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结发夫妻恩爱长
望着宫中内官离去的背影,清回半晌都未回过神来。
晏父回过身,笑望着自家女儿。
清回心中尚且疑惑:“爹爹,傅子皋……他是如何求来的恩典?”
晏父笑,“你道他此番被召来京中是为何事?”
清回摇了摇头。
“知长水县,原算不上是好差事。其地处河南府西部边陲,距府治最远,本就不便治理;又兼山川阻隔,滋生了许多贼兵。前任知县为安抚那贼兵,竟捐出金钱、牲畜去慰劳他们,以避免百姓受袭。”
闻言,清回不由得蹙起眉头:“那位知县拿着朝廷俸禄,怎竟做出此般姑奸养息之事!”
又见父亲点头继续:“傅子皋去了长水县后,调度军力,几番出兵,终得将贼兵头领俘获。官家看到奏报后大喜,命他亲押送着俘虏一道上京。”
原来是这样。那日胥姐姐家中,自己问他何故归京,他只道归来述职,竟半点未提自己的功绩。这人真是……清回忍不住摇着头笑。
“面圣时,官家问他想要何赏,傅子皋道此番原本就是分内之事,并不求赏赐。龙颜大悦,又问起他是否成亲……”话说到这儿,晏父却故意顿上一顿。
清回紧忙望向父亲,期盼地催促:“然后呢,爹爹?”
晏父开怀大笑:“傅子皋说他已早与我家阿回定亲,只是……成婚之日尚且遥遥。”
清回也“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拿帕子那只手掩了口,只露出笑得弯弯的眉眼。
“官家当时也是这幅表情,”晏父双手背在身后,“随即便命钦天监算好时日,着你速速与他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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聘礼源源不断送往家中,衣裳、绸缎、首饰,更有宫中赏赐的金银珠宝一箱。可真是太有面子了,清回笑着想。
清扬是一大早来的。想来是在家中一听闻此间消息,第二日就赶过来了。她把一副少女怀春模样的清回从梳妆台前拽开,带到了床榻上说起悄悄话。
“没有比你更舒服的了,公婆带着弟妹远在外为官,你与那傅子皋在京中成亲,岂不是恣意极了。”
清回翘着嘴角,“我听父亲说了,傅子皋请了三个月省亲假,成婚三日后便要带我去看他双亲呢。”
清扬点点头,“该是此礼。不过省亲假后,你与他再起官职,便又无需常伴公婆左右了。”
清回眯眼望着清扬:“你怎回事,为何对婆媳之间事避之不及?”
“不识好人心。”清扬食指一戳清回额际,随即又明白过来,“你祖父母早逝,自是未曾见过婆媳间的争端了。”
“就拿我家举例,我母亲与我祖母三两日便要撞一次嘴,多年来未曾停息。我父亲夹在中间,十分难做。更有甚者,几年前我祖母还欲给我父亲说上一房妾室呢。”
清回打了个哆嗦,“曹伯父可曾同意?”
“有我母亲在,总归没叫祖母得逞。”
清回点点头,托腮凝思着。
“但夫妻间可架不住这样拖着,再深的情谊,一个不防也就拖累没了。”
清回抿抿唇,拽住清扬的手,想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她的情绪:“你呀,明明连亲事都没定,反却生出这些感悟来。”
“正是因为自小见惯了这些烦心事,我才不想要订亲呢。若真让我成亲,未来需得没有婆母才好。”
清回面上无奈的笑,手中却紧握。有些心疼地望了清扬一眼,原来这才是她不愿成亲的缘由……从前从未听她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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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府家祠中,清回端端正正地跪坐在蒲团上。眼中是母亲李氏的牌位,双手合十,口中轻轻说着话。
“娘,女儿就要出嫁了。未来夫婿是顶好的人,是个肃肃如松下风的君子,就如……儿时,娘与我勾画的那般。若您还在的话,定也会很十分满意他。”说着说着,语中哽咽,眼中泛起了泪花。
“娘,女儿此后不能常常来祭拜您了。”头伏在地上,眼泪融进了青石板地里。
门被推开,一股暖风吹入,是有人进来了。
清回擦干泪水,转身回望,果见父亲。
晏父笑着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随即望向李氏牌位。
“阿抚,你可放心了。咱们女婿是人中龙凤,又对清回情根深种,日后定会对我们女儿好的。”
“爹爹。”清回羞赧地低下头去。
晏父笑望着祖宗牌位,对清回道:“未来,你便是傅家长媳了,以后也要入了傅家的族谱。”
这话又勾起了她的泪意,清回收敛眼睫,呆呆地望着父亲袖角。
晏父知女儿心思,怅惘言道:“谁家女儿不是如此,你母亲、你祖母……自古亦然。”
清回点头,眨眨眼,想收回泪花。
“往后你要孝敬公婆,善待夫婿的弟妹,要肩负起长房媳妇的责任,日后……若长辈不在了,对内更要撑起整个傅家。”说着话,晏父也稍有哽咽:“爹爹相信,这些阿回都能够做到的。”
清回连连点头,眼泪收也收不住,顺着双颊滚滚留下。
“爹爹,我舍不得你……”从今后,天南海北,虽能寄雁传书,却无法常侍父亲左右了。
晏父笑,“来日你夫婿升了京官,便又能常常相见了。”拿拇指在自己女儿眼下拭了拭,“快别哭了,小心明日新郎官不认识新娘子。”
清回破涕为笑,泪眼朦胧中用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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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是绣金并蒂莲花纹团扇,鬓上是红宝石金累丝点翠凤簪。耳边人声鼎沸,喜乐与鞭炮声交织,晏清回坐在大红的轿子里,眼中晶莹,颊上笑意盈盈。
刚与傅子皋一道拜别了父亲与夫人,执着手被送上了花轿。她还尚有不切实际之感,轻飘飘的仿若在梦中。
今后,就真要从晏家女儿变成傅家新妇了吗……想起清扬的话,她还尚且有些害怕……也不知傅子皋的母亲会否好相与……
还有若蔚,自小就说要亲眼看着自己出嫁、要亲手给自己添妆……可今日自己成亲了,她还远在青州。此情此景,多像在应天时自己与灵忆的那番话……
心中漫无天际地想着,倏忽感觉到轿子停下了。这便是到了么……清回端坐直身子,眼睛望向轿帘。
外头十分热闹,许多漂亮的吉祥话传入耳中。什么“仙娥缥缈下人寰,咫尺荣归洞府间”,什么“锦绣铺陈千百贯,便同萧史上鸾坡。”清回笑着听着,知道此刻是在“拦门”了,这些迎客奴仆是在讨要喜钱呢。
又过了片刻,一干净修长的手递了进来。清回一手执着团扇,半遮住面庞,将另一只手缓缓递了上去。立时被人紧紧攥住,带着下了花轿。
团扇遮住了许多景色,清回只得敛着眼往下看。绣鞋下是青色的长毯,她随着身边人的牵引,一步一步地往前踏着。
跨过一个马鞍、跨过一小堆干蓦草、又跨过了一杆秤杆。那只手带着她沿着蜿蜒的青毯,穿过门廊入了屋,并排坐到了喜帐中。
清回悄悄拿眼去偷望他,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看。两道目光相撞,清回先羞涩地躲开。
常嬷嬷与傅家这头的人各拿出了匹彩缎,绾成了同心结。一端递到傅子皋手中,另一段递给清回。
这便是要出去拜堂了。
两人遥遥朝着耀州方向拜了两拜,又转身相对。喜官喊着“夫妻对拜”,在一片喜闹声中,清回与傅子皋都抢着去先拜对方。
再度回到帐中,甫一坐稳,两人身上就被轻抛上了果子铜钱,竟还有彩娟。清回扯着红彩缎,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略一吃惊。身旁人的手越过红绸,也再度握住了她的。
“此为撒帐。”她听见傅子皋轻声解释。
又有人各取了清回与傅子皋一截头发,用红绸绑在一起,与梳子、头饰一道放入了雕花盒子中。
又听傅子皋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清回把扇子略歪了歪,暖暖地笑。眼前被递上了两个用彩结绑在一块的酒杯,二人双双接过。清回将酒杯送到嘴边,却听常嬷嬷笑着言道:“姑娘,是要互饮。”
互饮?清回俏脸飞红,不好意思起来。这样多的人,叫她如何喂酒……
“姑娘,扇子可拿下来了。”人群中又有人道。
清回羞得手都覆上了一层粉。一只手蓦地握住了她执扇的那只,带着她把扇子放了下来。
只见眼前人嘴角上扬,整张面庞上都洋着笑意。一双眼直直地望着她,满是期待与……恋慕之意。
“新郎官新娘子快别对着望了,喝交杯酒罢。”又有人笑着说道。
眼前顷刻被递上了一杯酒,香醇馥郁。清回望了持杯之人一眼,檀口轻张。微辛辣的酒入喉,带出了一点泪花。
清回也将酒杯送到了傅子皋嘴边,微微掀起青铜把手,把酒往他口中送。
“再掀高一点。”他道。
清回又微微掀起了一点。
“还得再掀高些。”常嬷嬷在一旁笑看着。
清回用上些力气,再复一掀。只见对面人饮之不及,一点酒水从他的下颌流下,越过喉结,没入了交领衣襟中。
耳旁是众人笑声。清回不敢再盯着傅子皋看,忙敛回目光,将一个帕子递到他手上。
有人接过他二人的酒杯,一个用力,抛到了床下。
傅子皋起身,亲往下去看。只见两个酒杯一朝上,一朝下。此为大吉。身旁众人都喜冲冲道贺,到这里,便是礼成了。
众人来拥着他出门吃席去,傅子皋笑着应着,嘴凑到清回耳边,“席上饭食过会儿我着人给你带来。”
热气拂上耳廓,酒香传入鼻端。清回笑着对他点头,却还不见眼前人走,耳边又是轻轻一句:“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