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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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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招了?”守在巷口的胡三看着走出来的卫峤:“说了钱在什么地方?”

    里头躺着的是赌坊的常客,老赌鬼,欠了赌坊一大笔钱,想着要典妻卖子还债。

    可赌坊又不是干这种营生的,当场把他赶出去,勒令他一月之内还上赌债。

    老赌鬼死性不改,卖了家里仅存的地产,还想着进赌坊再赌一把,盼着回本还钱。

    被逮到的时候还死死扣着门槛不放,哭爹喊娘地求着吴掌柜给他一个机会。

    这种人胡三见多了,只要染上赌瘾,不出半年就能拖垮一个家,闹到众叛亲离,妻离子散的境地。

    胡三啧叹一声,不过开饭馆的应家倒是特例,小女儿硬气,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隔了一日变把嫁妆当出去还债了。

    “塞在门梁隔板上了,”卫峤面上不耐,嫌恶地拿着帕子净手:“拧断了他一只手和一条腿,省得再来烦人。”

    若是应宝珍在这里,大抵认不出来这个一脸冷淡,满身戾气的少年人竟然是那个在自己面前犹犹豫豫,小心翼翼的卫峤了。

    里头欠债的男人还被堵着嘴哀嚎,又不敢动静太大,怕引来人注意,再打一顿。

    胡三咂舌:“要不怎么说咱们卫小爷狠呢,什么债到了你手里收不回来。”

    “胡大哥倒也别消遣我,”卫峤头也不抬:“谁不知吴掌柜最重用的可就是您了。”

    胡三面上不显:“嗐,我不是感慨卫小爷那什么,年轻有为吗。”

    干这一行又不是看资历,只要够狠,够豁得出去,都能得到重用。他年轻的时候什么都敢干,现在倒是老了,只想着过过有酒有肉,糊糊涂涂的日子。

    可卫峤跟他不一样,他收债手段狠厉,身手利落。收回手又是沉默寡言,细心照顾傻弟弟的好哥哥。又没什么酗酒狎妓的癖好,堪称君子。吴掌柜向来欣赏这一类人,交代给他不少活计。

    不过,他把目光投向被教训过的中年男人,不由感慨卫峤还是年轻。这种赌钱成瘾的赌鬼,就算被打断双腿,爬也要爬到赌桌上去。

    卫峤没理会他:“行了,拿了东西赶紧走吧。”

    胡三看他似乎有些烦闷,不再多言,自告奋勇一个人去收钱。

    卫峤的确烦闷,搪塞胡三几句便离开巷口。

    他也说不上来为何烦闷,是这老赌鬼试图典妻卖子的举动激怒了他,还是上门讨债时看见他砸了妻子的嫁妆首饰要拿去当了沽酒?

    可这种烂人他看得多了,也混迹于他们之间。不求上进的丈夫,年幼无知的孩子,哭啼哀求丈夫回心转意,被下死手打也不肯改嫁回家的妻子。

    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时,卫峤手足无措,甚至想自己掏钱交给那跪在自己面前的妇人,让她拿去做盘缠,带着孩子离开千疮百孔的家。

    可那妇人并不做理会,哭哭啼啼去赌坊寻丈夫,银钱也给他全赌输了。

    吴掌柜看出他的举棋不定,并没有怪罪,反倒心平气和地同他谈了良久。

    他说,我知道你见不得这些,可是有的人就是烂命一条,活着浑浑噩噩,死了也是稀里糊涂的,摊上了这种命数又能怎么办呢?

    这世间烂命太多,别人看不起他们,他们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像他自己,也像旁人。

    那个嗜赌成瘾,害人害己的赌鬼是自作自受。而他的妻子呢,一个勤恳本分,任劳任怨的农家女,几亩薄田糊口,还要给丈夫还债。

    这就是她的命数吗?嫁了靠不住的丈夫,自觉无能为力改变现状,每日以泪洗面浑噩度日。

    卫峤想不出回答,只能沉默。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甚至作为赌坊收债的打手,一个帮凶,也是害得这些可怜人走上悲惨命运的加害者。

    后来他们的结局也同所有赌鬼家庭一样,丈夫因为欠债不还被人打死。妻子想去报官,又被债主们堵着还债,不得已卖身为婢。

    而他自己呢,家徒四壁,又要养着天生痴傻的卫吉。那段时日他成日浑浑噩噩,同人打架争执,也不知晓前路在哪里。

    这种情况见得多了,他也无力改变,只得慢慢冷下来。

    不过,似乎有一点不一样。

    他在应宝珍身上看见了另一种选择。

    应宝珍,珍娘,卫峤默默念出她的名字,在唇齿间流连不息。

    应宝珍是应家的小女儿,生得娇美,又得父母宠爱,家境殷实,可以称得上没有缺陷。

    她也同镇上所有被家中宠爱长大的小儿女一般,嬉笑怒骂,使小性子,没有烦忧困扰。

    卫峤记得她继承了母亲胡氏的性子,明媚刁蛮。他也知道她容貌姣好,如枝头芍药般动人,纤纤倩影不知出现在多少人眼底梦里。

    但就是这样娇生惯养,刁蛮骄纵的应宝珍,在面对父亲欠下赌债,母亲因为生计无着要把嫂子侄女赶出去的境况,站出来保护嫂子侄女。还敢在他们这些赌坊打手面前呛声。

    卫峤看见她灼灼烈阳一般明媚的面孔,眼底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让他心惊,亦让他无言。

    得知她当了自己的嫁妆,还和周冕退亲的时候,他忍不住追上她。可当他对上那一双澄澈干净,又带着蓬勃生机的眼眸时,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回想起时卫峤难免懊恼,自己竟然在她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卫峤也在想,如果那个赌徒的妻子,亦或是那些自暴自弃,怨天尤人的人也能拥有像应宝珍一样的勇气呢?

    把衰败下去的饭馆继续开起来,成为家人信服的主心骨,慢慢走出低谷。

    那我呢?卫峤问自己,我也有这样的勇气吗?

    他亦不知晓答案,但他清楚,如果这个人是应宝珍,肯定能做到。

    思及应宝珍,卫峤心里天翻地覆。

    他没忘了去吴掌柜处交代事情,稍作休憩便赶往赌坊。

    吴掌柜对他算是知遇之恩,在他衣食无着的时候把他带回赌坊,他也要听命于吴掌柜,做赌坊的打手和走狗。

    他到的时候赌坊里正热闹,吆喝声,吸气声不绝于耳。输红了眼的农人颤颤巍巍掏出最后一个铜板,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摇晃骰子。

    也有些输得精光,一文钱也拿不出来的人被打手怒骂着扔出门外。

    卫峤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里间。

    不过他来的不巧,吴掌柜正在教训手下人。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男人痛哭流涕,卫峤扫了一眼,认出他是替吴掌柜外出做生意的梁峰。

    卫峤微微蹙眉,梁峰这段时日替赌坊运镖,怎么这就回来了,还如此狼狈。

    吴掌柜并不理会梁峰的哭嚎,轻轻撇去茶末,对着卫峤点点头。

    卫峤抱拳回礼。

    梁峰看见卫峤,忙不迭爬到他身前拽住他衣摆:“卫小兄弟,卫小兄弟,你替我求求情吧,我真的不是故意弄丢那批货的,吴掌柜的。饶我了吧……”

    卫峤觑着吴掌柜神色,掰开梁峰的手,站到吴掌柜身后。

    梁峰被扯开,像是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几乎以头抢地。

    里间安静异常。

    良久,吴掌柜才慢悠悠开口:“你可知晓我为什么要把他绑回来?”

    他虽然是看向地上的梁峰,却是在问卫峤。卫峤倾身上前,试探道:“因为他弄丢了您的货,觉得他一无用处?”

    吴掌柜他抬手搁下茶盏,杯碟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一批货而已,哪值得大动干戈。”

    卫峤垂下眼睑,坦诚道:“卫峤不知,还请吴掌柜明示。”

    吴掌柜这才露出些许笑意,指着他同小厮道:“你看,这才是聪明人该有的样子,无用就是无用,不懂就是不懂,坦坦荡荡表露出来便罢了。”

    “太过聪明的,倒是喜欢糊弄人,”吴掌柜摇摇头:“什么理由都能拿来搪塞我。”

    “雁山一带的马贼跑出来劫镖,”他嗤笑一声:“他们哪来的胆子。”

    梁峰瞪大眼睛,大气不敢喘。

    卫峤觑着梁峰神色,知晓他大抵是隐瞒了情况,不敢同吴掌柜交代货物丢失,只说是被马贼劫走。

    不过他并不清楚,吴掌柜便是马贼出身,雁山一带哪敢动他的货物。

    梁峰也是得意久了,卫峤摇摇头,忘了吴掌柜狠厉手段,这种理由都拿来搪塞他。

    “吴掌柜,”梁峰知晓自己触了吴掌柜霉头,心知活不长久,所幸豁出去了:“我跟了您十来年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怎么能如此狠心!往后谁帮您运镖送货啊!”

    卫峤叹气,这下吴掌柜是真的留不得梁峰了。

    吴掌柜此人,狠心有余,不念旧情。若是梁峰在被揭穿的那一刻坦白承认,老老实实地交代经过,也许吴掌柜还能看在旁人面子上给他一个痛快。

    但梁峰以言相逼,字里行间都是指责吴掌柜不顾虑手下人,面狠心硬,这便是自寻死路了。

    “哼,”吴掌柜冷哼一声,看向卫峤:“你听听看,这可是在向我托大,夸耀资历起来了。”

    卫峤适时回应:“梁大哥的确不懂事。”

    吴掌柜倒开始仔细打量他:“我看你倒是个滴水不漏的,做事也规矩,倒是适合替我做事。”

    卫峤心里一惊:“卫峤不敢,吴掌柜抬爱了。”

    吴掌柜不只有赌坊这一处资产,私底下还会走私镖货,梁峰等人就是专门替他干这些的。

    给赌坊当打手至多是卖力,给吴掌柜运镖可是卖命了。这些事情一旦沾上,可就脱身不了了。

    吴掌柜轻敲几案:“你怎么不敢了,偷偷去给赌鬼家送钱,帮着把人找回去,你私底下动作倒是不少。”

    卫峤知道吴掌柜在敲打他,提醒他不要做多余的事,立刻低下头摆出驯服姿态:“吴掌柜教训的是,卫峤不敢了。”

    吴掌柜只冷笑:“明日起你便同章戈他们去运镖,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多管闲事。”

    吴掌柜向来说一不二,不容忤逆,卫峤只得抿唇:“晓得了。”

    至于梁峰,吴掌柜才不会管他的下场,只教小厮喊人把他拖出去,是死是活都不做理会。

    他被小厮麻利地堵上嘴,卫峤只能看见他瞪大的眼睛,死不瞑目一般。

    总有一日,卫峤心情沉重,自己也要他的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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