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20
裴希愣住了。
多多比他反应快，小孩欢天喜地地从屋子里飞奔出来，开了门，蹦跶着说：“吃牛排！吃牛排！”
易诗城站在门口。他戴着耳罩围着围巾，穿着件工装外套戴着墨镜，瞧见裴希难以置信地从客厅里走出来看，嘿嘿一乐，朝他挥了挥手。
裴希真真是没法相信眼前这一幕。
“不是……你怎么来了？”
“他说你在这里受欺负啊。”易诗城指指多多，“我套话套出来的。你有难，兄弟不能袖手旁观。”
裴希哑口无言。
“等等，你是谁啊？”方霞站起来，“你来干什么？”
“我是裴希的同学啊。我来找他玩，这不至于不答应吧？”
岳俊风刚吸了口面条。他慢条斯理地嚼着嘴里的东西，横了眼裴希：“你叫来的？”
“你儿子。”裴希说，“你看我进屋之后拿到过手机？”
岳俊风无话可说。
方霞问：“多多，你叫来的？”
多多说：“我叫来的！他要找赔钱货吃牛排！赔钱货的东西都是我的！所以他该带我去！”
裴希心里一咯噔，去看易诗城。
易诗城还是在笑，神色没变，反倒笑意更浓，眼睛都笑眯到一块儿去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裴希想多了，他感觉易诗城的笑突然就有了种笑里藏刀的凉意。
“赔钱货是谁？”易诗城问。
裴希：“我。”
多多跳着喊：“就是他！就是他！！”
方霞有些窘迫，她赶紧过来，抓过多多道：“瞎说什么，别闹了！回屋去！”
“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方霞抬头，又瞪易诗城，“你也是！岳希下午还有事儿呢，你找他玩什么玩！作业写完了吗你，赶紧回家去！”
易诗城愣了：“谁？”
“我爸的姓。”裴希告诉他，“改抚养权之前，我跟他姓，叫岳希。”
易诗城吐了吐舌头：“没有裴希好听。”
坐在餐桌前一直吸溜面条不做声的岳俊风抬头睨了一眼。
易诗城毫不在意，问：“你下午要去干什么？”
要去公安局，陪他的low爹闹个事。
这该是裴希说的答案。
但话该出口时，裴希突然没来由地犹豫了。
多多在一旁因为不肯回屋而被方霞拖拽着往里走，闹得哇哇大哭，搞得人脑袋里都跟着嗡嗡。
裴希眼神往外飘了飘，又看了看这个家。
这个家真的很老了，是裴楠和岳俊风结婚的时候两家一起出钱买的婚房，因为他们那时候都没有钱。
裴希从小在这儿长大，但这里似乎从来没有什么家味儿。
他的亲生父母在这儿争吵，裴希半夜总会被他们摔碎东西的声音惊醒。那个时候他会抱着玩偶出来，就总会看到他们在半夜吵得面红耳赤，脖子上都青筋暴起，声音在小小的家里没完没了地回荡。
后来他们离婚，裴楠离开的时候带走了这里一半的东西，然后因为带不走他而在这里哭红了眼睛。
家里的墙皮重刷了很多次了，但依然掩盖不住它老去。客厅的吊灯是白炽灯，白色的光没有情味儿地洒下来，家具都老化了，客厅墙上挂着的十字绣是裴楠以前绣的家和万事兴，也旧得都发黄了。
多多还在闹，方霞受不住了，开始打起了孩子，大声怒骂起来。岳俊风在孩子的哭声里一声不吭地吃着饭，眼珠死死盯着他。
乱糟糟的。
裴希突然想起以前有一年过年，方霞坐在桌子前，捏着鼻子对岳俊风说，岳希长得这么晦气，上桌子吃饭的话不会坏了我们一年的运气？家里也别待了，太晦气了，还是让他出去吧。
于是岳俊风把他扔了出去，多多还在门里嘎嘎乐着鼓着掌。
裴希在楼道里过了夜。
裴希看了眼易诗城。
易诗城也在看着他，他们四目相对。
裴希突然改变主意了。
“不干什么。”裴希破天荒朝他一笑，“你带我跑？”
易诗城一怔，噗嗤一下，也笑了。
“好啊。”
他说。
易诗城一步上前，迅速夺过多多手里的裴希的手机，回首一把抓住裴希手腕，拉着他就夺门而出。
岳俊风都没反应过来，两人就推开楼梯口的门，登登登跑下了楼。
“哎！！”他才反应过来，拍桌而起，追了出去，“岳希！你上哪儿去！！”
裴希没有回答他，他被易诗城拽着往楼下跑。
易诗城哈哈乐了一路，老小区的楼道里被他们踩得咚咚咚狂响，一下一下都是裴希被易诗城带离武榆的声音。
十七岁的易诗城真好啊，他说跑就跑，他意气风发能赴汤蹈火，只要裴希有点什么事，他会马上飞奔过来。他的喜欢和他的一见钟情都是十七岁，是一个很赤诚很纯粹的年纪。
易诗城带着他跑下楼，跑出单元，跑出小区门口，跑了很远很远。
裴希回头去望，岳俊风的家离他越来越远，最后在视线里终于消失不见。
易诗城还抓着他的手。
跑到一个公园里，易诗城才停下。
俩人都气喘吁吁，扶着膝盖喘个不停。
易诗城真的不行了，直起身来晃了两下，啪地扶住旁边大树，气若游丝：“这是哪儿啊……”
裴希也要喘死了：“不知……不知道你还跑这么……远！？”
易诗城委屈巴巴：“你叫我带你跑啊……那不……不得，跑远点。”
裴希无言以对，哭笑不得地笑出了声。
他直起身，往旁走了两步，坐到公园长椅上，拍了拍自己旁边。
易诗城坐了过去。他把外套从身上脱下来，披到裴希身上。
“衣服都忘拿了。”易诗城喘着气说，“回去拿一趟好像也不合适，先穿我的吧，我的薄，我毛衣厚，不穿外套没事，围巾也给你。”
“好……谢谢了，围巾就不用了，你留着。”裴希说，“你想问我些什么吗？”
“没，没什么吧。”易诗城笑了笑，“谁家没本难念的经啊。”
“也是。”裴希漫不经心道，“我想吃西红柿鸡蛋面。”
“吃啊，是该吃中午饭了，我看看附近哪儿有面馆。”
易诗城拿着手机正要查，裴希忽然又说了句：“但是我西红柿过敏。”
“啊？西红柿过敏啊……那，我到时候帮你把西红柿挑出来？不行不行，那东西是拿西红柿做的，一般都得炒烂糊了吧？西红柿就算挑出来，那也都渗到里面的汤里去了……那也会过敏的吧！嘶，要不拿别的替一替？圣女果行不行？找家能用圣女果替的店……不对，圣女果好像也算西红柿，你等会儿啊我给你查查！”
易诗城拿着手机打开浏览器，嘟囔着打字：“西红柿过敏能不能吃圣女果……”
易诗城皱紧眉，很认真地查着“西红柿过敏能不能吃圣女果”和“西红柿过敏的话能不能吃西红柿鸡蛋面”这种裴希自己都觉得真他娘作的烂问题。
裴希想起刚刚岳俊风的话，岳俊风说他矫情。
原来是有人不会嫌你矫情嫌你麻烦的。
“哎，”裴希说，“不吃面了，回去吃牛排。”
易诗城迷茫抬头：“啊？”
“你不说要吃牛排么。”裴希说，“我答应了，我也想吃牛排了。”
易诗城眼睛一亮：“好哎！走走走走，回家回家！”
易诗城把他拉起来，高兴得直蹦跶，说：“我们打车回去！你没穿外套，太冷了，先回一趟你家，你拿件衣服出来再去……对了对了，我看这上面说西红柿过敏的可以吃圣女果试试，好像没事的。你以前吃过没有？要不要试试？你过敏严不严重？”
“哦还有，那家牛排店挺好吃的，我之前去过一次了！就在一家商场里，那家商场里还有电玩中心，你要不要去啊？”
“……易诗城。”
“嗯？”
“你话好密。”裴希说，“真的好絮叨。”
易诗城一下子委屈了下去，蔫了：“我错了。”
“没怪你，挺好的。”裴希心情颇好地一笑，拽住他手往前走，道，“走了，回家。”
易诗城被他拽得一踉跄。
裴希拉着他往前走，从兜里掏出一根笔来。
录音笔。
刚刚在岳俊风家，他已经在门口就摁下了开关，把岳俊风说的话一字不差全录上了。
明天去趟派出所。
裴希想，有了这个，就算不能立案，警察也可以去警告他。
他突然感觉很轻快，从前那些事仿佛一下子就离他很远。
易诗城问：“你拿的什么？”
“笔。”裴希把东西塞回兜里，说，“万能五笔。”
易诗城不解地歪歪脑袋。
裴希的手机又嗡嗡响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岳俊风。
裴希挂掉，关机，也塞回兜里。
他们回家了。
裴希和易诗城吃了牛排，回到家里，第二天去了一趟派出所报案，晚上岳俊风就气急败坏地给他打了电话来，骂他竟然敢录音，警察都到家来教育他了，真是不干不净，都是跟他妈裴楠学的。
“脏都是被你逼的，跟我妈没关系，你少说她坏话。”裴希说，“我希望你明白，你再逼我，下一步就不是派出所了。你有你的老婆孩子，就别想着还祸害我了。顺便一提，这个通话我也录音了。如果你要来闹事，我不介意再报警一次。我不怕你威胁，你已经不是我爸了。”
“我不是你爸还能是谁爸！？”
“多多。你娶方霞那一刻开始，你就不是我爸了。你过年的时候因为方霞说我长得晦气，一起吃年夜饭会坏家里一年的运气，就把我扔出家门让我滚出去住的那时候开始，你就不是我爸了。”
岳俊风不吭声了。
裴希等了会儿都没见他有动静，说：“要是怕自己没有亲生孩子，我告诉你，你确实没有，你活该。”
他挂了电话。
岳俊风再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直到……那天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