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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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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二太太铁青着脸,一路无言,回至居处。

    二房服侍的众人眼看她这等脸色,便晓得这位二太太是又刮起旋风来了。

    所谓刮旋风,乃是京中俗语,意味乱发脾气。

    这蒋二太太在自家住处,便是常乱刮旋风,一见她脸色不对,一众服侍的下人无不提心吊胆。

    蒋二太太进了房,径在炕上坐了,一字儿不发。

    娇奴跪在地下,替她脱鞋。

    蒋二太太盯着娇奴头上乌漆漆的发髻,忽从一旁绣筐里拿起一把量尺,直直的掷在娇奴头顶。

    娇奴猝不及防,被打了个正着,吃痛不已,面上却还笑着说道:“春季天干物燥,太太心里有些火气也是常有的,该备些莲心菊花茶去去燥了,身子要紧。”

    蒋二太太眸色一利,厉声道:“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还有脸在我跟前说这些有的没的?!”

    娇奴慌忙叩首,回道:“太太,奴才打从进二房服侍至今,一向忠心耿耿,时刻记着太太待奴才的好。太太这话,奴才实在担待不起啊!”

    蒋二太太冷笑一声:“你担待不起,你胆子倒是大的很,两面三刀的东西,一头放火一头放水。我在房里同人说的话,怎么一转眼老太太就知道了?你是我近身服侍的人,你敢说此事同你没有干系?!”

    娇奴两眼含泪,咬牙剖白道:“我的好太太,这等事,你容奴才说,奴才敢说。你不容奴才说,就是打死了奴才,也只是冤杀人,亲者痛仇者快,白让那起小人看笑话罢了!”

    蒋二太太气咻咻道:“你且说来!”

    娇奴开口道:“虽说奴才是太太房里人,但这屋子也并非只有奴才一人能来得,翠玉、玲珑、香兰她们三个也不时过来。便说今日,奴才下午看太太与两位嫂子在房中说话,想着不易打扰,便吩咐了人不要过来。又记着太太一早交代的,晚夕要与老爷泡参茶,便去库房里寻。奴才找了东西出来,就见秦姨娘在廊下立着。奴才因想着秦姨娘身怀有孕,站在廊下吹风怕是于身子不相宜,便过去问了一声。秦姨娘只白了奴才一眼,就回房去了。奴才本想着没什么大不了的,便不曾同太太说起。”

    说着,她便偷眼觑着蒋二太太。

    蒋二太太一听“秦姨娘”三字,一腔怒火便转到了东厢房去,切齿道:“好个贱人,我还道她近日安些了,原来是专等这个时机下手呢!我不过懒怠了两日,她就想骑到我头上来了!”说着,又瞥了一眼地下跪着的娇奴,淡淡道:“如此说,我冤枉了你,你起来罢。”

    娇奴从地下起身,满面堆笑:“太太最是明察秋毫的,只是一时被小人蒙了眼。这当奴才的,哪有不挨主子打骂的,敢说什么委屈不委屈?”说着,便瞧着太太脸色,试着问道:“今儿老太太说起的事,二太太以为如何?”

    蒋二太太有些倦怠,懒散说道:“这真是碰上瞌睡就有人递枕头,我是不知四房的发什么癫。但老四既然想讨那乡下丫头为妻,那我自然乐得顺水推舟。我正愁怎么回廷棘这事儿呢,可巧就出来这么一宗事儿,免得我们母子置气了。”

    娇奴说道:“只怕老太太不答应呢,四爷一向得老太太看重,宋家的姑娘身份实在低了些,这个媳妇老太太怕不中意。”

    蒋二太太哼了一声:“那乡下丫头片子配不得老四,便配得我们廷棘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便是我们二老爷不是她亲生的,如今也是一样的养老孝顺,如何这等偏心!她不答应,与老四争执去,我倒安闲自在看大戏呢!想把这等货色塞给我们廷棘,朝我们二房里插钉子,没门儿!”说着,又兀自添了一句:“老四一个瘫子,能娶到媳妇已是烧高香了,还想什么呢!”

    娇奴叹息了一声,轻轻说道:“太太如此说来,倒是两全其美之事。只是,这宋家姑娘原是太太的儿媳,如今竟同太太成了妯娌。这段缘法真不知从何说起。”言语着,忽又一笑:“今儿下午,奴才碰见王嫂子,说了几句闲话。听王嫂子说起,那宋家的姑娘如今出落的格外美貌,比照着京里的小姐也不差什么。想来,四爷当年真是慧眼如炬,还是美人坯子便一眼相中了。”

    几句话,一下便戳中了蒋二太太的心肠。

    蒋二太太其人,自高自大,又甚是自负,又因自家爷们是庶出,凡事便总想与那几位嫡出的爷一较高下。往往事情本只有一分,到了她眼里便成了十分。

    她原没想那许多,但听娇奴说起,那个乡下丫头竟要同自己比肩,成了自己的妯娌,那日后相见岂不是平起平坐?思及此,蒋二太太心中便老大不自在起来。

    再一则,她本是不稀罕宋桃儿的。只是她若是老四看上的人,那又另当别论了。

    蒋二太太眼里,但凡四房稀罕的,那便都是好的;但凡四房想要的,她便都要想方设法替儿子抢过来,无论是人还是物。

    无它,她就是想争口气。

    蒋二太太默然,看着那黄铜梅花熏香炉中的青烟袅袅散出,半晌沉吟道:“你说,那宋家丫头,如今当真出落的格外出众?”

    娇奴忙鸡啄米也似的回道:“正是,奴才听王嫂子,宋家姑娘果然有十分的姿色,算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呢。王嫂子还说,只可惜她生在那等人家。若不然,怎么也该是个官家夫人的命。”

    蒋二太太端起桌上的茶盅,也不理茶水已冷,径自抿了一口:“如此说来,倒也配来伺候廷棘。”

    娇奴侧首,试着问道:“太太的意思,敢是要认了这门亲事?”

    蒋二太太笑了笑:“认,那自是要认的。怎么说,也是老国公爷在世时亲口许下的亲事。只不过是,我可没说要让她当廷棘的正室。”

    傍晚时分,日落西山,宋家出外干活的两个男人,终于踏着暮色回到了家中。

    杨氏已按着丈夫吩咐,将那两尾大草鱼烧做一大盆的红烧鱼。宋桃儿熬了小米粥,做了贴饼子,又配些年前冬日里做下的酱菜,又是热热闹闹的一顿晚食。

    吃饭时候,刘氏一面替丈夫夹菜,一面数落道:“爷俩开一日铺子,不知赚得几个铜板,花钱却晓得大手大脚!”

    原来,宋氏父子今日从镇上开店回来,又买了两斤祥和庄点心,并些水粉头油等物,给家中的女人。

    宋长安是做儿子的,自然低头吃饭,任凭数落。

    宋大年却呵呵笑道:“也算不得什么大手大脚,这几日铺子里的生意实在红火,流水足足翻了两倍还多。若不是挣得了银钱,我怎会胡花银子?我和长安在铺子里忙活,家里并田里这些事都交给你们几个女人,也着实辛苦了。既挣得了银钱,我与长安便商议着买些东西回来犒劳犒劳你们。”

    刘氏听了丈夫言语,登时喜上眉梢:“真个么?生意咋忽然就那么好了?你别是唬我。”

    宋大年莞尔:“咱俩夫妻这些年,我啥时候唬过你?”说着,便自盘中夹了一大块鱼肚肉放进宋桃儿的粥碗,笑说:“这可全是咱闺女的功劳。前儿桃儿跟我说琢磨了几个菜谱,我拿去一试,果然好的很。吃过的客人,没有不夸赞的。这一传十,十传百,客人可不就源源不断的来了?就连镇上几个员外老爷,都慕名而来呢。”

    宋桃儿正低头吃粥,听得父亲之言,心中也甚是欢喜,甜甜一笑道:“我不过是出个主意,真正辛苦的还是爹和哥哥。”

    听闻铺子赚钱,自己的法子果然管用,宋桃儿极是高兴。

    那些菜色,大多是她上一世在靖国公府中的所见所闻。那辈子过的孤寂,她便搜罗整理各府邸的食谱并加以琢磨实践,以来打发时光。她于烹饪一道天赋甚高,许多失传菜肴无须指点,照着食谱便能做个似模似样。即便是国公府里最老道的厨子,也对她的厨艺赞不绝口。只是那个时候,总没让她发挥才干的余地就是了。

    这辈子回转过来,宋桃儿眼看着家中那小面食铺子,生意虽也说的过去,但总有些不上不下的光景,她便想着将上辈子习学来的菜色用在自家铺子里。虽说那些菜肴用料大多名贵,但烹饪一道万法归一,只消精通了其中道理,便是一通百通。她并未让父兄使用那些昂贵食材,只在做法上稍作改动,又增添了许多香料调味,菜肴风味立时便不可同日而语。那些香料本不值几个银子,甚而有许多都可从山林田野之中采摘过来,如此便省了许多银钱。

    宋桃儿心里盘算着,家中的面食铺子生意好起来,或许可以盘一处更大的店面,更甚而她自己也可以有一家小小的店铺傍身呢?

    如此一来,无论日后遭遇如何,她都有个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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