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笼中之兔（12）
人类是极其复杂的动物。
他们自诩为万物灵长，活在自然界金字塔的最顶端，高高在上，却比动物害怕的东西更多更多。
其实，越是智慧的种族，害怕的东西越多，越容易自己“杀死”自己。
鸟类会有强迫症，壁虎和鲸鱼也会自残，然而精神分裂症却只有人类会拥有，大概这就是是进化带来的“副作用”。
蜉蝣从不害怕自己寿命短暂，正如草履虫从来不会害怕自己是个穷光蛋，因为它们相对于人类来说，是如此无知。
且弱小。
由此，人类衍生出一种傲慢，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傲慢，这种傲慢归根结底是人类丧失了自己在远古时期的那种“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危机感。
这种傲慢带来的就是他们在人类社会生活里的无知无畏。
而且，往往不是无知伴随着无畏。
是因为无知，所以无畏。
越无知，越无畏。
一个知道很多的人，远远比什么都不知道的人，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更加小心谨慎，甚至于敬畏。
勇气和自豪感是知识贫乏者的产物，因为知识越是贫乏，他们就对已知的东西更加坚信——他们眼界狭隘，根本没有听说过与之相对的观点理论。
但某些时候，无知无畏也是个褒义词。
破局者往往最需要的，就是无知无畏的勇气。
就比如现在。
时殷因为小心谨慎反倒犹豫不决，但单小荼的话让她下定了决心。
她心中一动，抬手去够那倒三角悬浮石台的尖底。
只见她似是毫不费力，握着尖尖的底端，轻轻往下一拉，整个石台赫然被拉到与众人脚底平行之处！
这怎么可能！
高达十数米的石台无异于庞然大物，它根本无法被微弱的人力拉下来，但事实上，只有时殷自己知道，她必没有使多大劲。
就好像——任何人只要握住尖底就能把那庞然大物拉扯下来。
只见那倒三角石台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陷入红色半透明网格线中，但时殷一行人站在原地却看不见那消失的石台。
三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后退十几步。
等石台顶端的两个侍女像头部没入消失后，留下的圆形大洞在这场景下显得格外突兀。
众人凝神看去。
只见无数金色光线自圆台板周圈传来，一点一点的拼凑出笼子形状的投影。
金色的光线交织下，一个圆形站台缓缓上升。
——这才是真正的“金笼”！
但是柳珺仪先前的死状有多么惨烈，如今三人面对这“金笼”的情绪就有多么复杂。
这种情绪类似于看见别人吃了一碗牛肉拉面后过敏，自己看见后，筷子夹住了面条却迟迟不敢放进嘴里。
即使这碗拉面和别人吃的完全不一样，而且吃者也不对牛肉拉面过敏。
但是亲眼看见的始终是不同的。
“我们要上去吗？”看着那停住了的圆台，金桉问，“这会不会有危险？”
“我不确定。”时殷无法给予什么承诺，她只是因为拥有极强的直觉，可是直觉不代表正确答案。
“不过我知道，如果不冒险一下，以我们现在的食物囤量，没法活到副本第十天。”
如今是游戏第六天，再有四天就是第十天，那时玩家可以选择离开。
时殷没把自己储物尾戒囤的东西告诉任何人，她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按理来说，如果没有金桉和单小荼，她是可以靠储物尾戒里的甜品水果苟活四天的。
但她的目的可不是这个。
金桉虽然脾气不好，但脑子还在。
是了。
游戏第十天可以选择离开副本世界，但若是在此之前饿死渴死，又或者被狼咬死，他可就完蛋了。
时殷静静地看着金桉，眼里有旁人难以看清的审视。
你是要选择冒险赌一次呢？
还是选择一种更为迟缓的死法？
至于单小荼，这么小的孩子当然不可能单独把她留在这里。
没多犹豫，金桉果断道：“好！”
自诩不是怂包的金桉想清楚利弊后，径直往圆台走去。
时殷带着单小荼紧跟其后，在圆台急速下降过程中，目光悠远深长，始终一言不发。
唯有不谙世事的单小荼的眼睛依然亮闪闪的。
她本来被吓了一跳，随即却又被金色光线下坠时如同电影特效般的眩目色彩折服，嘴巴微张，好像下一秒就能惊喜地叫出声来。
但她时刻谨记着姐姐的要求，尽量不发出太大声音，加上有金桉这个外人在场，单小荼克制住自己的蠢蠢欲动。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小孩子不一样，别的小孩说话清楚流畅被老师夸，只有她被起外号“小结巴”，同学不喜欢跟她玩，连老师也对她不耐烦，只有哥哥对她非常好。
现在她又多了一个姐姐。
单小荼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她更幸运的小孩了。
出乎意料的是，当圆台在如同电梯般下降又骤然停止后，三人看见的不是各自幻想中的情形，他们看见的依然是一片黑暗。
只有眼前笼子形状的金色光线在闪耀。
有时候，未知的黑暗反倒是最可怕的东西。
因为黑暗能引发人的无限想象。
站在圆台上，金桉的心脏怦怦乱跳，他紧张得直咽口水。
注意到这一点，时殷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
“我一直有个疑问，你的新人副本，是怎么通关的？丧尸出现那天你应该在学校的吧。”时殷的语气轻淡得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新人副本以现实世界为背景，而那时候七月份的高中，应该还没放假。
他是怎么在人口密集、空间相对封闭的学校生存十天，甚至十几天的？
“啊？”
骤然听到这个问题，金桉没反应过来，但多天的相处让他对时殷非常信任，闻言不疑有他，坦率的回答道：“爆发丧尸那天我因为睡过头没去学校，想着上了也挨骂，而且反正也不是现实世界，就让管家冒充我爸打电话请了个病假。”
妥妥的学渣做范，而且金桉不以为耻，反而庆幸道：“还好请假了，后来睡到中午我同学打电话向我求救，说学校里面全是丧尸。”
“后来呢？”
金桉挠了挠自己火红色的头发：“我以为是恶作剧，就没当回事，继续在家里玩电脑，后来，我爸我妈打电话让我好好待在家里，我才知道外面出事了。”
“嗯。”时殷点头，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你现在放松点了吧？”
意识到说完一大堆话，自己的心跳趋稳，平静下来不再紧张后，金桉楞住了。
难道时殷问他问题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放松下来？
虽然心里有点点小感动，但金桉还是别别扭扭的嘴硬道：“小爷我怎么可能害怕！”
“……不过，谢了。”
最后两个字说完，他随即岔开话题：“我们要一直站在这里吗？你身上有手电筒吗？如果有手电筒应该能找到路。”
“没有。”时殷摇头。
“这样啊……”金桉失望地垂着脑袋。
“但我们有小荼。”
单小荼听到自己的名字，转过头一脸茫然，和同样茫然的金桉齐齐看向时殷。
“哪里有狼味，我们就往哪里走。”时殷说，“狼不怕黑，而且他们的嗅觉是人的四十倍，无论在白天还是在黑夜，它们都能寻觅到猎物的踪迹。”
“但现在，轮到我们来做寻找猎物的狼了。”
金桉这才恍悟，虽然他不知道单小荼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为什么对狼味敏感，但通过味道寻找路线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比摸黑瞎走好。
“小荼，你愿意帮我们这个忙吗？”时殷笑着，蹲下身子询问道。
这是一个请求的姿势，也是一个平等的姿势。
单小荼临危受命，重重地点头。
三人互相拉着彼此的手，走出了光线“金笼”。
与此同时。
永生之岛北部悬崖上。
原先时殷他们来过的地方恢复了原貌，一个倒三角的石台缓缓上升，周围的人类尸首被他们身下的特殊材料覆盖，这种材料原本被用在表演魔术里实行障眼法。
而永生之岛周围，海风大起，海浪汹涌，褴褛稀薄的灰色云层在天空上疾驰而过，浑浊澎拜的海水被浪花一阵阵冲过，带着轰然的巨响。
这些征兆无一不预示着要变天了。
这一瞬是忽然降临的，不一会，天空下起了小雨，怪诞的漩涡在积聚起来的乌黑云层中钻成孔穴。
紧接着，雨势大起来，豆大的雨滴狠狠砸在地面上，发出接连不断的声响，如同天神泼水倾洒人间，奏响激昂的乐章。
天地从炎热变成灰茫茫冷飕飕，让一切变得暗淡失光。
存活在岛上的人们或是急急忙忙用太空毯搭建临时避雨营，或是惊慌地跑到树下用树叶遮挡豆大的雨滴，或是站在原地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机敏者却已经在浓烈的危机感下，前往永生之岛北端逃去。
——那是地图上标记的，永生之岛海拔最高的地方。
海平面悄无声息地上升着。
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