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朗华将针收好，慢条斯理地说：“既是不情之请，必有叫人为难之处。既然会为难，最好连听到的机会都不要有。免得到最后，至少有一方骑虎难下，非常尴尬。”
魏少初当真非常尴尬。宫里几乎人人顺着他，鲜有这种上来就碰钉子的时候。
“在下只是喜欢画，医士，您能允我进去看看就好。我保证，我只看看，看完就走。”
如若是往常，朗华不会拒绝。但眼前这人是“天下第一败家子儿”，身份绝对不寻常。
“不可。”朗华怕多生事端，再次拒绝。
“为什么？”魏少初右手背过身去，因气，挥袖的时候还带风声，“我只是看看，画又不会因我看了两眼就污了或是少了？”
朗华庆幸今日苏锦时来了，还能有个说辞。
“我药室里有女病患，你进去不方便。”
“我……”魏少初一噎，这样的话他进去或许真的不方便，“那她什么时候出来？”
“不一定。她病得重，需要她家人来接。”
“那她家人何时来接？”
“不知道。”
魏少初早就忘记自己是来送林掌事就医的，甚至连闲云鹤的手稿都觉得没那么重要了。
“那我就在这里等吧。”
朗华感到棘手：“你确定要在这里等？”
魏少初点头：“是。”
魏少初这样执拗，朗华越发确信屋里那幅画可能有什么问题。他瞥了药室的门一眼，心里有些发愁。
他刚扯了谎说苏锦时是他的病患，若是苏锦时走了，那他岂不是没有理由不让这个败家子儿进去了。
可苏锦时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吧。
朗华便故意说道：“你若要等，便在这里等着吧！不过我得提醒你，里面那位病患的亲眷素来繁忙，你在这里等，不知要等到什么时辰。”
魏少初牛脾气上来了谁都拦不住：“不管什么时辰我都要等。”
朗华本要进药室歇息，可他的手刚一碰到药室的门帘，魏少初抻着长脖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就等他掀开。
朗华只好作罢。‘
唤来岩沙热了一壶茶，朗华便坐在桌边小口小口地抿着。墙角的花架旁边，散放着还没磨碎的药材，岩沙便寻了蒲垫垫着，认认真真地磨着药粉。
白云过境，投进方室的光明明暗暗。昏迷的林掌事都醒了，也没见里面那位女眷有家人来接。
林掌事醒来，先前送他来医馆的人等了太久早就被朗华打发走。于是他睁开眼睛看见朗华开口就要感谢。然而目光一扫到魏少初也候在那儿，连忙改了口：“公子何故还在这儿？”
魏少初等得意兴阑珊：“我等人。”
林掌事琢磨，他还不如晕着，《行舟记》手稿这件事或许还能搪塞过去。
“诶？我怎么还是有点晕？”
朗华面罩下的嘴角上扬，他连忙提醒：“公子不是在等你醒。”
林掌事扶着榻边重新坐起来：“不过缓这一缓我好像好点了。”
魏少初的心念不在手稿之上，林掌事的小心思他无暇理会。
朗华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叫岩沙把林掌事搀回书局。
方室之内，最后仅剩下魏少初和朗华。
魏少初左思右想，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儿。
“医士。”
“何事？”
魏少初瞧了眼盖的严严实实的帘子，凝思后怀疑道：“你这药室里真的有人？”
朗华的语气平淡：“怎么？不信？”
魏少初沉默。虽然朗华带着大面罩，但是他对朗华的第一印象，尚算不错。
做事有序，慢条斯理，不轻易被外界所干扰，倒像个医士应有的水准。
可朗华是不是也太淡然了。
淡然的就像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似的。
魏少初越发怀疑里面根本没人。他左走几步，右走几步，逐渐开始满屋子乱转。
魏少初那样坐着倒是无妨，可他在眼前来来回回晃悠，实在叫人眼晕。
“公子足下是生钉子了吗？”朗华不禁出声调侃。
魏少初怎会听不懂朗华的话中意，他几步上前，立于朗华身侧：“医士，你与我讲实话，你这药室里面，是否根本就没人？”
朗华拿起一块茶点，入口之前提醒说：“公子在我这小小的医馆已经等了许多时候。既然选择做君子，便有始有终吧。或者，不如离去。一副挂画而已，古玩市场上，类似的画作比比皆是。公子何必拘在我这儿，徒耗光阴。”
魏少初并不是不知道自己花费的时间太多了。即便向宫中通报过，按照规制，今日的申时之前，他也不得不回去了。
他在这里耗，无非在赌。
而能让他赌的时光，算来算去也就那么些。
魏少初做出抉择前，静静地冥思了一会儿。
短暂的时间里，他仿佛看到了记忆中的青山绿水，嗅到了熟悉的满园芬芳。
“咳。”魏少初干咳一声。
药室里没动静。
“咳咳。”这次咳嗽的声音更大了。
朗华淡淡道：“公子嗓子怎么了？”
魏少初胡乱又咳嗽了几声才答：“有点痒，不过咳几声没事了。”
朗华挑挑眉，没再说什么。
而魏少初死活不死心，他猛得一侧头对着门里面悄声低呼，声音沙哑残破：“里面有人吗？”
朗华一下被他逗笑：“公子，我耳朵不聋。”
里面还是没动静。
魏少初讪讪“哦”了一声。
说着，目光不舍的从门帘上收回。
目光虽说收回了，心却还在那儿。
满地溜达半天，魏少初忽然停住脚步。
“医士，对不起了。”说完，拔腿就往药室冲。
朗华大惊。起先魏少初执拗地要赖在这儿，他心里其实是不耐烦的。然而这个“天下第一败家子儿”居然肯老老实实在他这儿耐心的等，反而拉高了他的好感，让他以为对方其实是个君子，只不过对喜欢的东西格外执着罢了。
连忙伸出手去拦，手里抓了个空。
朗华心想。
坏了。
魏少初决定冲进药室，就是断定药室里面没有女眷。于是当他终于进入了药室，居然真的看见有一女子着水蓝色锦服趴在软榻上，腰部位置蒙着一大块素色麻布似的东西遮挡。回过头来发现他，脸色无比苍白。
“啊！”受到惊吓般的喊叫声尖锐刺耳。
魏少初当即伸手摸了摸脸。
他觉得脸有点疼。
不过他脸疼，也就疼了一小会儿。
“在下不知有女眷在此，唐突了，抱歉抱歉。”魏少初边睁眼说瞎话边往药室外面退，“在下这就走，这就走。”
魏少初退出药室，脑子里乱哄哄的。转身碰见满脸错愕的朗华，他尴尬地直搓手。
“医士，我……”
魏少初满腹的话，不知道先说哪一句才好。
朗华要的就是魏少初受挫之后的离意，果不其然，魏少初皱着脸看了看药室的帘子，才慢吞吞的憋闷地开口辞别：“对不住了医士，给您添麻烦了，今儿个我就不叨扰……”
“我说岩沙，小姐怎么回事儿呀，我可等她等了快一个时辰了。”忽然间，有清脆的少女音从门口传来。
“樱初姐姐，您可小点儿声吧。”岩沙被樱初的嗓门儿吓得，开口时声音也不小。声音放出去，才后知后觉，连忙压低了后半句的声音。
朗华顿时拧眉。
樱初？坏了。
樱初比苏锦时小个两岁半，性子也活泼些。
岩沙甚至来不及跟她说清楚里面的情况，樱初几个大步便绕过入门那儿的山水屏风，进入方室之中。
好歹看见陌生面孔知道少言，樱初迅速打量了魏少初，然后端正了不少：“公子，我来接我家小姐。”
朗华十分无奈：“你来得……”实属不凑巧啊。再晚一些，这个败家子儿自己不就走了吗？
魏少初听着樱初话里的意思，再看看朗华的面色，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可是里面那位小姐的家人？”
樱初初次见魏少初就被难得一见的好面相所折服，被人叫住有机会长时间直视，樱初不禁再度感概这人生的真好。
“这位公子问这些为何故？”
“嘿嘿嘿，嘿嘿嘿。”魏少初突然就乐了，颇有些小人得志的得瑟样，“我只是想说你来的好啊，你家小姐等你许久了。”
人都来了，朗华再拦着也无用了。
忍不住叹息一声，朗华挥袖：“唉，你家小姐就在里面，进去吧。”
苏锦时为了把外面那个突然换了目标的天下第一败家子儿耗走，愣是找了块盖药材的布盖在身上在药室里趴了将近一个时辰。动也不敢大动，累都累死了。
朗华这儿的药室和方室之间的墙，不太隔音，外面的动静她听的还算清楚。
她知道樱初来寻她了，可她有些发愁。
樱初一来虽说能把她名正言顺地带出去，圆了朗华的一个谎，可那画儿怎么办啊？
而樱初这边从进入药室，就眼尖地发现自家小姐给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樱初轻悄悄地凑过去，压着嗓子问：“小姐，你不是来送稿子的吗？怎么还趴这儿了？”
苏锦时蹙眉：“嘘。先去门口帮我看着，谁都别让进来。等回府，我再一五一十说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