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番外一（一）
虽然荆山派靠着林宴和的神剑将妖界与岐山派击退, 然而一切并没有就此结束。一来妖族这五年来在中州扎根颇深，要连根拔起实非易事。二来当日参与剿杀的岐山弟子并非岐山派的全部人手，林宴和清洗荆山派死牢中的岐山派门下还算师出有名, 想要将岐山派彻底从中州消灭却颇为棘手，还会影响到荆山在中州的声名。
好在如今南芷已死，妖族剩余力量悉数被妫无咎一派接手。他知道林宴和不是能容忍妖族继续留在中州作乱的脾气, 因此下令让这些流落在外的妖族尽快撤回妖界之中，以免撞上荆山派的杀神被屠个干净。
尚还忠心南芷的妖族自然不会听从妫无咎的号令, 继续游走在中州大陆上搜刮他们能找到的一切修炼资源, 撞上人族便一口咬死。然而人族如今都明白荆山是中州最安全的地方, 纷纷举家迁徙到荆山派下属城镇扎根。
昔日荒芜孤寂的空城重新有了人烟，相对应的, 荆山派也需要派出人手去保护那些普通百姓。
林宴和从崇明后殿出来的时候已是半夜, 大多数弟子已经去休息了，只有轮班值守的孩子还站在岗上。山中只有虫鸣, 却越发显得寂静。
“这么晚还不去休息？”正坐在后院出神的苏染察觉到了背后的脚步声。
“刚刚处理完平山派的结盟事务, 打算待会儿去看看淑月的情况。”林宴和回答, “师姐坐在这里想什么？”
唐淑月重伤未愈, 本命剑又被折断伤及识海, 原本应该是在崇明殿里安心养病的。然而荆山重振门楣，林宴和手头有一堆事务要处理, 中州各派前来找林宴和协商谈判的修士不计其数, 吵得唐淑月不得安歇。因此她早早搬出崇明殿，去住自己空置已久的那间院落。
“在想六年前的旧事。”苏染出神地盯着天上那轮残月, “好像也没过去很久，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是吗？”林宴和有些困惑，但是并不好奇, “那宴和就不打扰师姐的回忆时间了。”
他抬脚就要从后门走出去，苏染却出声叫住了他。
“你想好怎么处置岐山派剩下的人了吗？”
和注定对立的妖族不同，岐山派和荆山派并列天下四派。即便两宗门之间本有旧怨，作为中州门派在大敌当前时还是应当同气连枝互相照应的。然而岐山派最终选择背叛中州，做了修真界的叛徒，某种意义上比妖界还要可恨三分。
但身为同族，荆山派也不好在清算时下手太狠。
“师姐是有什么想法吗？”林宴和不答反问。他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苏染一瞬间错眼，恍然觉得这几年林宴和丝毫没有改变，还是六年前在姑逢重遇的少年。
苏染没有回答。夜间的风从后门穿堂而入，明明是盛夏，却吹得少女透心冰凉。
“既然一个人想不出办法，师姐也不必太过担心了。”林宴和直起了腰，“或许有些人还看岐山派有用，正好给我们解决一个麻烦呢。”
苏染骤然抬头，可林宴和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扇半开半闭的门，兀自在夜风中摇晃。
唐淑月趴在枕头上看话本。明明重伤未愈，脸还是苍白的。但看到激动处还是会忍不住咬着手指笑，然后一不小心呛到肺疼得龇牙咧嘴。
一阵风过，房内的烛光摇了一摇。唐淑月眼皮一跳，迅速将话本塞到了枕头底下，把脸埋在被褥中装睡。
识别密码正确，结界自动弹开，林宴和走进房内。他一眼看到正趴在榻上睡着的唐淑月，不知道想什么，嘴角微微抿了起来，是不太开心的征兆。唐淑月提心吊胆听着脚步声渐近，停在床边不再动弹。
“你怎么又熬夜。”青年叹一口气。
唐淑月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干笑着抬起了头。却见林宴和手快如闪电，便从枕头下摸出了程溪时新寄来的话本。
“别——”唐淑月下意识伸手去拦，下一秒她脊椎“咔嚓”一声，疼得冷汗涔涔，险些当场泪流满面。
“你以前不是不爱看这个？怎么现在忽然看得废寝忘食？”林宴和坐在床边，一手给唐淑月后背顺毛，一手拿着话本翻了翻，不出意外又是程溪时最爱的才子佳人被家人拆散，简直老掉牙。
“好臭。”唐淑月试图转移话题，装模作样捏住鼻子，“快去洗澡，别脏兮兮坐我床上。”
修士如果不遇到什么特殊情况，十天半月不洗澡也不会臭到哪里，不过心理上或许会过不去。而林宴和这半月来疲于奔命，确实有些疲惫，需要温泉好好泡一泡。
“我先去洗，洗完希望能看到你已经睡着了。”林宴和卷起话本，不轻不重地在唐淑月脑袋上敲了一下，“别被程溪时带坏了，每天光是看书就看到多早晚，你还病着。”
“但只是躺着也很无聊啊，我都睡了一整个白天了。”唐淑月捂着腰哼哼唧唧，“再不找点消遣，我可真是要无聊死了。”
被肩上的责任催促着一直往前，一直挡在宗门弟子前面。修炼决不能停下片刻，战斗决不能退缩半分。唐淑月被迫紧绷了这四五年，已经厌倦这种生活很久了，如今终于能将这些烦心事全部甩给林宴和，她快乐到几乎不想修炼。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如果不出意外，唐淑月闭关准备冲击大乘期的日子就在这半月。
“哗啦”一声，是林宴和出水的动静。他换上自己放在唐淑月衣橱的旧衣，抖了抖长到腰间的黑发，火灵力很快将头发上未干的水气蒸发殆尽。
“你今天来得比平常晚了一些。”趴在榻上看书的唐淑月头也不抬，“是妖族又出了什么事吗？”
自从人妖二族大战落下帷幕，除去将破开的骄山重新修补之外，唐淑月便再也没有过问荆山派的任何事务。一方面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更多的是因为懒。
“不是妖族的事，”林宴和伸手将唐淑月手上的书拿走，“是魔族那边的。”
“你还记得微平生吗？”
再三再四被管教的唐淑月有些不快地皱眉，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林宴和趁机将她掰过身，让唐淑月躺在床里面睡。
“老是趴着睡对心肺不好，你还老是抬着上半身看书，容易伤到脊椎。”他抖开一床旧被褥，自个儿躺了进去。
“微平生怎么跟魔族扯上关系了？”唐淑月打了个哈欠，眼睛蒙上一层薄薄生理性泪水，但眼神还是清明的。
“我讲给你听，你会安心睡觉吗？”
这半月来唐淑月无事可做，只是专心养病。林宴和一开始忙起来没时间来看她，苏染也不会轻易对唐淑月的生活方式指点什么，于是唐淑月渐渐地便作息颠倒起来。晚上看话本看到彻夜未眠，白天医修来给她诊脉的时候困到小鸡啄米，头一点一点的。
即便唐淑月再也没有过问荆山派事务，也对如今的中州局势变化不太了解。但一个事实已经摆在荆山派所有门下的面前。
微平生和宜川，再也没有出现在荆山派之中。他们好像凭空蒸发了一般，中州没有人见过这二人的踪影。
“看情况吧，毕竟这段时间我都养成习惯了，夜里反而睡不着。”唐淑月想了想，“可能你讲得精彩点，我就能睡着了。”
也有可能反而变得更激动，然后再次彻夜不眠。她在心里补充道。
“行吧。”林宴和点点头，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他给唐淑月掖了掖被角，沉思了半晌。
“那大概要从我在不与岛拿到逐日剑开始说起了。”
与奔月剑不同，逐日剑中剑灵的意识更加清晰完整。它可以回答林宴和提出来的问题，也能自行锁定敌人并进行攻击，并不需要林宴和分出心神去控制。
在不与岛彻底崩塌的那一刻，林宴和看见唐淑月从幻境中脱困，终于拔出了逐日剑。青年在破碎的山石中来回闪躲，不一会儿便冲出了不与岛。
然后他便感知到了，来自逐日剑中的滔天怒意。
“当时我手中只有逐日和奔月，追星剑下落不明，也没想到微平生会带着剑送上门来。”林宴和说，“逐日剑告诉我那具躯体里寄生着羽渊的灵魂，早在五年前便不是我所知道的那个微平生，所以必须将他斩杀，还能顺便收回追星重铸指天。”
“但是羽渊抓了一个人族的孩子在手，他拿那孩子的性命反过来威胁我，让我交出逐日奔月，宜川也挡在他身前。我几乎毫无办法，只能和他在那里对峙浪费时间。”
唐淑月下意识开始咬手指，想起自己和微平生的几次相见。她不是什么过目不忘的人，很难将人名与脸对上号。真正记住微平生是谁，还是在出了昆仑虚之后。唐淑月被乌白一路追杀，微平生出现，将唐淑月从乌白的包围圈中带走。
如果逐日剑所说不假，那时候的微平生，已经不是当初得到师父青睐的那个剑修少年了。
“然后呢？”她轻声问。
林宴和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陈七去死，但也不能将神兵转交给羽渊。不交逐日奔月，死的只有陈七一个。交出来，不仅荆山派会失去依仗死在妖族的手里，修真界也会彻底失去希望。
他只是想不明白，指天剑天克魔族。羽渊这么大费周章收集指天断剑，究竟是想要什么？
“你当真不愿意交出来？”微平生的声音逐渐危险，扼着陈七喉咙的手也在逐渐收紧。孱弱的孩子拼命掰着微平生的手，脸上涨出青紫，明显快要窒息。
“放开那孩子，交出追星，我还能留你一命。”逐日剑悬在宜川喉间蠢蠢欲动，林宴和面上无波也无澜，半点看不出他急着赶回荆山派。
“不然，我就先杀了宜川，再杀了你。”
宜川一惊，微平生眯起了眼睛：“你认真的？”
“你可以试试看，我能不能做得出来。”林宴和并不看宜川一眼，逐日剑已然锁死了宜川周身所有要害，“看到最后，是你后悔还是我后悔。”
“如果微平生杀了那孩子，你当真会下定决心杀了宜川？”唐淑月仰起头。
她虽不知道林宴和与宜川的四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明白这四年里宜川必然帮了林宴和许多。并肩出生入死的交情最是珍贵，未必就比同门师兄弟更少。就像当日被迫杀了巫九的唐淑月，虽然心里清楚是必须要做的事，还是不能不犹豫一瞬。
因为犹豫，所以软弱，以致最后无法下手。
“当然会。”林宴和动了动被压麻的胳膊，“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狠心？”
宜川身为魔族，是指天剑生来便要诛灭的对象。只是羽渊残魂从逐日剑的镇压中逃走，拉了太多逐日剑灵的仇恨，但这不代表逐日便会对宜川手下留情。宜川挡在微平生身前时，林宴和及时控制住逐日，没有当场立下杀手，已是手下留情。
但若是被这一点旧情牵绊住不能对宜川出手，最终导致失去神剑荆山覆灭，林宴和百死难辞其咎。
唐淑月摇头，拉被子盖住下半张脸：“我杀了巫九。”
“我知道。”
“你只是下了决心要杀宜川，但我是真的亲手杀死了巫九，他当时甚至出手救了我一命，你怎么会有我狠心。”
“但他放走贺云书的时候，宗门也因此死了很多孩子。”林宴和提醒她，“当时我们相信他是事出有因放了他一马，不然他甚至没有救你的机会。”
“道理我都明白，事到临头也不能手软。”唐淑月眉宇间多了几分倦意，“我只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么？”林宴和声音温柔了下去，以免惊扰了唐淑月难得的睡意。
“为什么总有人逼我做这么多选择，明明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但还是不能不难过。”唐淑月打了个哈欠，把脸埋进了林宴和的怀里，蹭干了脸上的泪水，“好像我这条命能活下来是侥幸，却有许多同门因为我死了。”
“所以不要觉得你是恶人，”少女的声音模糊地从青年怀中逸出来，“我比你还要坏很多。”
墙上灯火一闪，倏忽熄灭，只留一缕淡淡青烟。二人的长发纠缠在一处，再也拆解不开。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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