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花落花开各不同
浣花园中,清回从书案上找出一张红笺。那上头蝇头小字邀她正月十八过去添妆,正是前几日亦婉递来的帖子。
她心情复杂地将信笺折上又打开,看了一遍又一遍。
父亲说,余家与那孙姨娘有远亲,这些年一直没曾断了书信往来。查到这里,似乎便能盖棺定论了……
可仔细思量,亦婉并无处得知自己与傅子皋之事。白云寺那日,她亦曾吩咐善元仔细留心着。善元武功不低,断不可能周围有人窥视而未发觉半分。
会否另有隐情……煮粥赈灾之时,亦婉劳心劳力的模样还近在眼前。她不信种种行径都是装出来的,却也不想不明不白地被蒙蔽欺瞒……
如若真的是另有隐情,那她必要将真正陷害之人找出来;可如若真的是亦婉背叛,她也不打算轻轻放下。
清回坐在窗边细细回忆从前相处细节,才猛然发现,亦婉话少且思虑重,自己与她相处这许多时间,好似也从未真正看清过她。
也正因如此,几个姑娘中唯有亦婉,清回疏于关心……
亦婉……真的会是你吗……
“咦,”桂儿突然一声惊诧,“姑娘,这根簪子我怎么没见你戴过?”
“哪只?”清回心中奇怪,把手覆到发上寻着。倏忽在发髻后端感受到不同触感,取下来拿在眼前,愣了一愣。
不只是桂儿不识,就连她自己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根发簪。
一根金松竹桂花簪,簪首以金累丝作桂花,另一侧还有一镶红宝石珠花。簪挺半圆,挺身镂空,纤细玲珑,精致好看极了。
一见到桂花,清回心中便知是何人所为了。
将发簪拿在手中细细摆弄,丝丝暖意盈在心中,面儿上也终露出了笑。这人……竟还挺会逗姑娘家开心的……
却不知他是何时将这簪子戴到自己鬓上的……她怎么浑然未觉?清回在心中回忆起来……难不成是路过他往凳子那头去的时候……那可真够轻巧的……
免不了又是一阵开心,清回含着笑,将那簪子里里外外看了好一会儿。复起身去寻了个红里子细长盒来,以帕子包裹,将发簪缓缓置了进去。
桂儿促狭地笑她:“一见姑娘的笑,我便也知这簪子是何来历了。”
清回故作恼怒地飞了桂儿一眼,喜滋滋地将盒子收到了带锁的柜子中。那柜子可是清回的小金库,装的都是她收揽的好玩意儿。
将钥匙抛给桂儿,清回才又回神儿来想与亦婉之事。她动身写了两个帖子,又吩咐小丫鬟从外头叫来了善元。
“你明日去将我把这两个帖子分递到曹府与余府去……”
*
余府的西厢房中,亦婉正裹着厚厚的披风,坐在屋中刺绣。不日便要出嫁,一应喜服喜帕,许多都需得她亲手绣好。
正是上晌,西边的厢房背着太阳,屋内黯淡无光。她吩咐贴身丫鬟寒时:“去将蜡烛燃上。”
寒时立在原地犹豫片刻,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张开又合上。最后还是“欸”了一声,去点燃烛火。
屋内终于有了光亮,亦婉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正想要再换上一跟丝线时,便听到了屋外传来的刺耳声音。
“青天白日的,掌什么灯?还嫌不够费蜡烛吗?”
亦婉自顾继续手中动作,连头也不抬起来。此般场景,她早已见惯不惯。
“没听见我讲话么?”说话人破门而入,“你看看谁家妹妹对着堂姐爱理不理,如你这般不敬的?”
亦婉叹了口气,终于把眼神儿落在了来人身上。此人正是亦婉堂姐余淑婉,她大伯伯母的唯一女儿。
“你盯着我看什么看,还不赶快绣花。”
刚不还叫自己去理睬她吗?又是前言不搭后语的自相矛盾。好歹也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姑娘,怎么就被祖母给惯成了这副模样。
一想到那偏心眼的祖母,亦婉忍不住牵动嘴角,冷笑了一下。
这细微表情变换,自然没被余淑婉给忽视掉。她还以为亦婉是在冲她冷笑,登时被激怒,仿若炮仗连发般说了一大串子话:
“你那是什么表情?在我父母面前你便人畜无害装成个乖侄女,在我面前便原形毕露了是不是?要是被我母亲知道你私下是这幅模样,看她还当不当着我面夸赞你?那陈绥文本该是我良配,却被你耍的狐媚手段给勾去,竟与你订成了婚。”
歇了口气,清清嗓子,又叉腰继续:“你吃喝用银都出自我家,竟还学人家晏府、韦府小姐去施粥,可真真是打肿脸来充胖子。如今要出嫁了,还大白日里掌灯,费着我家烛火,你也好意思。”
被数落了这一连串子话,饶是亦婉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呼吸急促。她只觉周身血液都冲到了头上,把手中绣棚扔到地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余淑婉身前。抬起手腕,就作势要上手。
那余淑婉一直以来还以为亦婉就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当下就愣在当场。
却只见亦婉突然冷哼一声,放下了手,“草包。”她在心中暗道。
“你……”看到亦婉的气焰消了,余淑婉气焰便又燃起来了,刚想再说些什么话,突然被自己身后站着的贴身丫鬟给拽了拽袖角。
余淑婉转过头去,怒目而视,“你做什么……”话还未毕,见贴身丫鬟眼神往旁边一瞟。她顺着那目光望去,见自己母亲缓步而来了。
随即她缓了缓情绪,收敛了表情。整理衣裳时,还不忘眼带威胁地白了亦婉一眼。
亦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一套动作。又是如此,惯会在伯母身前装乖女儿模样的分明是她。
不过她也从没想过去揭穿余淑婉这副假惺惺面孔。说了又能如何,难不成伯母还有不偏心自己女儿的道理。
“淑婉,你又在妹妹房里啊。”伯母楚氏笑着说道。
余淑婉上前迎了两步,甜甜叫了声:“娘亲。”
楚氏笑得更开心了,握着余淑婉的手走到亦婉面前,“我本是来看看亦婉嫁妆绣得如何了,未曾想你也在亦婉屋中。看到你们两姐妹关系这般好,我也就放心了。”
亦婉也笑着点头。
住在伯母家中寄人篱下的亦婉不易,肩负教养小叔女儿的伯母自然也是不易。两个人都有一份推己及人的体贴,相处得其实还算融洽。
其实这个家中,不融洽的唯有这位堂姐罢了……再往前数几年,那个偏心的祖母还未故去,似乎也可算上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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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人走后,寒时合上了门,见四下并无旁人,叹了口气。
看了自家姑娘一眼,发现她又平心静气地绣起了花,似乎丝毫没受那两人影响似的,这下终是没忍住说道:“姑娘,你怎就甘心这样几次三番的被她欺负了去?”
亦婉抬起头,眼含警告地看了寒时一眼,“你我寄人篱下,莫要再说这种话。”
今日寒时心中却有许多不平:“姑娘,你也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嫡出小姐,不过是因为主君他们两兄弟关系好,才住在这府中。却平白受这种冤枉气。要我说,做什么要住在这应天府,还莫不如跟着主君去新安县呢。”
听到寒时愈说愈偏,亦婉终是放下了手中的绣棚,对她认真讲道:“你说那新安县好,却可曾想过,不提念书受教,就连我如今的婚事,若不是身在应天府的缘故,又哪能许到如此人家?”
亦婉父亲为官多年,如今只是新安县令。伯父却在应天府衙中做着签判官。若不是伯父的关系,她能不能与陈家定亲还是另说……
想到陈家,亦婉又没忍住叹了口气。隔屏相看,亦婉刚相中了那陈家儿郎,一转眼,又被堂姐给看中,哭着闹着要与他定亲。
好在伯父伯母并不应允,未曾放任余淑婉的任性行径……否则传出去又该叫人笑话,可真是一团糟心事……
寒时虽不想承认,听了亦婉的话却还是点了点头。“不过要我看,她被老夫人给惯成这副模样,以后也有她受的。”
老夫人一向偏心,却也有些缘故。大伯父是老夫人嫡出子,亦婉父亲却是庶出。说到底,也只有余淑婉才算得上人家的孙女。
亦婉虽心中觉得寒时说得有些道理,却深知祸从口出,并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叫她:“莫要再发牢骚,快来跟我一道绣花罢。”
外头一小厮跑来,在帘子外打了个千儿,“二姑娘,有你的帖子。”
亦婉的声音从屋中传出,“哪个府上递来的?”
“知府府。”
知府府,那便是晏府了。亦婉接过帖子,不知清回找自己是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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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灵忆正在府中与父亲玩着叶子牌。
听见小厮来传话,说有晏府递来的帖子。灵忆将眼神滴溜溜一转,笑着在身前小桌子上一推,纸牌霎时混乱。
曹父在对面眼看着灵忆一番动作,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自己已是赢面的一手好牌被女儿给搅黄了。无奈一笑,看着灵忆“蹭蹭”跑过去,取回那帖子。
打开一看,只见那上面写着:明日巳时,初月楼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