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针锋相对

    王熙凤看着是个和善美艳的妇人，但三姐听多了她的事迹，半点不敢大意，见礼过后就坐到二姐身边，打定主意光明正大的偷听。

    三姐暗暗打量熙凤，见她容色依旧，神情不变，似乎是接着先前的话头，说起挪入荣府的事，又有一位打扮不凡的丫鬟侍立一旁，温温柔柔地目视二姐，想必就是平儿。

    详细听她说来，荣府中屋舍齐备，仆妇俱全，熙凤恐二姐忧心，又将自己所想如何与长辈交代慢慢说来，仿佛是真心为二姐，一应琐事都料理得周全。

    三姐冷眼看着，自家二姐已经心动不已，彷佛在自己来之前，两人竟互诉衷肠，引为知己了。也不知这王熙凤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把自家妹子的话一句也忘了。

    三姐正思索如何阻止，岂料二姐看出她神色不佳，想到她曾经劝告荣府龙潭虎穴，熙凤手段狠辣等语，便附和着王熙凤的话，夸她为人大方，敦厚善良，一副迫不及待就要跟着她走的样子，差点将三姐气个倒仰。

    她记得两姐妹从小一起长大，可以说无话不谈，但自从二姐出嫁，她与柳湘莲退婚，姐妹间不知不觉就有了隔阂，她心里还是看不起二姐为人外室，二姐也看不懂她为何要走出家门练武做工，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三姐也做不到眼看着二姐进荣府去任人揉搓，于是将当日问贾琏的问题抛出来问王熙凤，若是有人上告贾琏孝期偷娶该如何。

    王熙凤还没说什么，二姐的脸先白了。

    三姐心冷如铁，不闻不问，看向王熙凤，等着她的答复。

    王熙凤不愧是贾琏的媳妇，身上那份傲气与自负简直和他一模一样，甚至尤有胜出，她带着些不屑地一笑：“妹妹放心，我们这等人家，何曾上过公堂？”

    三姐便知这也是个心大得看不起律法的人物，她这些时日潜移默化之下，完全变了个样，心中对国法、对秩序的期待和维护始终排在第一位，对王熙凤的不喜顿时达到顶峰。

    接着，她搬出自己准备好的种种说辞，又说长辈，又说两府亲缘，又提及名声种种，摆明车马不叫王熙凤带走二姐。

    王熙凤暗恨这丫头难缠，仍笑着劝二姐：“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你也跟着她胡闹不成，倘若现下不进府，将来见了老太太岂不更难瞒住？再有，二爷知道了，也是要怨我不会做人，不能请了妹妹回家。”

    二姐心中早有此意，三姐纵当面揭了她的短处也拦不住，点头道：“是我这妹子糊涂，姐姐见谅，奴家是万分愿意进府服侍姐姐的。”当下便要清点箱笼细软，跟着凤姐回家。

    三姐见她执意如此，心已凉了大半，行动却越发果断，她上前一步扣住二姐的手腕，口中直言：“今日我不叫你走，你还走得了？”

    那二姐挣扎起来，又说三姐实在不识好歹，可三姐一手扣住她，一手推拒前来劝解的丫鬟婆子，竟无一人能制住她。

    扰乱中，三姐亲眼见到王熙凤冲平儿使了眼色，那丫头就去唤了院子里几个男人过来。

    三姐心道果然，便发力推开众人，把那几个就要走进屋子的男人指给二姐看，“我不愿你进去，她就要派男人来拉扯，这就是真心为着你好？谁是真心你也看不清楚？”

    王熙凤站在一旁，目视二姐，苦笑道：“我只怕三妹没得伤了你。”

    三姐看过去，竟发现她眼中水光氤氲，一副要哭不哭的软弱模样，三姐瞪大了眼，回头瞧自己身边这个，已经留下两行清泪。她二人如此行事，三姐登时活像个强抢民女的恶霸。

    可是能连续扎马步两个时辰的三姐早已变了个人，她死死扣住二姐的手，说什么也不放开。

    既然说不过王熙凤，不说也行，就算这些女人一起上也没办法救出二姐。

    王熙凤要是敢示意男人来抢二姐，就有违她为二姐着想的形象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去留完全不由二姐这个当事人主导，能决断的两个女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肯轻易退让。

    “想必妹妹是怨我，才不想二姐进我贾家的门。可奴家在深宅大院，哪里知道外面爷们的事，一时知道了，忙着整理了屋舍，就急忙来接姐姐进府，难道小妹也不肯体谅？”

    三姐只旁观王熙凤唱念做打，仿佛事不关己，一声也不吭。二姐求她，也当耳旁风过去了。

    王熙凤又说自己也留在此地与二姐一处等语，二姐哭了半晌，好歹劝她先家去，王熙凤好容易得了台阶，与二姐远远隔着哭了一句，带上丫头小子走了。

    等人都走了，二姐也越发作兴，哭自家父母身世，又哭命苦无依，所幸得了爷们亲眼，大妇又不嫌弃，竟然是亲妹子不许她有个名分。

    二姐不提尤老娘，这些日子她早看出三姐已把老娘的心收复了，她们才是一边的。

    三姐依然牢牢扣住她的腕子，等她哭够了，才叫丫头打水给二姐洗脸。

    等她梳洗一新，肿着眼睛来找三姐，忽然叫道：“你怎知王姐姐来了？难道是哪个下人给你报信不成？”

    三姐便叹口气，“折腾了半个时辰，你到如今才发觉，怎么进府去与王熙凤斗法？”

    她岂不知二姐软弱善变，要不是早早收买了几个丫头小子，今日二姐就傻子似的跟着进去了。

    她说贾琏不是良配二姐不信，说王熙凤存着坏心，二姐懵懵懂懂信了，可见了一面就被笼络过去，三姐全心为她，反倒落个埋怨，归根结底，还是二姐不信靠这个妹妹能过上好日子，眼下荣府里可算个极好的去处，若放过了这个机会，将来怎样谁能说得清？

    两姐妹赌着气，谁也不肯先服软。

    还是旺儿媳妇知机，趁着午膳时分各人劝解几句，又将她二人拉到一处用膳，二姐本就温柔，三姐看了她手上勒出来的红痕，也不多说什么。

    旺儿媳妇搬了小凳在一边吃，只敢夸她姐妹情深，别的半句也不敢说。

    “你也别怕，你们身家性命在那位手里，我也不会迁怒你们。”三姐一出声，旺儿媳妇就险些摔了碗，可见也有些敬畏。

    二姐再迟缓，也明白过来府里夫人知道她，或许有下人们通风报信，不过她也不甚在意，反而安慰了几句：“姐姐是个好人，不会为难你们。”

    旺儿媳妇满嘴苦涩，还是要点头称是，又顺道夸凤姐在家中料理诸事无有错漏。

    三姐默然听她们一唱一和，恨不得立马就搬进园子，心知拦住了一次，也拦不住二次三次，只是二姐实在糊涂，竟分不清好歹。

    等她们吹捧了王熙凤一番，三姐便开口道：“姐姐想进府也不是不行。”

    二姐一双明眸惊喜看来，三姐不为所动，继续说：“往日年少糊涂，做下诸多错事，以至于我的婚事半途作废，终是你我名声不好之故。”

    二姐低下头去，呐呐无言，自家能嫁得金龟婿，三姐却被退了婚，难怪她不愿意。

    三姐打眼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她这样想，却正合了三姐心意，三姐又说了些苦楚，便劝二姐忍耐三个月，等贾琏回来，叫他一力在长辈处周全，亲自来接她进府，方是名正言顺。

    旺儿媳妇看二姐意动，心道要遭，这二房不受大奶奶拿捏，那脸酸心硬的烈货岂不要拿捏他们，想到自家男人的遭遇，她顾不得害怕三姐，插嘴道：“这样虽好，只怕二爷在外久了，见多了莺莺燕燕，把奶奶忘了。”

    她本来想劝二姐进府，三姐却先声夺人质问道：“若是琏二爷如此负心薄幸，我姐姐纵进去了，又有什么好下场，不如一刀两断，再不相干。”

    旺儿媳妇缩了脑袋，再不敢开口。二姐沉默许久，终究答允了三姐所求，又书信一封，道明自己心愿，使人送进荣府，交给琏二奶奶。

    三姐心知她这是暗地里与王熙凤别苗头，想证明琏二对她的真心，也懒得管束，告辞回了家。

    尤老娘也得了消息，她经的事多，知道王熙凤出手准没好事，三姐一到家便迎了上去，听说拦住了，连连祷告菩萨保佑。

    为着二姐的事，母女俩不知谈过多少回，再无别话可说，三姐正要回去上工，忽听有人叩门。

    开门一看，却是陈氏特地遣范易送了些布匹药材，又嘱咐若是家中有事，只管告几天假。

    三姐接了东西，只说没事，便同范易一路走回布庄。

    范易也机灵，知道不乱打听，路上偶尔请教几个数术问题，三姐一一答了，不在话下。

    有条巷子里开了家赌场，三姐只听一群赌鬼高声恭维某人发财，忙拉着范易快走几步绕过他们，又嘱咐这小子赌场只有庄家赚钱，千万别去拿血汗钱打水漂。

    范易笑着谢了，又道：“我的工钱都是我爹娘拿着，至今手上一个子没有，哪有钱去赌啊。”

    三姐道：“你是个好孩子，人又聪明，要是能去学堂正经学些文章，总比现在强。”

    范易家中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对龙凤胎弟妹，连维持生计都难，哪有闲钱去求学。三姐有心帮他，暂时却无力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