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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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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可是定州高行俭,大齐四大儒之一?”应宝珍收敛惊讶神色,斟酌问道。

    她回看了一下高行俭的资料,大为感慨。

    高行俭是定州人士,年少成名,御前殿试对答如流。天元十六年他弱冠时便得了状元名号,风光无两,受陛下看重,提拔他做太子太傅。

    而他当了太傅之后自然尽心竭力,辅佐当时还是太子,授以诗书功业,帝王御下之术。

    高行俭亦南下治理水患,赈灾济贫,诛杀叛臣,将那克扣民脂民膏,鱼肉乡里的狡吏贪官下狱问斩。

    他所过之处,百姓追随拜见,万人空巷。也给了他一个四大儒之一的名号,与翰林院里的前辈同列。

    京都风光无限好,帝王宠信不断,高行俭只觉得天下读书人的夙愿莫过于此。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他得到了这天底下最尊贵之人的看重,他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一时间高行俭的名姓传遍大齐,学子敬称他为高学士,源源不断的翰林书生想求他墨宝指点。朝野之内谄媚讨好之人不断,百姓见了他便高呼青天大老爷,难得的好官。

    高行俭只感觉自己的前半生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他虽未懈怠,但也不免飘飘然。

    可他的人生在田园二十八年急转直下,太子满十六岁后不但吸食寒食散,苛待宫人,还多次带刀闯入金銮殿。

    陛下大怒,高行俭去求情,勉强让陛下外放太子入青州军营历练,锉磨心性。

    他知晓太子本性不坏,怎会是这般刚愎自用,残暴不仁的模样。可太子带刀闯入金銮殿是事实,他无从辩解。

    说是外放历练,实则连实权职位都没给,只要太子从最低处做起。高行俭自然知晓这一举动下陛下有多愤怒,又实在舍不得发妻唯一留下的孩子。

    高行俭千劝万劝,试图拉太子回正道。为此他换掉了太子身边所有宫人,限制他外出,让他戒了早已成瘾的寒食散。

    太子态度和缓下来,不再成天喊打喊杀,也答应要戒掉寒食散。

    高行俭便稍稍放下心。

    可高行俭千算万算,算不到太子竟然会同北疆蛮蛇部的族人勾结,意图引北疆军队进入大齐境内,烧杀抢掠。

    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太子的印玺不翼而飞,而青州城门洞开,北疆人早已攻入青州城。

    那一夜血色四起,没有一点防备的青州人在睡梦之中被砍死烧死。富户带着家室金银出逃,被闻风而来的北疆人斩杀,抢走财宝。

    北疆骑兵涌入青州城,如瓮中捉鳖一般戏弄哭号逃散的人群。青州城的州牧亦是贪生怕死之辈,早早不知躲在哪里。

    而高行俭在四处寻找太子无果之后,毅然披上铠甲应敌。

    他虽是读书人,却也有一身武艺,不敢苟且偷生。

    更何况,他是太子太傅,不敢推卸责任。

    高行俭找到溃散的青州士兵,打开兵械库,命所有人穿戴整齐。

    火光划破夜幕,他声音喑哑,脸颊亦溅上血迹。

    “所有人,听我号令,死守城门,一个也不能放过。哪怕全军覆没,也不能让他们踏出一步。”高行俭眼神沉沉。

    青州是大齐边境之地,若是让北疆骑兵在往南下,烧杀抢掠,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豁出性命阻拦,竟也慢慢占了上风。北疆骑兵来势汹汹,毕竟人数不多,抵不过重整旗鼓的青州军士。

    可这一夜青州军营折损大半,重伤无数。

    火光烧尽,城内哭号哀叫声不断。等到天光大亮时,城内已然是一片灰烬。

    这一战青州城死伤无数,血染黄土,亦被称作蛮蛇之乱。

    因为北疆十六部中,蛮蛇部最为很辣,与大齐也最不对付。这一战中蛮蛇部族人众多,还带走了太子印玺。

    大齐与北疆互相忌惮多年,不曾出兵试探,未曾想到竟在此时来了这么一出。

    这无疑让大齐颜面全无,一国太子竟然与外敌勾结,拿着印玺放北疆骑兵入城烧杀抢掠。

    太子被烧毁的尸体被手下人找到,高行俭未曾去看,只是嘱咐手下人为他收殓尸体。

    他已无颜面对陛下,辛劳十年竟教出一个通敌叛国,荒唐可笑的太子。

    消息传到京都,龙颜震怒,当即废了太子与其母家。

    皇后是将门之女,出身于国公府,祖父是开国元勋,父亲亦是为大齐征战四方的老国公。太子叛乱一事一出,国公府败落下来,昔年皇后外家不复往日荣华富贵。

    皇后之弟谢将军也引咎辞职,交出兵符,以死谢罪。

    他未曾有子嗣,死后谢家便再无人。

    接着陛下用雷霆手段整治了青州州官,自上而下大换血,指派了在蛮蛇之乱中有功的军士将领为州牧,也就是现在的青州州牧赫连沉璧。

    更添加强边防,设置长柳营,多加徭役征发青壮。

    废太子一事便告一段落。

    高行俭本想以死谢罪,却还得撑着戴罪之身在殿前交代太子叛乱的细节。

    他跪伏在冰冷的金銮殿前,只求以死谢罪。

    所幸陛下宽厚,未曾计较高行俭与废太子的往来,将功抵罪,只是剥去了他一身功名,不得再以太子太傅自居。

    半生蹉跎,竟成了无解的笑话。

    如今高行俭已经不是不是那个意气风发,少年得意的读书人。他鬓发苍白,病骨支离,草草领了个下放的文官闲职,离开了繁华如雪的京都。

    他不敢再以读书人自居,如今对着满卷典籍,下笔千言,一纸苍白。

    高行俭也无颜再面对大齐百姓,不敢再去看他们希冀的双眼。

    十七年来,无数个日日夜夜,他辗转难眠,悔恨自己为何明明近在咫尺却没能阻止太子,阻止青州之乱的发生。

    他更想不明白,为何一向听话聪慧,又怜悯百姓的太子会做出这种事。

    高行俭再来青州,一是想重新看看青州城如何,而是故友在此,邀请他来家中小聚。

    天光大亮,高行俭回过神,对上眼前少女一双剪水秋瞳,不禁哑然失笑:“我的确是定州高行俭,但那四大儒的名号已经担不起了。”

    应宝珍听着他自嘲的话,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试图补救:“您……”

    她哑言,干脆把剩下的果汁推出来:“天气闷热,夫子可想喝些果汁消消暑?”

    应窈适时凑过来,机敏地摆出竹子削成的竹筒。

    两双圆润的剔透眸子盯着他们,郑夫子与高行俭也不好拒绝,也有意揭过这个话题,只道:“那便来一些吧。”

    应宝珍给他们倒了两杯果汁。

    她酿好了果汁便置于井下冰镇,拿出来片刻还冒着丝丝冷气,配上酸酸甜甜的味道,正好解暑气。

    郑夫子原先便知晓她的手艺,未说什么。高行俭却很少尝到这种野果子酿的果汁,只觉很有一番风味。

    应宝珍见他受用,便殷勤给他添上些许:“镇上野果子酿出的果汁,简陋异常,还请夫子不要嫌弃。”

    她自然是存了给高行俭,当世四大儒之一的夫子留下一个好印象的愿望,只觉得若是他能抽空指点应窈几下,对任务也很有好处。

    毕竟是当时著称的大儒,应宝珍知晓这个名声的含金量,不敢因为自己是个穿越者而不屑一顾。

    哪怕他现在已经很少出现在众人眼中,也不以大儒自居。

    而且她揣摩着郑夫子向她们介绍高行俭的真实身份,约莫是有让高行俭指点应窈几句的想法。若是觉得会惹出麻烦,只说是旧友来访便是,为何要同她们交代清楚?

    许是她殷切的目光被注意到,高行俭也接受了她的好意。

    她态度诚恳,口中只称夫子,像敬重读书人一般待他,这让高行俭轻松不少。

    应宝珍笑眯眯道:“不知夫子要在镇上停留多久,若是不嫌弃,可以来我们应家饭馆用用膳。”

    她转头指向里面:“今日集会上的膳食席面便是我们家置办的,夫子可觉得合胃口?”

    里面的客人仍在推杯换盏,饭菜香气浓郁扑鼻,宾客尽兴。

    “原是你们家置办的,”高行俭点点头,有些讶然:“席面丰盛,菜式也很新巧,当然合胃口。”

    郑夫子适时插话:“行俭兄,自从我教了窈娘这个弟子,珍娘可是源源不断地往书塾送她亲手做的点心饭食,可让我吃胖不少。”

    他心宽体胖,正合了他那句吃胖不少。

    高行俭点点头,也微微笑起来。

    应宝珍把藏在自己身后的应窈往前推了推,笑道:“还不是为着窈娘调皮恼人,怕她惹夫子生气。”

    郑夫子笑道:“窈娘聪明伶俐,这种弟子可是少见,我尽心教导还不够呢,哪有怄气的理?”

    应窈腼腆地抿唇。

    郑夫子话锋一转:“不过行俭兄可比我博学,窈娘若是得了他的指点,当然能进步神速。”

    应宝珍殷切看向高行俭。

    高行俭虽然惊讶于郑夫子会主动让自己指点他的学生,但方才一番问答让他觉得应窈也是个可造之材,恰与他想法想和。

    更何况,他看向应窈的稚嫩的面孔,只觉得自己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目光怯怯的,清澈又纯粹,认真凝视着他。

    树影婆娑,日光细碎,高行俭隔着二十几年的光阴,再一次熟悉的眼神。

    他心头一动,不由点点头:“不敢说教导,只是指点一二罢了。”

    应窈被应宝珍一推,向前低头行弟子礼:“见过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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