竟如此的多。
这仗真的不该再打下去了。
暮晚斜阳照进庭廊。
张邯茵抬眼看见,关外霞光坠落,醉红了天:“红绫,好漂亮的晚霞——”她没想到冬季还能看见这样好的晚霞。
“什么?”姬红绫在墙下没有听清。
沉醉在霞光中的张邯茵,并没有注意到院内有人悄然而至。
“心情不错,看来你没事了。”徐获站在廊下看她,张邯茵找了半天也不知谁在说话。
“将军。”墙下的姬红绫对徐获的到来表现出慌张,一个没注意,张邯茵被摔下了墙。徐获还没来得及去接,张邯茵就落进了墙下的树丛。
“哎哟——”张邯茵倒在树丛里,痛的□□起来。
徐获走去,先了姬红绫一步将张邯茵拉起。徐获还没开口,张邯茵就笑着说了句:“我没事。”徐获愣了一下,并未理会。
将一瘸一拐的张邯茵扶进屋后,徐获并没有责怪姬红绫,只是让她出了去。坐在桌边,他拿起桌上的水壶给张邯茵倒了杯水,张邯茵低着头接过杯子,道了声:“谢谢。”
徐获问她:“爬墙做什么?”
张邯茵依旧没有抬头,也没再隐瞒:“我想看看外头如何了”
风吹开了窗,徐获起身去了窗边,望着院子里的梧桐树,已经开始零落了。
“看到了?”他站在窗边没动,张邯茵抬头问起:“关内为何人这么少?”
徐获的手握住了窗,答道:“逃了。”
张邯茵望着杯中清澈的水,低声喃语:“逃出去,就能活下去吗”
徐获声音淡淡:“不知道。可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能做的只有给他们选择的机会。”
她不否认徐获说的话。可张邯茵想他们拥戴信服的君主,有给过他们选择吗?
“东平呢——有什么消息吗?或者,是关于我的…”张邯茵终于鼓起勇气问起,可徐获却不知该怎么答。
思忖良久,徐获回了句:“没有。”他还是将事瞒了下来。
“禹川被南达攻下,东平自身难保。”徐获关上窗,转身看去,张邯茵沉默着。她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她感觉得到,自己好像是被遗忘了。
“你早些休息,先走了。”徐获知道自己此刻,不该再多说什么。屋子里头光线昏暗,他将烛火燃罢,朝屋外去了。
关上门,站在廊下看着屋内透出的灯火,徐获似乎能从门上描摹出张邯茵的神情。
她的孤立无援,心无归处。徐获明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是能与张邯茵感同身受着。这些年,踽踽独行,他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洒脱。
再转身,徐获抬脚走了。
张邯茵坐在灯下,明灭的烛火,燃烧着她的影子。在将要燃尽时,潸然泪下了。她用双手掩着面,泪却从指缝间滴落。
希望燃尽后的悲痛。
张邯茵不明白,为何忽然之间就这样了。从前锦绣浮华,都像是一场梦,如今就好像大梦初醒。
她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失去了曾经拥有过的一切。如今,回不去的故乡,看不见的前路。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夜的驱使下,变的压抑不堪。
窗外的风很大,够听上一整夜的。
她做了个梦。
在梦里赋园的木亭下,另一个她合眼睡着。忽的,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箭,射穿了另一个她。无论她怎样拼命地喊,也无人应答。当再垂眸时,鲜血却染红了她的衣裙。
张邯茵猛然惊醒,四下无人。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在黑暗将要吞噬她时,撑起了身,揉了揉紧皱的眉头。想要走出去透透气,于是她推门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