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番外三（一）
在进入微平生识海之中试图夺舍的时候, 羽渊看到了微平生的记忆。铺天盖地的气泡扑面而来，几乎要将只剩一缕残魂的羽渊淹没。以致他几乎失去了意识，短暂地忘记了自己究竟是微平生还是羽渊。
他倏忽睁开双眼, 发现自己正在站在赛场上。面前的少女浑身是血，眉眼中透露出很深的疲倦，应该已经很累了。
“不休息一下吗？你已经连续输了八场了。”微平生听到自己这么说。
为什么要劝她休息？赶紧打赢了走才是正事。微平生有些不耐烦, 随后他又愣住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明明荆山唐淑月是个很好的人, 也曾给过他一些帮助, 除了健忘之外毫无缺点。自己为何忽然对她抱有这么大的恶意？
“确实输了八场, ”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轻女修数了数，“谢谢你提醒, 不然我都要忘了。”
车轮战最重要的便是保存体力, 然而眼前的少女却似乎没有这个意识，以致后面屡战屡败, 眼见便要按照输的次数排到四十名开外。
不过微平生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没有师门, 自然没有靠谱的前辈告诉他这种竞争中如何用巧计保存自己的实力, 也被对手下手阴了好几次, 以致消耗了大量的灵力。
换句话说, 即便如今面对力竭的唐淑月，微平生依然很吃力。
“我知道你不弱, 不过也没必要这么放低姿态体恤我, 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唐淑月挽了个剑花，目光认真, “其实你也已经很累了吧，不妨你先下去休息休息？”
好心当成驴肝肺，“微平生”几乎要被气笑了。下一秒, 包含着记忆的气泡碎裂，无数细小的气泡扑入“微平生”的怀抱，代替而来的是另一段记忆。
“醒醒，人还活着吗？”有人在拍打微平生的脸颊，像是想把他拍醒。
脸颊火辣辣痛的微平生终于从狐族的媚术中醒来，他骤然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面孔。看起来秀气斯文的少女看怎么打他都不醒，正在试图掐他的人中。尖锐的刺痛长驱直入刺进微平生的脑袋，他反射性一把按住唐淑月，迅速将她的两手剪到身后。
“嘶——”唐淑月倒吸一口凉气。她没想到这修士反应这么吓人，一瞬间几乎有些后悔出手救他。“我没想伤你，快放手，不然我要不客气了。”
几乎是微平生出手的同一时间，龙舟剑自鞘中飞出，剑尖直指微平生喉结。
“唐淑月？”在认出来人的身份之后，微平生才放开了手，目光落在唐淑月尚还滴血的肩膀上，“你受伤了？”
“你认识我？”唐淑月看了一眼肩膀上的伤口，显然没当回事，“狐狸咬的一点小伤，不碍事。”
嘴上这么说，但肉眼可见唐淑月少了许多精气神，显然在方才和狐妖的战斗中折损了不少，眉眼都有些往下耷拉了。
“如果我没看错，这已经是贯穿伤了，你不处理一下？”
“本来已经处理过了，结果被你一拉伤口又崩开了。”唐淑月一瘸一拐走到旁边，开始翻自己的乾坤袋。
“……抱歉。”
“没事。”少女咬开一个药瓶的木塞，然后将其中淡绿色的药液倒在伤口之上。药液短暂地生成一层薄膜，封住了渗血的伤口，保护了外翻的血肉。
“你可以转过去一下吗？我想重新包扎一下。”唐淑月头也不抬。
微平生转过身去，身后结界自动弹开，衣服“窸窸窣窣”的翻动声被结界隔绝，微平生半点也听不见。
“好了，”唐淑月疲倦的声音响起，“我可能需要下山找个客栈休息一晚再回山，不然我师父看到一定会骂我的。”
“清微道长对徒弟这么严厉吗？”微平生转过身，“我一直以为他是很亲切的人。”
“我以为亲切和严厉不至于不能在同一个人身上共存。”唐淑月正要举步下山，忽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刚才我就想问，我们见过吗？你好像认识我？”
气泡再次破碎，新的记忆扑面而来。这一段记忆中没有唐淑月，却有洞庭山的一个白胖子，好像是叫孙元睿。
“唐淑月记性不太好，如果一个人没有和她有特别的交情，她可能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记住这个人是谁。”心宽体胖的孙元睿“啪”的打开扇子，“对唐淑月来说，能记住名字的都算是朋友。”
“先前我出面在贺云书面前为她解围，她还记得我的名字，所以我俩便是朋友。”他一边说一边点头，似乎非常同意自己的推论。
“少臭美了。”一个同样穿着洞庭山道袍的少女“啪”的一下打在孙元睿头上，“能记住名字的不一定是朋友，还有可能是仇敌。你能说淑月与贺云书算是朋友吗？”
“没大没小，应该叫我师兄。”孙元睿被打了脑袋也不恼，“你硬要说唐淑月把我当成仇敌，倒先说出我跟唐淑月有什么仇怨啊？”
“反正淑月和你不算朋友，我才是。”机灵活泼的少女反驳道，“你个自来熟不要四处去抓人当朋友，都快四海之内皆兄弟了。昨天那个雁门山陆陵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行行行，不逗你了。”孙元睿举起双手，示意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怎么对自己朋友还有这么强的独占欲？以后唐淑月要是当真和林宴和在一起，你岂不是要酸死？”
“什么酸死什么独占欲？”少女翻了个白眼，“他俩立刻把话说开在一起我马上举双手赞成，甚至可以去帮忙筹备婚礼发喜糖闹洞房。”
“打住，唐淑月才刚十六岁，你也忒急了。”孙元睿正色道，“林宴和都没你急。”
师兄妹二人说说笑笑，从微平生背后走过。微平生站在街头，正在一家铺子前看东西。
“道长要买这个吗？”看摊子的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看微平生掂着一只玉镯半日，出声提醒他。
“不了。”微平生如梦初醒，放下了这只看起来成色不错的玉镯。他看向摊子上其他东西，忽然目光落在了一只泥人身上。模仿仙人捏成的泥人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嘴角微抿，带着隐隐的倔强。
和那人未必十分相似，却隐隐有她三分神韵。
“老板，这个多少钱？我买了。”
“二十文。”老头说，“道长有没有其他喜欢的东西，买多了我可以给您打折……”
“不用。”微平生打断他的话，“只要这个就好了，不必找了。”
一块碎银子落进老头手中，老头愣了一下，再抬头的时候剑修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
被困在别人记忆中太久，羽渊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他活了上万年，理论上不会对这种黄毛丫头动心，然而记忆中的主角却像是对她隐隐抱着某种情愫，只是不太明显。
这不是他的记忆。他是羽渊，是死了万年的羽渊，是想要重建魔界的羽渊，不是会对一个十几岁小姑娘感到好奇的微平生。
在意识到自我之后，羽渊的意识迅速发展壮大起来，一瞬间便将微平生的意识抹杀殆尽，避免这位意志坚强的剑修卷土重来。被逐日剑镇压万年的羽渊终于重新有了自己的肉身，在现实中睁开了眼睛。久违的风迎面吹来，带来了岛上血腥的臭气。老得看不出年纪的地仙老头拄着拐杖站在海滩上，远远地看着青年御剑离去的背影。
“他自由了，我还没有。”
在离开了不与岛之后，羽渊借着微平生的躯壳在中州游历了一段时间，然而那正是南芷对人族动手的时候。四处游走的妖族见到修士便杀，杀不掉便在临死前给羽渊下妖族的猎物标记，让自己的同族不远万里来给自己报仇。
杀死妖族对羽渊来说是很容易的事情，何况他与妖族还有旧仇。只是如今他借着别人的身体，自然不好动用力量太过，不然会导致微平生身体加速崩坏。到了微平生身体崩坏那一日，抢夺其他修士的肉身是唯一的办法。
只是想要找到比微平生还要好的躯壳，也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于是羽渊便离开了中州，去往了传说中还有神族存在的海内西南。
“别笑，你想让那些妖兽发现你其实是在这里吗？”
“你是？”
“在下微平生，唐姑娘当真不记得我了？”
遇到传闻中持着神器帝台棋的唐淑月，对羽渊来说是飞来之喜。微平生残留在这具躯体中的情绪某种程度上还影响着羽渊，以致他每次看见唐淑月便要止不住发自内心的欢喜。这种快乐是发自内心的，微平生不会对唐淑月不利，而羽渊被这具躯体里的情绪影响，也不能轻易出手伤她。
而觉醒了神兽血脉的唐淑月，对别人是否真诚的直觉也连上两个级别。她能感受到微平生是真心待她，自然也不会轻易怀疑微平生别有居心。
羽渊一开始看中了帝台棋的棋盘世界，想要将魔界重新建立在神器之中，借此躲避来自神界的窥视与刺探。然而帝台棋与唐淑月之间存在契约，羽渊轻易解除不了，自然也无法将帝台棋从唐淑月手中抢走，只能潜伏在唐淑月身边耐心等候。
好在有微平生的感情作为掩饰，荆山派怀疑微平生居心叵测的人并不多。
“人的爱恨真是奇怪，”羽渊想，“即便微平生已经死了这么久，还能顺手帮我一把。”
然后他便想起了因为看错人死于情之一字的妹妹宜川，面色重新阴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