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启蒙
容婷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们的确穿的很破旧,但衣服洗的干干净净,手也是。这个掌柜的也忒侮辱人了。
她正要争辩,就见容景拉了她一把,“大姐,我们走吧。”
掌柜这种嫌贫爱富之人,她不想过多纠缠。锦州城这么多书肆,她还可以看别家。
她拉起容婷的手,朝门外走去,正好两个年轻人快步迎面走进来。
“掌柜的,最新一回我们可是熬夜赶出来了,以后别派人来催了。”其中一人将一本薄薄的册子摊在柜台面前。
容景一看,上面的标题写着,“俏女情迷呆书生,舍父母随郞远行。”
哦,原来是话本子,古代小说。还是鼓励妇女无媒私奔的不良小说。
“这回一共三千字,给钱!”又一个人说道。
掌柜的摊开册子,翻看两眼,嗯了一声,然后将二两银子递给他们,又同他们说了几句话,无非是以后需得按时交稿,需得更仔细的构思情节。两人不耐烦的应付了几句,便离开了。在途经前方一间书肆时,忽然从里面传来一阵情绪激昂的咒骂,两人低下脑袋,飞一般的跑了。
容景眼神一亮,有情况!
“走,我们去看看。”她对容婷说。
两人很快走进了这家骂人的书肆,这间书肆连个招牌也没有,比起之前的文微记简陋了许多,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书胡乱的摆在店里。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懒洋洋的坐在柜台后面,眼皮也不抬,“老板我要回老家种地了,本店清仓甩卖,全部五折处理。”
容景:……
很好,不同的世界,同样的广告词。
“客官,看上什么自己选,买的多折扣力度更大。”老板打了个哈欠。依然看也不看容景。
“我没钱。”容景说。
“那你看吧,别给我弄脏弄坏就行。”老板摆摆手,彻底闭上眼睛,一脸不耐烦。没过几秒,他打起了呼噜。
容景扫视了一番,最终朝着一排话本子走去。容婷刚想说好不容易来书肆,还是看点正经书吧,但一想到小妹读书这么辛苦,放松一下也无妨,于是便沉默的站在一边。
容景翻完一本,又翻另外一本,很快将一个架子上的话本全部翻完了。她发现,这家书肆话本子很多,至少有七、八种,但每种都不完整,有的十多回,有的几十上百回。
然后无一例外戛然而止,再无下文。
至于质量嘛……
“老板,你这里还收话本吗?”沉默片刻后,她说。
老板猛的一惊醒,“收!”
然后,他看见了面前的漂亮男童。
“哪里来的小破孩。走走走,回家玩去。”他正打算继续瞌睡,就看见这幼童居然走到他面前。
“我们做笔买卖吧。”这孩子狡黠一笑。
……
一刻钟后,容婷目瞪口呆的看着老板将纸张、毛笔和墨水装好,递给容景。微笑着叫她们慢走,临走前还塞给她们两个烧饼。
她脑子晕乎乎的,她不明白,容景到底悄悄和老板说了些什么,老板才会如此对她们,一分钱没花的她们。
见容婷目瞪口呆,容景便告诉她刚才发生的事。
原来这家吴记书肆靠话本子立足,老板吴四从写书人那里收稿,然后拿去印刷,或是卖给看书人消遣,或是卖给说书人说演。赚的不多,倒也清闲自在。
谁料数个月前,隔壁文微记,一家以前专做正统经史子集的书肆,私底下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那些常年向他供稿的写书人纷纷投到他们门下,吴四一下子没了稿源,客户迅速流失,目前在关门歇业的边缘。而文微记则异军突起,承包了这一代的话本子。
“所以,他刚才看见那两个人才会如此气愤。那两人之前一直给他写话本,正到高潮处,忽然撒手不干了。”
“于是,我便提议,我这边给他新的话本。但我们家穷,买不起笔墨纸砚,他要先行提供,日后再从稿费从扣除。”容景说。
容婷闻言更诧异了,“可是,你不会写话本子啊。”
你才刚刚开蒙,字还写不利索呢。
容景歪着脑袋,“父亲会啊。”
容婷:对哦,她怎么没想到呢。小妹真是太聪明了。
两人一边啃烧饼,一边朝陈家走去。到陈家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满头大汗的容娟就出来了。三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因为是第一次替大井里写书信,今日人并不多。申时不到,容泽就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大井里里长包了他一顿午饭,还想留他晚饭,但被他婉言谢绝。他想早点回家,趁着太阳还没落山,再给景儿讲一会儿功课。
然而等他赶到家里的时候,他惊呆了。只见房内空无一人,不光是去城里的容娟不在,就连原本该待在家里的容景和容婷也不在。
“景儿!婷儿!”他急的大叫,然后在堂屋的木桌上看到几个歪歪扭扭,用剪得细碎的枯叶摆成的字。
“我们三个去城里玩。和二姐一起回来。”
这个孩子!他气的怒火中烧,拐着腿就朝门外走去,心中着急不已,万一景儿再出事怎么办?他可再也遭受不起打击了。
他加快了脚步,朝着锦州城的方向走去,希望在路上碰到容景她们。但不曾想,他却先碰到了赵秀。
赵秀正带着一群青年壮丁,威风凛凛的招摇而过。一见容泽,他停住了。
“容老丈,正好,下个月的徭役,麻烦你在服役契上面签个名。”他挥挥手,身后一个壮丁立马掏出两张契纸给他。
“力役,还是银役,你自行选择。”赵秀道。
容泽想也不想,“我选银役。”
赵秀抽出一张契纸递给他,容泽接过的瞬间,他瞪大了眼睛。只见上面写着,“缴纳三千文钱,用于溪岗里河道淤泥清通工程。”
三千文钱,就是三两银子。
“不是一两吗?”容泽满脸不可置信。
他又连忙拿过赵秀手里的另外一张契纸,也就是力役的契纸,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清掏溪岗里河道淤泥一月,六月初一至六月三十,每日六个时辰。”
“不是十天吗,怎么变成一个月了?”容泽颤抖着问。
赵秀耸耸肩,故作惋惜,“我们实地考察过了,河中淤泥甚多,十日掏不干净。”
一旁的壮丁也附和道,“里长也是为了我们好,他也要亲自下场呢。”
看着满脸灰败的容泽,赵秀得意极了。他听说容泽找了个去隔壁大井里代写书信的营生,刚得到了一两银子。所以他加大了徭役的力度。他是里长,他有这个权力。
容泽一定很痛苦吧,刚觉得自己攒足了钱可以躲过这次力役,没想到自己立刻加价,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可是他没办法,徭役怎么分,分给谁,分多少,都是里长,也就是自己说了算。
一群人站在路中间,吸引了不少里中民众探头探脑,他们在一旁围观了事情的经过,性子直率的人当场就忍不住了。
“赵秀,你也忒歹毒了,前几日才推人家孩子下水,淹死人家女儿,现在又给人派重役,你想害死他们一家啊。”说话的是个屠户人家的汉子,姓张,和容家住的很近,平日里容泽偶尔会去他家割肉吃。
“是呀,本来是一两银子,十日劳作。怎么又涨到三两银子,一个月劳作。你太坏了。”一个中年妇人林氏也开口了,她家开了个杂货铺,儿子没送去学堂,让容泽教着识了几个字。
“刁民!”赵秀见状大怒,“我看你们是闲的皮痒。要不我把他的徭役和你们换换。”
张屠户和林氏一下子不敢说话了,赵秀真的有这个权力。
“还有。”赵秀阴测测的瞪着他们,“如果,被我发现你们借钱给他,我会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人群彻底静默了,片刻后便如潮水般散去。只留下满脸灰白的容泽。
“看在儿女的面子上,我宽限你几日,三日后必须签役契。”赵秀大笑着扬长而去。他想,容泽走投无路之下,只得乖乖把容婷送过来。然后再等几日,就可以办儿子娶妾的宴席了。
容泽缓缓的蹲下身来,只觉得心脏阵阵抽痛。还有二两银子的缺口,三天时间,他去哪里凑?
没办法,他只能去做力役。他应该还有力气吧,一个月应该能挺下来吧。
但是,总有意外。而且万一赵秀暗中做手脚怎么办?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婷儿怎么办,娟儿怎么办。
还有景儿,他聪明的景儿。
“景儿啊。”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景儿,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了!
“父亲。我在。”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容泽抬头,发现容景正站在他面前,身后是容婷和容娟。
容泽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刚才,我们都看到了。”容景一脸平静,语气亦是毫无波澜,“不就是多出二两银子吗。”
“父亲,不怕,我们有办法。”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