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拉黑
窗外孤月渐隐, 凌晨三点的手术室依旧灯火通明。
手术间的碘伏混杂着血腥和焦肉味一起钻入鼻尖,江厌皱了皱眉头,继续手上动作。
临江最近天冷且雨多地滑, 半夜经常有病人摔进急诊, 光是今晚,江厌就做了五台手术不止。
一直到天微微亮,江厌才结束最后一台手术。
他站在洗手台前,很板正地给手消毒。
手术室消毒水的味道比外面其他科室都要稍微浓烈些,似乎是太过疲惫, 江厌摘了口罩后, 又鞠了把冷水洗脸。
微躬的身子勾出一道清隽的弧度,深绿的洗手服衣领被打湿一大片,但好在凉水上脸,脑子至少清醒了点。
送完病人的巡回护士小赵一边拿出他的手机一边说:“江医生,昨晚九点钟的时候有一通电话打进来,当时我正忙着接病人不小心手滑给你摁成挂断了。”
第二人民医院有规定,为了避免医生手术时受到干扰, 手机都必须由巡回护士保管,除了特别紧急的事件, 一般都是由护士代接。
江厌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抽了几张擦纸将手指上沾着的水珠全部擦拭干净后,才接过手机。
点进通话记录,最上面那条号码的数字很眼熟。
是周晚意打来的。
江厌压压眉心,她是又做噩梦了吗?
长指轻拨, 给她回拨过去。
“嘟嘟——”
似乎是过了半个世纪, 电话里响起一道官方的机械女声:“对不起,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灯光从头顶落下, 江厌的长睫低垂着,遮住了眼底的倦色和阴翳。
小赵当即安慰他:“现在才六点多,说不定人家还在睡觉呢,江医生要不待会儿再打?”
虽然是这个理,但江厌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仿佛是原先勾住心脏的那根细线即将断裂一般,将悬半悬,不安得很。
他不信邪地改为发微信消息。
【江厌:又做噩梦了吗?】
他长指轻点键盘,还想要解释一下自己今晚手术太忙没来得及接电话的原因。
结果下一秒,聊天框上刚发出去的那条消息后面就跟了一个巨大的红色感叹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这是怎么回事?”江厌的眉头紧了紧,将手机屏幕拿给小赵看。
小赵惊讶地啊了一声,“江医生,她这是把你拉黑了呀!”
江厌握着手机的指节下意识收紧,最终因为太过用力而导致关节处微微泛白。
小赵见他不信,又接续说:“有可能她把你手机号码也拉黑了,一般手机号码被拉黑后就是显示正在通话中的,上次我前男友就是这样……”
“拉黑了?”江厌极轻地重复了一句,之后小赵再说什么江厌已经听不清楚了。
“谁把你拉黑了?”陆星白从隔壁手术间晃出来,挑了眉好奇地问。
“周晚意。”
江厌语气冰凉,也没有半分生气。
“周晚意把你拉黑了?”陆星白显然是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道:“她该不会看上别人了吧?”
只是这回,江厌没再答了。
他长长的眼睫垂在眼睑下方,落下一片浓密的阴影,薄唇抿得很紧,像是又回到了五个月前那个冰山话少的江厌,像深冬降临,而春途遥遥。
陆星白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之后,立马闭了嘴。
男人眸光微敛,只身走进灯火透亮的走廊里,背影如松,挺拔依旧。
但不知道为什么,陆星白还是瞧出了些许落寞。
怎么就在这个时候拉黑了呢?
陆星白忽然响起昨晚进手术室之前江厌还不是这样的。
当时办公室的灯光也是很亮,暖洋洋地打在青年干净的侧脸,他手里捻一支黑金色派克钢笔,笑得温柔缱眷。
一同值夜班的医生笑话他:“女朋友送的就这么爱不释手啊?”
江厌将钢笔小心收好,很严谨地纠正:“目前还不是女朋友。”
陆星白也跟着笑:“就差一个表白了。”
听到话头,江厌便开始询问他,选个什么样的日子表白比较好。
陆星白倚着办公椅,不是很靠谱地出馊主意:“你不是还有二十多天就生日了吗?要不干脆生日的时候把周晚意喊出来,和她表白,她肯定会感动哭了。”
男人几乎是立马否决了,“太晚了。”
有人打趣:“咱们的高岭之花这是迫不及待了!”
江厌弯唇轻笑,眸底波光潋滟,却是没有辩解。
“那你想什么时候表白?”
“明天晚上,我飞到川城去。”
昨晚江厌说的话仿佛还在耳边,陆星白惋惜地摇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高岭之花好不容易走下神坛,这世道却并没有善待他。
江厌是个很理智的人,并不会被一时的情绪冲昏头脑,所以他决定去川城问个清楚。
当天的机票已经没有了,江厌只得选择最快的一班高铁,下了班之后连觉都没有睡,直接打车奔向高铁站。
只不过这回,他并不是飞奔过去表白的。
川城和临江,一个在西部一个在东南方,饶是坐飞机都要花上足足三个小时,更别说高铁了。
所以江厌抵达川城高铁站的时候,都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
冬天天黑得早,时下太阳已经落山,江厌一个人站在陌生的街头,看着秋风席卷落叶,心里没来由地落空了一下。
之前周晚意给他发过酒店的定位,所以江厌很快招到了一辆出租车前往。
他来的急,身上除了身份证什么都没带,孑然一身,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显得孤独又落寞。
他把房间开在周晚意隔壁,却又只是枯坐在酒店的大堂里,企图找个机会当面解释清楚。
江厌已经将近30个小时没闭眼了,失重的感觉让他不敢睡,一双深寂的眼睛熬得通红,隐形眼镜太久没换,角膜已经因为缺氧而引起酸胀和强烈的不适。
但这些,江厌全都不在意。
他只是盯着大厅里的大摆钟,近乎望眼欲穿地等-
白天的展览周晚意称身体抱恙没再继续去,待在漆黑而静谧的房间里浑浑噩噩睡了一整天,才被一通电话吵醒。
她的心里隐隐泛起希冀。
会不会是江厌?
但很快,这点希冀就被她亲手打碎。
她捞过手机,看着屏幕上跳动的苏斯年的名字,忽然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
明明昨天晚上是自己亲手把他拉进黑名单的呀。
她接通电话,“师兄。”
周晚意不喜欢在旁人面前显露情绪,所以她接电话之前深吸了一口气,眼下的声音已经与平常时一般无二。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苏斯年还是听到了她话里的失落,打趣道:“怎么接师兄的电话还挺不开心?”
“没有。”周晚意辩解:“我只是刚睡醒,嗓子有点哑。”
“并不是不开心。”
“哦,”苏斯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快起来吧,我带你去见见老师。”
周晚意说好,然后挂断电话起床洗漱。
因为离展会近,苏斯年的车开过来很快,周晚意只是简单套了件清爽的白衬衫就下楼了。
路上收到苏斯年发来的消息:【晚年:我的车停在酒店侧门,记得到侧门上车哦。】
酒店侧门确实离展会更近一些,所以周晚意并没有多怀疑。
上了车之后,苏斯年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包冰敷袋递给周晚意,“你的眼睛有些肿,拿这个敷敷。”
周晚意搅了搅手指,“我是因为没睡好……所以才肿的。”
苏斯年笑,“好,但是也要敷敷冰袋,不然老师该担心了。”
周晚意这才接过。
李延寿上了年纪,身体愈发孱弱,退休之后就定居在四季如春的川城养病,每日浇浇花练练字,日子也算是过得有趣。
周晚意进门时远远瞧见他站在拱桥上,头发胡子和眉毛如今都染上了白霜,那温和的双目正笑吟吟地注视着他们。
周晚意心头微顿,远远跪了下来。
辜负恩师厚望,周晚意实在惭愧难当。
老人于心不忍,住着拐杖就要过来扶,周晚意却执意给他磕了个头。
“对不起。”
周晚意是个很傲的人,这一生很少低头,但这次不仅低了头,还掉了眼泪。
李延寿将她扶起来,“当年也怪老师太过冒进,老师……也很对不起你。”
阿姨将三人迎进门,然后各自斟上茶水。
看着在水里不断沉浮的茶叶,周晚意眼眶微湿。
一时间三人竟谁也没说话。
过了半晌,似乎是觉得气氛实在太过沉闷,苏斯年主动挑起话题。
“老师这满园子花可开的真好啊。”
“是啊,”李延寿沉吟片刻后,又道:“年轻时当园丁,老了也当园丁。”
周晚意和苏斯年都赞同地点头。
“但老师这么多学生里,还是最放心不下你们两个。”他话题一转,重新落到周晚意和苏斯年身上。
“要是你们俩能组成一个家庭,互相照应,我也会稍微放心一点。”
他话音刚落,周晚意的心就狠狠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延寿。
李延寿微微一笑,问苏斯年:“斯年没有女朋友吧?”
苏斯年恭恭敬敬地回答:“没有。”
他又把目光转向周晚意,“晚意有男朋友吗?”
没等周晚意回答,他有道:“如果你们俩都恰好没有对象的话,不如今日就由为师做主,亲自给你俩牵个煤。”
看出来这是真的很不放心周晚意了。
但周晚意可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学长有过非分之想啊!
周晚意放下茶杯,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比较平静些。
她说:“虽然晚意暂时没有男朋友,但晚意一直都将苏学长当做兄长。”
“绝无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