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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檐下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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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西婉经过一年多的流亡,乞讨过、挨打过,和狗抢过食物、从死人身上扒下棉衣蔽体,棱角早就被磨得一干二净。

    那个在长安街上恣意奔马的天之骄女宛如隔世,她需要在各色各样的男人前虚与委蛇。所幸的是,她没沦为万人骑的妓/女,歌乐坊的坊主看重她的歌喉和琴技收留了她,卖艺不卖身。

    歌女抛头露面名声自然不好,却也是个能攒钱的活儿。苏西婉预备着把钱攒够了,或者若是走运被什么贵人看中赎身,便找机会返京,查清楚爹和上官家出事的前因后果。苏家失势,宋家便得势,苏家和宋家水火不容。苏家倾覆,宋家会没有半点瓜葛?

    一想到宋家,尤其是那个宋玺,她就万分嫌恶。

    宋玺过去成天跟着上官隽,不过一个乡下来的穷土小子,苏西婉觉得那就是攀炎附势别有用心。

    苏西婉性子简单,爱憎分明。爱的人便是完美无缺,憎的人就是处处不足。有次骑马出城,不小心撞了人。那时苏西婉眼里的庶民不过如草芥一般。撞了就撞了,那又如何?最多赔些银两了事。

    偏偏那宋玺,搬出种种道理训了她,她如何气得过,他引经据典,她便直接辱骂。哪个男子受得了这样的侮辱?如果有机会,宋玺恐怕是巴不得把她剥了皮吧!

    可宋玺替她一掷千金赎了身。直到他扇了坊主一巴掌,苏西婉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他是想把自己带回去,再好好羞辱一番?

    宋玺现已今时不同往日了,权臣最宠信的儿子,皇帝看好的朝堂后起之秀,他身上自然而然有了一种震慑人的气质。他捏死她一个小小歌女,就是易如反掌。

    宋玺却没说多余的话,将她安置在苏州宋宅,只是嘘寒问暖一番,不问过去。

    扪心自问,苏西婉确实觉得一丝侥幸。不必等到人老珠黄才赎身,更没有被大腹便便的那些客人们赎回家当作玩物一般玩弄,看起来,宋玺也是既往不咎,救她于水火之中。

    过去和他剑拔弩张,如今地位转换,她是真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了,倘若虚与委蛇,那也未免太假;若是和从前不差,她又怕触怒了他,自己没个好下场。苏西婉心提着,没一天睡过好觉,半夜里总会做噩梦惊醒,下了床走到窗前,窥看另一边宋玺的屋子。白日里她不言不语,只是落泪,一半真心一半演戏。

    宋玺在苏州待了半月便回去了。苏西婉心才定,可真正的祸端才开始。

    宋玺留下的几个丫鬟,还有些小厮,宋玺一走,就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下人们只是觉得,不过是一个被赎回来的歌女,少爷厌了倦了,便可随手一掷。在齐人眼里,歌女可是连丫鬟、小厮都不如的。女子出卖色相抛头露面,最为低贱。现苏西婉是被宋玺赎身,可一无名二无分,少爷不过日日询问二三,也算不上宠爱,况苏西婉又是罪臣之女。在宋玺走后,下人们没少欺负她。

    丫鬟倒还好,不过少了吃少了喝,一点儿也不伺候着,明着给她脸色看罢了。小厮却见她貌美,一个个都起了色心。

    轻者对她言语轻佻,甚者对她动手动脚。有个叫王青的,还意图奸/淫。这个王青,其实就是苏州宋府的大管家。苏西婉沐浴,戳破了窗户偷窥,偷走她的衣物。久而久之,苏西婉也发觉了此事,无依无靠的,宅子是有地方住,可也不踏实,和在外面流浪有什么区别?她便存了心思,要逃跑。挑了个半夜,卷了些衣物和宋玺给她的钱财要走。那王青竟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早就候在巷子口等她。

    半夜三更,看到一个面目丑陋,目光猥琐的男人急哄哄要扑向自己,天不过有些凉而已,苏西婉吓得牙齿打颤。得亏她练过些舞艺,身子灵活,又有流亡的经验,跑得快,才躲开这色鬼的魔掌。

    王青是铁了心要成事,多叫了几个兄弟,在沿途各处守着,苏西婉是插翅难飞了。千钧一发之际,宋玺碰巧又回了苏州,真是命中注定她又逃过一劫。

    看到了几个色鬼围着苏西婉这一幕,他一挥马鞭,几个人扑通倒下,骂骂咧咧。等到其他人打了灯笼来,看到马上一个颀长的身姿,再定睛一看,马背上一个男子脸色严肃,他们个个都吓得跪了下来。

    苏西婉早就大惊失色,眼里都是泪。如果宋玺再来迟一点点,她这辈子就完了。但宋玺送她回宋府,她是万分都不愿去了。

    王青气焰嚣张,叫嚣着宋玺把宋骋的正室梁氏叫来。宋玺想了想,干脆就把苏西婉接回京城。苏州宋府的奴仆,都是他“母亲”——梁氏那边儿的人,想换没那么容易。尤其是那个王青。

    王青是梁氏的继弟。那梁氏自幼丧父,父亲原是一个工匠,五岁时母亲改嫁一个庄稼汉。梁氏的母亲秦氏和继父生了个儿子,早年夭折。秦氏郁郁寡欢,不久后就死了。继父又续弦娶了一个渔夫之女孙氏,才生了王青。

    梁氏十六岁嫁了三十岁的宋骋。

    宋骋年纪大,性子寡淡,更没有什么情调可言,成天只有些之乎者也。十六岁的梁氏,哪里耐得住寂寞?她的里子也早就坏得透透的了。原来梁氏还有几分美貌,那继父本就和她有些不清不楚。宋骋得去县学里读书,十天半个月都不回,红杏出墙,又和继父勾搭上了。她还嫌弃继父年老无力,同时勾搭几个村里的庄稼汉,行为放荡,有时在田地里苟/合,有时干脆就在家里。

    梁氏给宋骋生的那四个大胖儿子,到底哪个是宋骋的儿子,恐怕梁氏自己都不知道。宋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直读书考中了状元,进了京城当官儿,才把梁氏接回来。

    这梁氏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每次和男人苟/合,都会从这些男人身上捞一把,全供给宋骋读书去了。宋骋每月只回家一两回,哪里知道她这些事儿。偏偏王青看重了宋骋是个会走大运的,暗中收拾了些梁氏与男人苟/合的证据,尤其是和他那生父的,以此要挟梁氏。

    梁氏本以为自己断了和乡下那些野男人的来往,从此清清白白,安安稳稳当个京城贵妇。谁知王青手里攥着些证据,把她拿捏住,那时她在京城已经是享有名誉的一品夫人,虽然出身卑微,好在为人“朴实”,体恤民心,这夫人还是皇上亲封的。

    梁氏无法,只能给王青一些银两,安排他在苏州的宋宅当个管家的差。离她自己远远的,也算给了他好处。如此,此人便是很难动了。

    梁氏那些破事儿,宋玺一清二楚。不管宋骋对她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宋骋是敬她爱她,她在宋骋面前也没出过一丁点的错误,还对宋骋有恩,所以梁氏在宋家的地位可不低。

    但若把苏西婉独自留在苏州,那无异于把她放在王青的砧板上了。

    思来想去,还是接京城安全。

    苏西婉重返京城,裹着白色面纱,只露出一双桃花眼,她坐在急急行驶的马车里,葱白的手撩开车窗,长安街上每一处她都熟悉,这儿是兰桂坊,那儿是金宝阁,却顿生物是人非之感。

    她收敛悲容,被宋玺安顿在白云客栈。

    京城人来人往,宋玺又是京城的第一公子,他带了个来历不明看不清面目的女子回京,还安顿在京城最有名气的客栈,不到一日就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宋玺本来也没多想,打算在京城又找一间宅子,安排自己人去照顾苏西婉,如此便妥帖了。可谣言可怕,三人成虎,连三岁稚儿都说宋玺要养“外室”。

    宋骋十分注重名声,传到他的耳朵里,他暴跳如雷,拎着宋玺来问话。

    宋玺平淡道:“故人之友,不过照拂几分。”

    宋骋却逼着他,速速把苏西婉“解决”了。宋骋能这么快得到恩宠,和他的名声非常有关。传说当年婉拒圣旨,不赢取贵女为妻,反而将“糟糠之妻”风光迎进京城,让他重情重义的贤名远扬,更成为寒门子弟的榜样。如今宋玺简直和他成鲜明对照,而宋玺又是他看重的,怎么能毁在一个女人身上?

    宋玺被推到了抉择的口子。而在白云客栈里舒舒服服住着的苏西婉,也是在提心吊胆。

    当日进到京城,路过破败不堪苏家、上官家时,她的心就像被刀子割了一刀又一刀。一个意念在心中升起,她一定要复仇。

    她怀疑宋家,怀疑宋玺,更怀疑宋骋,可是宋玺为她赎身,无任何逾矩之举,于她有恩,她没办法拿捏宋玺的内心,什么都不能明说,只能忍着,用眼泪博取他的同情。

    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宋玺却对她尽心尽力。事到如今,她渐渐想,莫非宋玺真的对她有意?

    苏西婉从前也只是偶尔听过贴身丫头随口一提,乞巧节,宋玺曾在苏府大门的石狮子旁踱步良久,苏西婉那时只是一心去和上官隽赴约,丫头瞥见宋玺告诉她才知道此事。她和宋玺势若水火,当时可是压根没往那方面想去。也许是身在此山中,如今跳脱开,真是暧昧不清。

    苏西婉心突突跳着,如果能借此进入宋府,揪住宋骋的狐狸尾巴,说不定真能给苏家和上官家查出来什么。但是宋骋城府颇深,自私至极,保不齐他会做出什么来。

    宋骋这个人,她从父亲苏琢口中略知一二。苏琢早就派人把宋骋的底细摸了个透彻,自然也包括那个表里不一的荡/妇梁氏。

    听罢,苏西婉还在苏琢面前嘲笑宋骋道:“这个宋匹夫,皇上最看重他能引经据典,这么多年读了这么多书,连自己媳妇都管不好,头上绿油油的,还让这荡/妇得了一个“一品夫人”的称号,实乃笑话。”

    苏琢却不以为然:“女儿,你以为我们查得到,宋骋就查不到吗?但是为官之人,最重名声。前几年赵尚书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却被揭发当年没守够孝期出来做官,皇上狠心,把他的官削了。反之,名声有时候就能成为一股好风,好风凭借力,可送上青云。”

    苏西婉遂知道,宋骋就是个假君子罢了。明面上表现得和梁氏多么夫妻和睦,却从乡下过继了个儿子。

    不过宋骋能这么忍着自己枕边人给自己头上种草绿油油一片,那也是个非常之人。如果宋玺为了这件事闹大,虽说虎毒不食子,可又有谁能保证宋骋不会放弃宋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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