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心之声（二十七）
秦正羽只是应了一声，便起身走到外边去了，想必不愿将这通电话的内容暴露在公众面前。黎弦对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感恩戴德，也很识趣地没有跟过去。
她一个人在屋里坐了一会儿，慢慢从刚才那令人脸红心跳的气氛中脱离出来，回想起自己与秦正羽父亲仅有的交集。
当年若不是秦耀华的一番话，她也不会转学北上。原本纠缠的红线一霎断裂，流年辗转，命运终于还是将本不该走到一起的人推搡着到了台前。
他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是想说什么，让秦正羽远离这种不正经的节目，远离她这种不入流的人么？秦正羽又会作何回应？
黎弦忍不住遐想，头偏向庭院的方向，记挂起门外的那个人。
就在她看向门口的那一刻，秦正羽刚好推门而入，两人的目光一霎交叠。黎弦楞了一下，下意识将头转过去，回避他的目光。
门半开着，料峭春风也一并送入屋内，秦正羽似乎没有马上走过来的意思。他倚在门边立了一会儿，向来挺拔如琴弓的背脊此刻靠在门框上，黑色直筒裤包裹着的长腿交叠，让他看起来有点若有所思。
黎弦不敢看他，随手抓起他刚才翻过的杂志，佯装无意。她不知道他具体什么时候关上了门，缓缓走到自己的面前。只有当属于男性的淡淡雪松气味涌到鼻尖，她才无可回避地感受到他强烈的存在。
他总有办法逼她显露原形。
黎弦退无可退，忍不住放下杂志，问道：“秦正羽，你在看什么？”
“看你，”秦正羽很直白，一如他灼灼的目光，“看你什么时候肯对我说一句真话。”
他的眼神带着幽深的意味，黎弦的心跳登时漏了一拍。
也只用一瞬，黎弦便从他的眼神中抽离了出来。
她再度别过脸去，娴熟地运用起那一套自我防卫的话术：“你想听真话？那可多了。比如我在微博上写的都只有三成，实际上你的歌烂得……”
她还在絮絮叨叨地损着他的歌，秦正羽却忽然笑了起来。他很少会笑，即便是笑也总带着冷意，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偶尔流露出一点别样的情绪。
那样的特别，以至于黎弦止住了滔滔。
“你不敢看我。”秦正羽用一个陈述句说出了判断句的语势。
黎弦轻咬下唇，那是她被说中心底深处秘密时流露的表情。
秦正羽说对了，她畏惧的从来不是秦耀华。当年她之所以转学北上，并不是迫于秦耀华的压力。只是秦耀华的话揭开了这世界残酷的另一面，让十七岁的黎弦遽然领悟到自己之所以能够与秦正羽短暂同行，不过是命运女神的随机安排加上当事人的一点即兴意趣。
她真正畏惧的人是秦正羽，害怕他有一天发现自己是如此平庸，与他相隔云泥。
即将二十五岁的黎弦，与十七岁那个夏天时并无分别。
秦正羽在她眼中看到了惧意，那是十七岁的黎弦从来不会有的情绪。她到底害怕自己什么？
“黎弦，音乐对你有这么重要吗？”秦正羽忽然启唇。他所能够联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她害怕自己的音乐造诣不能与他比拟，害怕到要尽一切机会与他一较高低。
黎弦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但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当然，非常非常重要。”
秦正羽眸色微黯，仍要问：“比一切都重要？”
那是她生来便注定的事业，是两人际遇的开端，是她还能与他交会的唯一机会。
黎弦眼皮微阖，声音轻柔而笃定：“比一切都重要。”
所以当年决然将他抛下，独自北上。秦正羽唇角微动，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气氛一霎凝重。黎弦坐如针毡，脑海里不断搜索着打破僵局的方式，甚至绝望地考虑起骂他两句会不会有效。
还好就在她不得要领之际，她的肚子蓦然咕——的一声响起，非常卓有成效地扭转了过于严肃的气氛。
只是华语乐坛最红女歌手当着亿万观众的面饿得肚子咕咕叫，未免有点社会性死亡。黎弦扶额，终于想起跟秦正羽耗了这么半天，连早餐都没吃过。
“你捂额头干嘛？不应该捂肚子吗？”偏偏始作俑者还在旁边说风凉话，隐隐憋着几许笑意。
黎弦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猝不及防撞入一双带笑的星眸。
“你敢看我了？”秦正羽悠悠问道。
黎弦看呆了，感觉自己就像坐过山车一样，一会儿黯然神伤，一会儿搞笑欢脱，一会儿肃穆凝重，一会儿又温情脉脉。而眼前这个素有冰山之称的人，也前所未有的鲜活。
“别愣着了，想吃什么？”秦正羽一边松开袖口的纽扣，一边出声打破她的联想。
黎弦回过神来，说：“你要做饭？还是算了吧，我可受不了你那些索然无味的食谱。”
“不用你提醒。”秦正羽眉目淡然，似乎胸有成竹。
两人走到厨房，秦正羽打开冰箱门，冲黎弦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挑自己爱吃的。
“前几天见到一刀，还是老样子。”在哗啦啦的洗菜声中，黎弦听见秦正羽不急不慢的声音。
一刀是苏湛高中时的外号，因为他说话总是一针见血非常扎心，为了保护作为素人的苏湛的隐私，秦正羽特地只说了他的外号。
听到苏湛的名号，黎弦正在清洗蔬菜的手指忽而一顿。“那家伙，老不正经了。”她弯唇浅笑。
秦正羽点点头，补充了一句：“话多，忒烦。”
黎弦努了努嘴：“还一肚子坏水，满脑袋鬼点子。”
“确实。”秦正羽表示赞同，难得在一件事上与她达成共识。
两人一个洗菜一个切菜，你一句我一句地吐槽苏湛，却心照不宣地都没有提起自己为什么邀请了他。
场面难得温馨和谐，只有苏湛在千里之外频繁打喷嚏。
“难道是从故京回到新海有温差，感冒了？”画面外的苏湛喃喃自语。
不一会儿，袅袅香气从炉灶边飘来。黎弦凑过去看看秦正羽到底搞了什么名堂，食材是她挑的，但她也没说这些东西要组合成什么。
糖醋小排，水煮和牛，鲜椒炒笋片。他没有失信，确实不是他平常吃的那一套，免蒜免辣免香菜是他的基本要求。
黎弦看看满眼黄的蒜红的椒绿的香菜，感觉到秦正羽作了很大牺牲，心头竟涌上些许感动。
直到她满怀期待地夹了一片水煮牛肉入口——
秦正羽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淡然开口：“油要少，降低罹患心血管疾病的风险。”
好吧，他已经这么配合她的口味做了这些菜，自己也要适当让步吧。黎弦看在菜品还是自己喜好范围的份上，转而去夹糖醋小排。
才嚼了两下，她的表情显得更微妙了。
秦正羽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小排，捏着筷子的手势标准而优雅，仿佛手里的是两根迷你版指挥棒，而他在享用一场艺术盛宴。细细咽下后，他显得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徐徐说道：“糖要少，成年人每日摄入游离糖不应超过25g。”
也行吧，确实现在要上镜，还是要控制摄入量的。黎弦又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将筷子伸向鲜椒炒笋片。
这是个素菜，也不需要加糖，这总没问题了吧？黎弦才刚冒出这个念头，马上又被舌尖上出乎意料的味道打住了。
“盐要少，避免钠超标。”秦正羽的声音又在她耳边悠悠响起。
黎弦终于忍无可忍了，啪的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双手抱胸道：“秦正羽！我妈都没管我那么多。”
“那我今天替令堂管教一下，想必她不会有意见。”秦正羽很是理所当然。
黎弦又是一个“靓仔语塞”的表情。他什么时候这么妇女之友了？简直是把她妈妈的心理拿捏得死死的。
午饭过后，钟熠和柳沅沅便从外边回来了，毕竟是强扭的瓜，这咖啡也喝不了太久。晚饭过后，许浩然和宋书嫣也回来了，要不是强行被安排度过一个约会日，怕是吃完早餐就该回来了。
只有，程彬彬和姜婧茜，直到晚上十点多才从外边回来了。
黎弦问姜婧茜：“你们只是采购一下下周的物资，怎么这么晚呀？”
姜婧茜一脸坏笑凑到她跟前，回道：“嘿嘿，怕打扰你跟羽哥，我跟程老师今天很自觉地外边呆着去了。可以透露一下，你们今天做了什么吗？”
“你们想的也未免太多了吧，我们没做什么，就跟平常一样，”黎弦有些无语，想起秦正羽做了那一桌子简直淡出鸟的菜还振振有词地要她吃完，又补充了一句，“但我还是希望他做个人。”
“做……做人，能具体一点吗？”姜婧茜有点犹豫，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
黎弦抱起双臂，进一步解释：“我是个重口味的人，事前他还说什么知道了，结果呢？他太让我失望了！亏我还以为他会放低自己来配合我。”
“重……重口味。”姜婧茜目瞪口呆，这真的是可以播出来的吗，后期应该会处理掉吧？
姜婧茜还在一边震惊，黎弦已经在想今天该骂秦正羽一点什么好了。
说来也怪，今天两人相处了好一段时间，按理说素材应该很充沛，她却忽然觉得今天不想骂他了。
在彼此剑拔弩张的四年岁月里，今天实在是再平常不过了。可就是这种平常让她回想起最初的那段日子，没有什么波澜壮阔，平淡却快乐。
从前他也爱管她，这不能吃那不能吃。矜贵的小少爷最终还是犟不过她，陪她吃免蒜免辣免香菜的酸辣粉，被苏湛都笑到了今天。
可是她连续骂了将近四年，今天突然停止，岂不是会引起业界的轩然大波？该怎么向粉丝们说明，又如何向李凌飞交代？黎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绪翻涌。
不应该被外界影响了自己的内心选择啊！突然，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决定直面自己的内心。
作出决定之后，黎弦感觉整个人都踏实了，不自觉露出安心的笑容。她正准备睡觉，忽然收到了微博特别关注对象发博的提醒。
【秦正羽：黎弦的作品就跟她的口味一样，杂乱无章，不堪入目，简直灾难。】
秦——正——羽！黎弦在内心咆哮，自己就不该对这个人抱有什么期望！气得黎弦直抄出手机，光速回敬了一条微博。
【黎弦：秦正羽的作品就跟他的口味一样，寡趣平庸，索然无味，简直惨淡。】
两人的评论区如常热闹，有一条神秘的评论被赞得很前排。
【竟夕思弦：利益相关，关于这个口味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懂的都懂，不懂的说了也不懂，大家还是别问了，利益牵扯太大，说了对大家都没好处。我只能说水很深，相关资料后期都处理掉了，所以我只能说懂得都懂，不懂也没办法。】
23:59，正弦主义超话定时打卡。
【罪恶心理学：今天黎弦与秦正羽在一起了吗？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