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逃难
长街尽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三姐提着剑往前冲了几步，借着对方拿着的火把才发现那是巡夜的衙役。
“方先生？此处发生了何事？”
那领头的一人正是往日的旧识许朗，他见了三姐这模样不由大吃一惊，又扫过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黑衣人，“这些是贼寇？”
三姐点点头，还未多说什么，就听见临近巷子中呼喊惨叫之声一下子直冲云霄，震得她耳膜发疼。
她抬头眺望着那一片火光，苦笑问道：“许班头，城门口，是有人在攻城吗？”
徐朗下意识就要反驳，“怎会？京城周边有四营戍卫……”
“轰隆”几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语，他也是京城四营出身，如果方才还有疑虑，但经三姐一点拨，他立刻明白过来，那巨响的来源，不是投石车就是撞城木了。
在他思虑之际，三姐已经绕过他们去了对面的巷子，那里也有几个黑衣人正在踹门恐吓百姓出来。
好在这条街上的住户们都不曾出门查看响声的来源，不然就要被奸人所乘了。
三姐的一腔热血已冷静下来，起剑出招却更为精准简略，没有多耗费一丝气力，等她解决了这几人后，已经有许多百姓从离城门略近的地方带着包袱往内城逃去。
城门已经被攻破了？距离第一声巨响，才过了半个时辰不到，京城宽阔的城墙厚实的城门就被外敌破了？
三姐心中怀疑城内恐怕有内鬼，一边在巷子之中大声喊道：“大家还是赶紧往内城逃命吧。”
各门各户依然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响动，三姐在外面与贼人厮杀，里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却连一个隔着门扉感谢的都没有。
三姐不死心，又喊了一声，“留在家中只会被各个击破，还不如逃命呢。”
这回她也不管住户们接下来的反应了，穿过街道上的人潮回到了自家家的巷口。
许朗等人方才也拔刀解决了几个趁火打劫的贼寇，如今看着大街上逃难的人群，深觉自己等十人之渺小。
“方先生？你打算如何？”许朗与贼人殊死搏斗，身上之狼狈比三姐也不差什么了，他听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满是忧虑。
“逃难，去内城。”三姐匆匆而过并不停留，只是多说了句：“许班头还是也回去报告上官吧。”
他们区区十人，又不是什么厉害的高手，一不小心就淹没在了人潮之中，想保护手无寸铁的百姓，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三姐回到家，叫上惊魂未定的尤老娘和宝蟾，一路护着她们跟随人群往内城去了。
尤老娘紧紧抓着她的手，“儿啊，咱们去哪里？去贾府？”
“去薛家。”三姐言简意赅，扯着宝蟾的手向自己身边一拉，“看路。”
宝蟾险险避开了地上的石子，虽然被她拉的一踉跄，好在没有跌倒。白着脸点点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条路上人这么多，虽是在逃难，也分出了三六九等，有那蛮横的壮汉，一路跑着，一路挤开老弱，将人家撞到在地半晌起不来；甚至有浑水摸鱼的奸诈之辈抢夺财物辱人妇孺；更有甚者，手持锄头等铁器，当街与人厮打在一处……看得宝蟾不寒而栗。
幸好，三姐身上的血迹与她所带的长剑就是明晃晃的警告，令宵小不敢轻易来犯。近处有人作恶，也均被三姐喝止了。不多时，她们三人周围就聚集了许多人，更有许朗等人也同三姐在一处，她们听着三姐的指挥共同进退，仿佛乡党，等闲人就更不敢来打她们的主意了。
她们这帮人在黑暗的街道中跑着，不时有人加入进来，三姐只好一刻不停地提醒她们哪里有深坑，何处的道路不平整，等遇见了范易一家后，更是将尤老娘和宝蟾托付给她们，自己在外圈游走，一边指路一边隐隐保护着她们。
她们这群人虽有壮年男子，可老弱不少，谁也不愿抛弃亲人，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去，眼看着前方都有人进了瓮城，而她们身后已经有贼人追赶而来，许朗等衙役之后，更有几个男子拿着镰刀等农具站出来，与三姐一同迎敌。
在今日之前，三姐从未想过自己会沾满鲜血，以至于双手粘腻，刀剑都要滑落下去，她撕下衣摆的布料匆匆缠绕剑柄一圈，总算握稳了长剑。趁着敌人还未追上，三姐背对着她们一面后退，一面为周围几个人讲解要点。
“他们虽然都拿着刀剑，但不要怕，咱们的锄头更长，拿出平日翻地的劲儿，狠狠砸就对了。”
她看着已经追赶到眼前的贼兵，其中有几人分外面熟，甚至那个一瘸一拐用拐杖当作的武器的男人，曾经被她无意间撞到又亲手扶起来，还给了他银子看病买药。
京畿地区一向守卫森严，哪里有这么多敢攻打京城的贼寇？三姐挡开长刀的劈砍，一剑刺去，心中顿时一片清明。
原来这些贼寇都是这两年涌入京城的灾民。
她将长剑从那残疾男子胸前抽出时，看到他愤恨又有些犹疑的目光，他认出我来了吗？他知道今夜城中多少人倒下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吗？
敌人实在太多，三姐又顶在最前方，挡住了左边的攻击，却有重击落在她右肩上，她厮杀许久本就乏力，一时不慎手中长剑竟落了地。
三姐往后撤了一步，虽避开了右侧的一杆□□，却离自己的剑越发远了。
在这样的战场上没了武器几乎就是任人宰割，三姐紧握双拳，正想冲上前去，试一试空手夺白刃，忽有细微的嗡鸣声由远及近，“嗖”地一声将自己前方的贼人钉在地上，余光中左右两侧的敌人也纷纷倒下。
三姐看着地面上密密麻麻的的箭矢，分外庆幸自己方才后退了一步，她躲过了这波箭雨，毫不犹豫地先上去捡起自己的剑，才往后看去。
高头骏马明光铠，手上又有这等弓弩，是羽林卫！
三姐看着他们迅速清扫了后方跟来的敌人，又催动战马一路向城门处奔去，终于略微放下心来。
“大伙再快点，进了瓮城我们就安全了。”
三姐大声给她们加油鼓劲，回到尤老娘她们身边时，一股后怕才悄然袭来。
方才之惊险，生死就在一瞬之间，要是羽林卫晚来一步，或是她不曾后退，都已经躺在长街上再也起不来了。
尤老娘没有看清楚三姐那里的具体情况，但她知道女儿一直站在最前方抵挡贼人，急得涕泗横流，连话也说不出来，只顾着紧紧抓住三姐的手死也不放开。
范易今年才满十岁，被护在内圈，看见父亲和师父都平安回来了，一边往前跑，如今瓮城遥遥在望，甚至还有心情问道：“师父，咱们进了城去哪儿？”
“我带你们投奔薛家。”三姐一路上就没停过话语，口干舌燥，说了一句就沉默下来。带着她们继续前行，终于过了瓮城。
心中还未完全放松下来，眼前就又是另一幅景象，十来个衙役卫士将方才逃难进来的民众围在空地上不许他们走动，若敢出声询问动辄就是打骂，这里少说有五六百人，竟然只有衙役们喝骂的声音回荡在街道中。
看到她们一行人，有个衙役便高声呼喊，漫不经心地叫她们过去。
范易看了看身边浑身浴血的父亲和师父，又看着那些衙役们一个个浑不在意颐指气使的模样，耳边犹有外城的喊杀声，只觉得眼前所见仿佛是虚幻。
三姐便带着她们慢慢走过去，见没一个是自己认识到，正盘算着如何用钱财或是权势压服这些衙役，让他们正经些做事，就看见一个被衙役看中了身上配饰，乖乖双手奉上的男子突然暴起，转瞬之间就杀了两名衙役。
“冲进皇宫，杀了狗皇帝！”
他一声既起，万声相和，竟有百余人跟着他往皇宫方向冲去，剩下的几个衙役和民众们呆立当场，更没了声息。
这些要去杀皇帝的人丝毫没有跟她们纠缠的意思，衙役们人少，不敢去追，也失了作威作福的念头。三姐走过去后，他们看清了长剑和鲜血，她说什么，这些人就一一照做了。
“城里还有羽林卫吗？”她用剑鞘点了点离她最近的衙役，那人赶紧回话：“有的有的，方才走的那位大人说马上就会有人来接应我们。”
那些御林军令衙役们将逃难的民众安置在空地上不许乱跑，本是见稳妥之举，为的就是防止方才的境况或是激起更大的乱子，奈何真正能维持秩序的人都出去对敌了，这些饭桶领着公粮，却连刀都不敢出鞘。
三姐只好托范易一家将尤老娘和宝蟾送到薛家去，自己站出来安抚百姓，调遣衙役取来刀剑，一一分给精壮男子和愿意出战的女子。
一路行来，大家都知道三姐的本事，也看到她愿意身先士卒保护家人。此时她留下来，动员难民们与其分散逃命被歹徒一刀杀了，不如拿起刀剑聚在一处保护自己，人群中又有倪二、金铁匠等三姐的旧识带头响应，众人便纷纷按照三姐的指示握紧了利器，戒备着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