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石榴裙下
康昆仑歪头侧身,一脸顽皮地觑着她。
“……你,是大唐子民么?”
叶青鸾掐腰,“你个西域人,如今都膨胀到来反问我啦?”
康昆仑促狭眯起蓝眸,“那你怎想不通这内里的关窍?”
“嗄?”
他这话也真给了她提醒,她赶紧在脑海中搜刮一番。
不多时,她便也拍掌大笑了。
“我当然知道啦,我就是故意问你嘛,考考我们康康现在是不是十足十的大唐人啦~”
——大唐皇家姓李,因原本的家族地位不高,就算当了天子不是还被崔虔他们家这样的门第看不起嘛,故此大唐皇家干脆说自己是老子(李耳)的后裔。
从大唐建立,历代皇帝就都对老子不断尊封:唐高祖李渊曾封老子为始祖,并在老子故里大兴土木建造宫阙殿宇;后来当今圣上李治又亲幸老君庙,追封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并创建祠堂。
既然崇玄署就是管理天下僧道的,那地位自然跟着抬起来了。朝廷就也不用额外再设一个宗人府之类的来管理皇家的谱牒,直接都交给崇玄署去就是了。
如今崇玄署就属于“天上掉馅儿饼”了,原本鸿胪寺下辖的一个边缘小机构,到了大唐就摇身一变,成了大唐事实上的宗人府。
那崇玄署的官员,即便是品级原本不高,却可能因为有机会管理皇家的家务事,而使自身地位实际上得到了提高。
叶青鸾想明白了,也是忍不住微笑。是她粗心,她本来已经看见李钩身上的不对劲儿了,可是她却没能及时往深了去多想想。
——李钩只是个从九品的小官儿,可是他腰带上却挂着鱼袋!
按说他这个品级是没资格挂鱼袋的,可是他既然敢大庭广众挂出来,那就证明必定是朝廷格外恩赏的。
可是就凭李钩,又能立下什么样的功劳而赢得这样的恩赏呢?
倘若他当真有功,那朝廷也该先晋升他品级才是——而他老人家却是活活从五品员外郎都给撸到从九品的署丞了呀,足见他就压根儿没立过什么功。
那这鱼袋,便唯有一个可能——只是因为他因管理皇室的家务事,成为了天子的家臣,所以才得了这个格外的待遇。
这样看来,看官员不能只看品级,李钩这个人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无足轻重。
啧,看来五娘这个阿爷,还真值得她好好儿探究探究。
眼前伸过一只手来,将她眼前的李钩影像全都给拂走。
她回神,对上康昆仑啼笑皆非的眼。
“想什么呢?不是考我呢么,怎么自己先发上呆了?”
她忙呲牙笑,“你合格了呗!都会反问我了,足见你这两年长进太多了呀!”
他眼中依旧含笑,却淡淡转开头去,掩住淡淡惆怅。
“……身在朝堂,如何敢不用足了功?”
叶青鸾心下一颤,赶忙握住他手臂。
“好康康,难为你了。我都明白。”
他是个西域人,虽然如今当的这个官儿还是管胡人的,可是他终究有品级,是朝廷命官,那便自然免不了要在朝廷行走,还必须要与朝廷上大唐本国的官员结交。
两年前她在牙行刚买下他的时候,他也不过还是个小孩儿;短短两年,他已强迫自己长大。
如今再看他,已是比她自己还要更成熟和冷静。
这世间所有的“早熟”,不过都是被迫长大。
她忍不住轻声问,“……可有后悔入朝为官?”
当年还是她替他做的决定。
因为这小孩儿跟当年的她师叔似的,都是除了念书之外就没别的本事,骨子里还都颇为清高,便注定了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连做生意都不会吆喝。
他师叔命好,有她养;可是康康在大唐总得自己寻个安身立命的法子呀。
如果是大唐本国子民呢,既然会念书,那就还可以去考科举。
可他是胡人。就算大唐后来也准许胡人参加科举,可是这条路毕竟漫长难走。故此她便帮他寻了个更近便的法子——凭幻术去争取火神祠祭祀官。
若他今日后悔,那她也难辞其咎。
她用手指轻轻捅了捅他手肘上的窝,“康康,对不起呀。”
康昆仑便笑了,抬手在她手背上拍了一记。
“别胡思乱想。”
他还不放心,特特躬身来寻她的眼睛,“……原本是我心甘情愿,又为何要你说对不起?”
叶青鸾凝着他的眼睛,“真哒?”
他缓缓绽起一弯微笑,“千真万确。”
叶青鸾这才松口气,“若你来日不爱当这个官儿了,那便辞官不做就是!到时候等我的联名铺子都开起来了,匀给你一个就是!”
“总归,到时候必定不会叫你饿着!”
她对自己以后的商业版图还是颇有信心的!
而且,到那时……她也已经报完仇了吧?
卸下仇恨,她终可放松下来,带着她崽,过好接下来的大唐小日子……或者也设法混个大唐女首富当当?
他看着她脸上渐渐浮起的柔光,便也长眉舒展,“好啊。”
他顿了顿,歪头问:“到时候,师叔也已成婚了吧?”
意外。
她有点呛着,赶忙垂首咳嗽。
咳嗽罢了,仰脸便笑,“唉哟,你倒比我个专业的喜娘子还替他着急。康康,怎么着,莫非你也想当个‘喜郎君’,抢我的生意不成?”
他便也笑了,“哪里敢……我自然俯首称臣。”
他作势便要在她面前跪倒。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别介!我说你们西域人呀,怎么都爱见人就下跪的?别闹,快起来。”
他起身之间,指尖极自然地划过她裙裾。
他也没急着起身,便这般姿势,抬头向她微笑,“我是拜倒在你石榴裙下。”
叶青鸾只好大笑,借以掩盖她的尴尬和羞赧。5八一60
康康说的也有理,她是喜娘子嘛,“职业装”自然是红裙子。故此可不就是“石榴裙”嘛。
“……要是蒲蒲看见了,还不得以为你也是要拜我为母?那我可就成了蒲蒲的祖母了!”
康昆仑无奈苦笑,起身凝视她,“又胡说。”
他这态度叫她有点陌生哎。
她只能报之以傻笑,“啊哈哈,康康批评我了哎。”
康昆仑面上也有些微微泛红。
他是西域人,皮肤本就更白;再加上他身为祭司,侍奉神袛,心志远比一般人更加坚贞,故此连她都甚少见他脸红。
她便追着他看,“我们康康真的脸红啦?”
康昆仑躲不过,竟索性停下,任凭她看。
虽说约略有些窘迫,他唇角却也愉快地勾起,“……还有,不准叫蒲昌海‘蒲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