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第 172 章
黎恪多看了那人好几眼。
他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样古怪的人, 可那种熟悉的感觉却一直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他心知自己并非君子,从入镜来, 死在他手上的人不少。他曾想过保全所有人, 可最终他发现, 能保全自己就已是艰难万分,他不可能次次护住所有人, 更何况, 有时死劫刻意制造冲突,让他们自相残杀。
所以, 他只要能护住他想护住的人就好。
就如这次,他如果输, 会连带着九公子一起被处死。
他不能输, 所以, 只能对不起眼前这人了。
但为什么,他在下定决心时, 会觉得不忍
黎恪没见过兰姑,他们不知道兰姑的状况,自然也不会联想到姜遗光那边去。
姜遗光没有说话。
但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象城主威胁道“好好赌,要是输了的话,她也跟你一块死。”
几个人宠押着兰姑,兰姑原本咬着牙不肯出声,结果那几个人宠用力一掐,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呼。
这声痛呼没有逃过黎恪的耳朵, 黎恪猛地扭头看去,对上被两个人扣着的狸花猫的眼睛。
不为什么这只狸花猫也如此眼熟
它为什么会发出兰姑的声音
它看起来不完全像猫,至少, 它伏在地时,更多给人以女子温婉之感。
猫兰姑披着狗皮的人。
黎恪怔在原地,心里冒出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还没等他心里那个念头萌芽,兰姑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兰姑”
狸花猫一震,扭头看去。
这片空场地很大、很大,飞禽走兽俱在窃窃私语,他们的声音并不响,可在熟悉的人耳中,清晰可辨。
狸花猫扭过头,对上了不远处黎三娘震惊的脸。
和黎三娘一样,兰姑亦僵在原地。
黎三娘她的腿没了,靠在刚好足够把她装进去的笼子里,笼子下装了一块带轮的木板。在她身后,一个年轻男人推着她。
黎恪同样顺着狸花猫扭头的方向,看到了三娘。
被押在羽虫国席边的九公子也跟着看见了黎三娘,他的目光在那只狸花猫和三娘、以及推着三娘的年轻男人身上打转,很快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一瞬间,气血攻心,嘴唇止不住颤抖。
气愤恼怒心酸或许都有,到了极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死死地盯着只剩上半身的黎三娘,和被人宠押住的那只不,那个披着猫皮的女子。
他觉得恶心极了,恶心到他几乎要吐出来。但他什么也没做,甚至失去了动弹的能力,只是直直地盯着那几个人看。
黎恪喉头耸动,重新看向狸花猫。
“兰姑”
狸花猫微一闭目,睁开,点点头。
兰姑像那只大黑狗一样套上了猫的皮毛,那善多呢他变成了狼,反过来
黎恪猛地扭过头。
力道之大,他几乎听到了自己脖颈发出的骨头扭动的脆响,他却什么也顾不上,直愣愣地看着那个模样古怪诡异、生了一双绿色狭长眼睛的人。
黎恪终于明白为什么觉得他熟悉了。
这样平静的、好似世间一切都和自己无关的眼神,他只在一个人身上看见过。
他似乎听到脑海中轰然响起的巨震,张张口,却喉头发干到什么也说不出。
他只觉自己脑中一团乱麻,和九公子一样,油然而生一股几欲呕吐的恶心感。他想明白发生了什么,恨不得把在场所有的禽兽所有的,一个不剩,全都杀了,全部一个都别放过
他从未有过这样恶心又无力的挫败感,可他又清楚地明白,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善多”黎恪缓缓向那人靠近,他终于问出了口。
嗓音哑得不成样子,他估计不知道,自己脸色白得可怕,和鬼没什么区别,目光又有多么悲怆。
“善多,是你吗”
姜遗光点点头“是我。”
他环视过一圈,眼尖地发现了九公子、黎三娘、凌烛,和其他几个一看就和普通人宠不太一样的入镜人果然,大多数入镜人都想办法来到了第一城。
只是,毛虫国的王在哪儿为什么它不出来
五人彼此间眼神交汇很快,在其他人和牲畜眼中甚至不大能发现他们隐晦的交流。唯有几个入镜人察觉了他们平静面容下的暗流涌动。
推着黎三娘的凌烛,手紧了紧。
他知道姜遗光的小名,也听见了黎恪那声不大的问候,他望着台上那个变得奇诡古怪却依旧平静无波的人,一阵心酸。
这是姜遗光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耽误的时间并不久,两方牲畜却都不耐烦起来。
“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开始”象城主催促。
孔雀王轻一点头,它手下最得用的锦鸡同样出声“别耽误了,傻站着干什么”
黎恪这才缓缓来到姜遗光对面坐下。
二人对视。
黎恪连眼神都是苍白的,他陷入了天人交战。
现在,一个更大的问题横亘在二人身前。
若他输了,他和九公子都会被处死。
若善多输了,他和兰姑也一样会死。
怎么办
该怎么办
姜遗光的目光依旧是平静的,他不会痛,不会害怕,不会难过,不会紧张,即便其他四人都痛到心肝俱碎仿佛心痛到了骨髓里,他也依旧和以往那般,沉静如渊,目光不悲不喜。
黎恪却几乎要被逼疯了。
他该怎么做
他也想活下去,他不想死,他想保住姜遗光。可现在,他不得不在两人的性命中做出抉择。
不止他俩,他想护住的九公子和兰姑也在其中,这段时日下来,黎恪早就把他们当做内心好友,可现在,他只能选择一方。
姬钺和兰姑又哪里会不明白,作为局外人的黎三娘更是看得清清楚楚。
谁不想活进了这山海镜以后,他们每一个人都挣扎着想要活下来,为了活下来,他们什么都能做,在镜中互相背叛的好友还少吗
只是,他们在镜外相处其乐融融时,是真的曾把对方当做此生好友的。他们也想过,若是在镜中起了冲突,只能活一个时,该怎么办,还曾特地谈过这个问题。
那时,他们都沉默了。
而后,以九公子为首,道“在死劫中,若是走投无路了,那便各凭本事,谁也不必相让。”
“不论在镜中如何,镜外大家还是朋友。”
九公子那晚的话,依旧萦绕在几人心头。黎恪看着姜遗光,手中拿起骰盅,轻轻推到大桌中间,轻声问“你还记得我们曾经关于死劫的谈话吗”
姜遗光点点头。
黎恪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不断颤抖,他注视着姜遗光,目光哀伤。
“我是真心把你当义弟,我想要你能活下来”
“但是,我也想活。”
“就像那天晚上说的那样,善多,我们各凭本事吧”
姜遗光沉默半晌,点点头。
赌局安排三局两胜,先赌一局骰子,再玩两局牌九,赌术发展得很快,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宠和牲畜会了些简单玩牌的方法。
第一局拆分为三轮,赌大小。因为象城主说过姜遗光手断了难以掷骰子,其他人代劳恐怕不行,所以把规则换了换。
第一轮还是赌大小,由对方决定赌大赌小,再让他们二人掷出,谁掷的数最接近则谁赢,若是掷到一样的,就是平局,再来一局,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姜遗光伸出两只绵软的、绷带扎扎实实绑紧的手,他的手指不好发力,只能用两手手掌合力夹起那个骰盅,举在半空中。
黎恪才发现他手臂的异常“你的手怎么了”
姜遗光道“断了。”
黎恪“我当然能看出来断了,为什么会断是谁干的”
姜遗光摇摇头“不重要了。”
黎恪回过神来,暗自懊恼。
除了这些畜生还能有谁他就算问了也白问,毕竟他也没法报仇。
黎恪同样拿起了骰盅。
毛虫国国王的弟弟说“我们这边赌大,你摇得越大越好。”
羽虫国国王立刻说“那我们也赌大,越大越好。”它再度明晃晃威胁黎恪,“要是输了,你们两个都别想活着。”
黎恪却不再搭理它,全身心放在了手里骰盅上,微微阖眼。
手臂带动手肘,不断轻晃,细细去听。
那头,姜遗光两手臂同样僵硬地夹着骰盅晃动,身为小狼时,他的前腿骨关节被啄断了,换上人皮后,那些人给他在关节处打上了木钉子,又缠上好几圈布,裹得两条手臂无法打弯。
两人都听出来了,里面有三颗八面骰,三枚六面骰,还有一枚十二面骰子。
哗啦啦骰盅摇晃。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谈话声都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俱集中在晃骰盅的二人身上。
“咚”
“咚”
双方同时倒扣骰盅,盅内骰子再度晃动旋转后,停了下来,而后,同时揭开
在场所有人或牲畜的眼睛都望了过去。
只见台上所有骰子一律最大一面点数朝上,分不出胜负。
“嘁平局啊”孔雀王最先跳起,看清楚后又坐了回去。
它是真没想到,那小狼解决了,又冒出来一个会玩骰子的人,实在可恶
毛虫国国王的弟弟却有话说“应当不算平局,我觉得肯定是我们这边赢了。你们的人宠好好的,不像我们的人宠,手臂都断了还能摇出最大点,肯定是我们的人宠厉害。”
“放屁摇得都一样”孔雀王哪里肯服当时就要跳脚。
“就是,明明摇的都一样,还想不承认”
“就算摇的一样,那也是我们的人宠手断了摇出来的,你们的人宠手又没断。”
“比的也不是谁手断,说好了要比谁摇的大,一样就是一样”
场上两方国家子民争吵不休,场中二人对视无言。
等它们吵够了,总算商议出了结果,姑且算平局,继续比,直到比出来为止。
孔雀王“那我这回就赌小,你记着,给我摇个最小的,最小的那种,听见没”它这话是对黎恪说的,它还记得上回黎恪掷了三枚排成一列的骰子,心心念念着今天再赢一回。
总不会这回也平局吧
让它失望的是,依旧和局。
两边骰子都整整齐齐垒起,最顶端冒出鲜红的一个点。
这回两方都懒得吵了,看一眼,确定是平局后,让两个人继续再摇骰子。
平局。
平局。
还是平局。
依旧是平局
姜遗光和黎恪谁也没留手,不论要什么数,都掷了出来,到最后,两国的牲畜们都觉得有些心累。
它们就在这儿看了一上午的玩骰子,还全是平局,根本分不出来
就算要骂,可好像也真投不出更大或更小的数了,只能暗地里骂对方的人宠。
该死的,从哪儿找来的人
一定要杀了他
孔雀王实在是看腻了,提议道“不然这回就算他们平局,到下一轮好了,下一轮总能比出来。”
毛虫国国王的弟弟和其他牲畜们看着也有些无聊,迫不及待想看一些新玩意儿,商量后,答应下来。
黎恪自然没有拒绝的份。
两人都放下了骰盅,黎恪眼尖地发现,姜遗光手肘关节裹着布的地方,渗出几点鲜血来,渐渐晕湿了布料。
他的心抖了抖。
真的还要继续吗
如果不会死,黎恪宁愿输在他手下。可是可是他也想活下去。
他也想活命。
第二轮,两边各派一人,由他们摇骰盅,再由两人分别猜。谁猜得最准就算谁赢。
紧接着,从后方走上来一个人,他来到姜遗光身边,拿起了骰盅。
是景麒。
另一边,同样走上来一个人,来到黎恪身边,拿起骰盅。
如果有人仔细看他们的面容,就会发现,他们二人长得有些像,像是一对兄弟。
黎三娘认出了其中一人她曾看见那人被马赶着拉车,没想到他也来了第一城。
两人对视一眼,景麒垂下眼睛,想起了孔雀王的威胁。
如果他那阿鳞就会死。
孔雀王知道他们是兄弟了,它处置不了自己,但它要杀死阿鳞,轻而易举。
景麒心道他也是没有办法。
双方拿起骰盅,同时摇晃,骰子在骰盅里晃动的沙沙声响在场中响起。
“咚”
“咚”
骰盅再度同时倒扣于桌面,发出沉闷的扣响。
黎恪“六,五,五,一,三,四,九。”
姜遗光“八,七,八,二,三,三,六。”
双方几乎同时说出口,而后,两边骰盅同时打开,在场一双双眼睛再度看过去,惊讶却又似乎不那么出乎意料地发现,他们二人都猜对了。
又是平局
孔雀王沉下了脸,粗嘎的声音威胁道“要是这回输了或还是平局,我马上弄死他”
黎恪和景麒分别身躯一抖。
他们都以为孔雀王在威胁自己,事实上,孔雀王的确可以同时威胁两个人。
九公子被牢牢的摁在原地,这种性命系于其他人身上的感觉很不好,可他无可奈何,他只能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黎恪能赢。
他的确很喜欢善多,他愿意因为对方受伤,但和自己的命比起来他不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其他人的命。
任何人都不愿意。
那头,景麒浑身冒冷汗,额间汗湿涔涔。
他知道,孔雀王威胁的是自己。
可是自己真的要这么做吗
阿鳞就在他身边,他在替黎恪摇骰子,他还那么年轻,他将来会有大好前程,而不是死在这莫名其妙的死劫中。
景麒的手颤抖起来。
姜遗光很快发现了异常,他问“你怎么了”
景麒连忙收敛心神,什么也不去想,在那一瞬间撇去所有杂念,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紧张。”
“不用紧张,我能猜对,你放心摇吧。”
景麒道“好。”
骰盅摇晃的声音响起。
哗啦啦哗啦啦
同时一声闷响,倒扣桌面。
“七、七、四、三、五、六、九。”
“八、七、五、五、五、六、十。”
黎恪和姜遗光同时开口。
两方骰盅拿起。
只是姜遗光和黎恪亲眼孙见,景麒在掀开骰盅的一瞬间,以衣袖遮掩,轻轻拨动了其中一枚骰子
姜遗光那方其中一枚六面骰的五,被拨成了三
这样一来,姜遗光就猜错了一枚
他们在牲畜们眼中太小了,景麒又刻意背对着用衣袖挡住,有些鸟雀眼尖地发现了,可它们才不会说出来。
“哈哈哈哈哈你们输了”孔雀王看清后,当即哈哈大笑。
与此相反,毛虫国一众牲畜死死地盯着姜遗光的背影,几乎要瞪出火来。
“不明明是”开盅的一瞬间,黎恪当即起身,可孔雀王的声音一下打断他的话,后者阴森森道“是什么嗯你不要命了”
它一示意,立刻有人伸手掐住姬钺的脖子。
“不不是”黎恪浑身颤抖着,出声阻止。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不什么”孔雀王问他,“你看见了什么”
“我”黎恪失魂落魄。
九公子被掐得几乎晕死过去的脸,姜遗光平静的眼神、兰姑含泪的面容乔儿、蕙娘所有人的脸孔在他眼前走马灯似的来回晃,晃得他眼晕。
“我”黎恪想说出来的,他觉得自己应该说出来的,他看见了。
可可是
为什么他说不出来
“没什么,这轮我输了。”姜遗光站起身,打断了他的话。
他没有看黎恪,而是目光转向了景麒“我不要你了,换一个人来。”,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