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云聚散,月亏盈
屋外淡月胧明,偶有烟花绽放,如雨如星,正是忽暗忽明。
清回抬眼望去,竟猝不及防地见到了那曾想与自己结亲的楚执弈。她心下一惊,随即了然。是了,她竟忘记了他是本府通判。也是未曾想到这楚执弈竟也与父亲一样,除夕之夜未归家,选择留守在了衙内。
她忍不住飞快地眨了下眼,随即同轻棪一起,立起身,站到了父亲身后,执上一礼。
楚执弈自然也回上一礼,随即目光淡淡扫过,未做停留,只道了句:“在下这便要归家,特来与晏公请辞,道上一句元日吉乐。”
晏父点点头,目视着楚执弈离去,随即回转过身,看了自己女儿一眼。见她只是敛着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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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清回与父亲和弟弟一道回府,将欲入眠之时,倏忽想起了这句词。
那日赠过细绢后,楚执弈留下这一句,再便没有回头过。今日亦是仿若陌路,未有纠缠……如此,她便也不觉那楚执弈十分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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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正月十八这日,清回与灵忆早早便过去给亦婉添妆。
进到余府后院,再迈进亦婉西厢房的门槛,入目便是妆镜台前端坐着的红装佳人。
清回与灵忆从镜中望着亦婉,只见长眉入鬓,堆髻如云,大红的衣裳,明艳生光的面庞,真真是神采飞扬。
清回将手拂在亦婉肩头,亲为她簪上了早早为她备好的金累丝芙蓉花衔红宝石珠钗。
“真漂亮。”清回望着镜子,柔声叹道。
亦婉抬首附上那珠钗,笑容明灿,“是啊。”
“我说的是你。”清回笑。
灵忆也为亦婉插上了发簪,“这一出嫁,今后便也要为你陈哥哥洗手作羹汤了。”
亦婉握住两个姑娘的手,眼中蓦得泪水淋淋。仿若千言万语在嘴边,却吐不出一句。
清回忙拿出绣帕,轻轻为她拭着泪花,“新娘子哭起来可小心花了妆。”
灵忆也接道:“小心哭成了小花猫,待你陈哥哥掀开盖头不认识你。”
亦婉转泣为笑,就着两个姑娘的帕子擦干了泪,又免不了叹了口气。
“我心里可是真的没底儿。”
清回自然知道亦婉在担忧何事,试问哪个新嫁娘出门前不会心存不安呢。可她与灵忆也都未出过嫁,只得收紧了握着亦婉的手,想渡去一些安慰。
亦婉笑开,“来日咱们也要常常相见。”
清回眼眶也酸了,与灵忆一道,连连点头。
外头喧闹声起,想来是新郎官儿一众人已催装毕,往这院中过来了。清回与灵忆还未出嫁,只得与亦婉殷切作别,避开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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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婚期也定了。”回府路上,灵忆挽着清回的臂,突然道。
清回并不惊讶,只点点头,叹了一句:“是该成亲了啊……”距灵忆与她珩哥哥定亲也已过去许久了。
灵忆羞涩地打断她的话,“只是定亲,才不是就要出嫁了呢。婚期定在八月中旬呢。”
“哦,”清回笑了,“那咱们还能再一起玩上些日子。”
此话一落,二人又是淡淡感伤。距当日四个姑娘湖心亭绘扇,不过才半年有余。已是月凝远离应天府,亦婉嫁作他人妇。而灵忆再过半年也要出嫁……
当真是聚散苦匆匆。
灵忆轻轻一掐清回手臂,要她回过神来,“旧岁已去,去不可追。新岁当来,来不可拒。”
清回被她逗地一笑,“你这是在哪儿听来的偈语,哪里是在宽慰我了……”
灵忆也笑着一歪头,“我本想只说上半段的。”
两个姑娘笑开,伤怀也派遣了一大半。
“届时你也要也来为我添妆哦。”灵忆对她说。
清回用力点头,“那是自然了。”若我仍随父亲居在应天府的话。后半段话又有些伤感,清回留在腹中。
“你与那傅子皋,”灵忆逗她,“想来也快了吧?”
清回闻言,一阵羞恼,“哪儿能呢,还远着呢。”
“哪里远了,”灵忆偏也要逗一次清回,“不日殿试结束,新科放榜,你便等着你家新科状元郎回来求娶吧!”
清回只觉羞赧无边,连忙捂紧双耳,拿眼瞪她。又耳语了半日,两个姑娘终于各上马车,各自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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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转眼就到了三月初。
唱名赐第这日,傅子皋并着林子美,与众多正奏名进士一道,从书铺请加盖红印书号纸,由和宁门进到了崇政殿。
“子皋,你可紧张?”林子美悄声问他。
“自然。”傅子皋点了点头。
“你还紧张?”林子美面儿上露出十分不解,“依我看,今时举子,无人可出君右。”
傅子皋一笑,“莫要妄语了,稍后便见分晓。”
一时间,殿中立满了正奏名进士,皆着白襕,分排而列。
远远的御案后,坐着当今少年官家。仙掌遮日、香烟缭绕,数串冕旒的阻挡下,叫人看不清天子真容。
不多时,当今宰执王公捧着前三名的卷子,交与官家读于御案前。
傅子皋远远望到,心微提着。他深知传胪之流程,待官家读毕卷子,便该要唱名了。最先被唱到姓名之人,便是状元郎。
官家似乎示意了一下,王公行至御案前。一礼毕,接过卷子,查看考生姓名籍贯。嘴唇翕动,这便是开始了。
傅子皋凝神听着。
第一声所距太远,并不能听清。阶下有六七名卫士,各间隔一定距离,从北往南分段而立。
很快,传胪之声入耳。傅子皋心中震惊,只觉滔天浪潮翻涌,一时怔怔地立在原地。
待唱到三四声后,有一男子出列了。远远行上一礼,向御案方向走去。廷上问着乡贯父名,他一一对答后入列站定。
耳边声响远去,傅子皋紧抿双唇,指甲深陷在掌心里。
竟会如此!终是自己夜郎自大,自命不凡,忘记了天边更有天……
缓缓合上双睫,他浅浅一叹。对清回的许诺言犹在耳,却没能拿个状元郎回去……这叫自己如何有脸面与她再见!
倏忽听闻自己姓名,傅子皋微微摇头,屏却杂思,敛回心绪。随即迈步出去,行上一礼。
是为第二名,新科榜眼。
随后被引着往两廊角取敕黄,再向官家献诗一首以谢恩,受赐御筵款待三斛、进士袍笏。
眼前是御柳遮宫苑,当道绿杨风。傅子皋暗暗调整心绪,告诫自己不可过于重得失。
退殿之时,傅子皋又与林子美同道而出。林子美今日得了个进士出身,也已然十分开怀。
当廷见到状元之名被一名不见经传之人夺去,林子美也是一惊。现下不由得观察一番傅子皋情绪。见他神色如常波澜不惊,不禁暗暗感慨了一番其人稳重。末了还是忍不住出言安慰:“榜眼已是十分不凡,我求都求不来呢。”
此话说得未免欠些考虑,他也没如傅子皋一般拿了两榜第一不是。
是以话一毕,林子美连忙补救道:“子皋,你知我意思……”懊恼地一拍头,对自己也十分无语。
傅子皋一笑,并不在意,反被宽慰到。他笑着拍了拍林子美的肩,“都已成了定数,我当不再考虑。”
林子美也是一笑,点了点头。
待出了宫门,往琼林院赴宴的路上,已然围了数位富绅。饶是已有准备,见到眼前壮观景象,傅子皋与林子美还是双双一惊。
他二人本就身长玉立,面容甚伟。如今穿着御赐绿袍,立在一处,更是引人注目。蜂拥而来的贵人将二人给围了个团团转。
傅子皋与林子美对视一眼,无奈摇头,只得在众人簇拥下缓缓行步。
人群中忽有一人认出了林子美,率先问道:“这位可是已故林左相之孙?”
林子美点点头。
那人十分失落,一叹气,“好好的年纪,竟已订了婚了。”
林子美连连点头,朗声大笑。看向傅子皋,他已被围得更严实了,两人都要被挤得分开了去。
不过虽都是往琼林苑那边儿去,两人本也是要分开行路的。林子美坐自从家驶来的马车,而傅子皋身为一甲,是应当骑御赐之马的。
于是林子美大声与傅子皋道别,“子皋,琼林宴见。”
傅子皋回上一礼,刚待转身去上马,忽听一人喊道:“可是那连中两元的洛阳才子,新科一甲榜眼之名的傅子皋?”
傅子皋还在犹豫是否要点头,转眼间身旁围着的人就更多了。
已有人上前,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与他说道:“我家主人是当今贵妃叔父,已备好嫁妆千余缗……”
另有一人更高声打断,“我家主君是当朝左相,十分愿招你为女婿。”
傅子皋强力拽回袖角,看眼前闪过了一骑高头大马的身影,灵机一动,忙遥遥一指,“那位是状元郎。”
见众人齐齐转过头望去,傅子皋连忙转了个身,翻身欲上马,却又被紧紧地拽住,动弹不得。
“那位虽是新科状元郎,可年纪大了些。”一人道。
“容貌也差了些。”另一人跟着议论。
“个头好似也不够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