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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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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如清从没有害怕过他。

    她只是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狼狈又懦弱,只会被人嫌恶和嘲笑。他不顾一切的关心和强势,让她觉得惶恐不安。

    她习惯了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无论是生病拖到自愈,还是必须要出门采购什么必需品,她习惯了,这一切她都习惯了。

    仅管如此,这个人还是从她的窗口翻进来了。

    她的情绪逐渐温顺下来,眨巴着眼睛目送他拧开反锁的房门出去,很快从外面拿了个医药箱进来。

    “有没有药物过敏史?”

    宋如清摇了摇头,又看到他从药箱里翻出好几种药配在一起,他接了一杯温开水递给她:“乖乖吃掉,睡一觉就什么都会好的。”

    他对她说话的语气,偶尔会不自知的让人觉得他是在哄一个小孩。

    宋如清也很配合的,吃过药躺回床上,把被角拉到只露出眼睛的位置,眨巴着眼睛盯着他看,那明明是一双楚楚动人的小鹿眼,却因为长期抑郁的关系变得双目无神,这样盯着一个人一动也不动,长久看下去还真有点周时熠说的那种感觉。

    贺池看了一眼腕表,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的床头,和她说:“我第一次见你那天,你为什么要……”他想避开那个很敏感的字眼,“也许,当下你觉得怎么都跨不过去的槛,会成为你将来站在高处的垫脚石。”

    他开导过不少有自杀倾向的人群,但很多都是在从天台上救下来的时候就交给了警方或者心理开导所。

    宋如清是唯一一个,他在短暂的思考之后,决定交给她母亲的女孩。

    他早就想问她原因,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今晚算是误打误撞,他希望能借助她生病的借口从她的口中问出一些什么。

    那双被空虚和忧虑填满的小鹿眼的主人,侧过身以后,换了个方向背对着他。

    他以为自己的任务失败了,准备找个借口回去,却在这时,他听到她哽咽着说了一句:“我是个糟糕透顶,又很懦弱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大家都热爱阳光,享受生活,努力工作。

    她却抗拒着这一切,和正常人的生活背道而驰。

    每天起床一睁开眼睛,她的大脑就会陷入无法自拔的缺氧状态,干什么都提不起劲,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她觉得自己是漂浮在深渊里的一叶孤舟,水下的世界里藏着凶猛的野兽,有时候,那些野兽会把她困在无法漂流的海域里,有时候,那些野兽会爬出来,抓着她的肩膀蛊惑她离开这个世界,有时候,即便野兽不出来,她也只想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思考。

    她觉得自己之所有会在房间里走动,是因为她那双还愿意画画的手拖着她的尸体进行活动。

    她的世界被黑色粗粝的铅笔线条困住,没有任何色彩。

    所以她总是在自我嫌恶,自我嫌弃,她懦弱到甘愿被人追着骂,骂她是个懦夫。

    所以她自然就觉得,贺池也会和她曾经的那位邻居老奶奶一样,在发现她有点问题后,告诉她要想开点。

    事实上,邻居奶奶连她曾经经历过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今天,她听到了一句完全不一样的话,在她的身后,男人用暗哑磁性的嗓音和她说:

    “你比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勇敢。”

    抑郁症患者每天都在遭受死神的蛊惑和威胁,正常人度过的二十四小时有吃喝玩乐,有努力工作,但没有死神无时无刻的心理暗示和威胁。

    她能活到今天,活到此刻,是她自己和死神经历过无数次搏斗得到的结果。

    受到自杀蛊惑又一次次活下来的人,比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勇敢。

    “不要让你披荆斩棘的勇气被抑郁的气息吞没。”

    “长发公主乐佩,永远对世界充满好奇和冒险的勇气。”他站起来,用手摸了一下她蜷缩在被子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我说过的,你像长发公主。”

    他希望她能明白,她能活到今天,就已经是一件非常勇敢的事情。

    蒙在被子里的宋如清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丝,她点着头,拽着被角,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她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勇敢”这样的词形容她。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配不上,但她觉得,也许将来某一天,自己能大方的接过这顶勇敢的帽子,然后和他说一声谢谢。

    贺池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笔,在床头柜上的药盒上写下服用方法和数量,想了想,觉得她可能有过量服用自杀的倾向,又把药盒打开,只留下明天一天的剂量。

    他走到她的书桌前,把那盒药放在她的绘本旁边,在那上面,一副看不出本来模样的水彩纸被她用水晕染弄脏,早已看不清原画是什么模样。

    他目光一顿,注意到画纸的右下角有一个字。

    应该是她的字号,但因为没有写下去的原因,只能隐约看到是一个“献’字。

    他扯过纸巾,把画纸上的水渍吸走,又将书桌下那些凌乱的纸张拾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房间的全貌,一室一卫的单间里,被几大箱子装着书籍和衣物的纸箱子填满,整个屋子显得十分拥挤和狭隘,不过她的书桌区域倒是收拾的干干净净,颜料按颜色整齐叠放着,画笔也洗的干干净净,还能看到软乎乎的毛毛。

    她经常坐的椅子扶手上,有好几个越扣越大的洞。

    他正想把收集的废稿放进抽屉里,却在拉开抽屉以后,看到了一个贴着某家医院名字的文件夹,他往身后看了一眼,小姑娘还侧躺着,只露出小半截脑袋,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他翻开那本病历,用手机将其中最关键的几页拍摄下来。

    如果能从这本病历上得知她的情况,至少要比费尽心思让她开口要好的多。

    -

    那晚贺池在她房间守到尹秋月跳完广场舞回来,才从窗口翻回去。

    有点意外的是,周时熠那小子竟然一直在墙角给他望风。

    得知人没死,那小子抚着自己的小心脏:“吓死我了。”

    “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不要来报告我,这次是乌龙,如果下次她拿刀了,你跑过来找我就是浪费时间。”

    贺池把宋如清当成自己职业生涯里的一项任务,周时熠发现状况第一时间不进行干预而是来找他的行为,是很严重的错误。

    作为一个男子汉,周时熠不好意思和队长提起职业生涯里第一次救援失败,虽然点头答应,但他心里仍是心虚的。

    要是看到宋如清的死相,他这辈子都不敢当消防员了。

    第二天晚上休息时段,贺池从尹秋月哪里得到了关于宋如清病情的反馈,那些资料用来确定患病严重性已经足够。

    诊断时间是两年前的六月份,确诊为高度抑郁和重度自杀倾向,还有医生给的建议和药方。显然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病情,但是她选择了放弃治病。

    贺池细算了一下确诊时间,能在确诊抑郁症之后自我挣扎的活两年多,她真的已经很勇敢了。

    “她今天不怎么害怕我去打扫卫生了,我觉得至少比前段时间好多了,反正慢慢干预,一定能让她好起来的。”

    贺池听着电话里母亲坚定有力的鼓励,唇角不自觉勾起来,他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是从遇见尹秋月开始有了光,他说:“果然,我老妈就是人美心善。”

    “拍你娘的马屁吧,要不是你把人塞给我,至于我退休几年重操旧业吗,我和我闺蜜计划了好久的旅行都泡汤了。”贺池的个性或多或少和尹秋月的脾气有关,嘴上骂骂咧咧,但尹秋月还是和他说:

    “我买了氟西汀,明早送你们值班室,你要说服她有治疗的意愿,药物加干预效果会更好。”

    因为宋如清对尹秋月半句话都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她只能把这些都交给贺池,不管怎么样,她都不可能见死不救。

    接下来母子两扯了一些家长里短,直到隔壁邻居喊尹秋月打麻将,电话也就此中断了。

    贺池想继续写宣传报告,但笔落在指尖上,他的脑子里就又浮现出宋如清画作里末尾的“献”字。

    初初见面,她本以为他是个在读大学生,但后来从她的身份证上得知她二十岁,又从尹秋月给她打扫房间时不时的打探,得知她已经毕业,只是暂时没有工作。

    不是学生,画画能力又那么熟练。

    会不会是什么插画师,或者漫画家?

    他摸着下巴推理的出神,直到被洗完澡擦着头发进来的周时熠打断,那小子短视频软件上的音乐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贺队,还在改宣传报告呢?”

    贺池猛然想起短视频软件上的音乐声,他打开微博,在输入框里搜索了几个关键词:

    插画师献……

    跳出来的所有关键词里面,没有一个微博用户和他挂钩。

    他换了个搜索词:漫画家献

    他在跳出来的一排关键词里,戳中了热度最高的哪一个,她竟然真的有自己的微博账号,他甚至还搜索到了宋如清两年半前的采访视频。

    周时熠察觉到贺池在走神,便大着胆子,伸长脖子光明正大的偷窥起来,视频里,一个小姑娘正面对着镜头大方谈论着自己的创作构思,她穿着一条及膝盖的淡紫色星星裙,可爱的丸子头上别着一个蝴蝶发饰,小姑娘长得白皙干净,一尘不染的模样,就像是繁杂世界里的无名小百花:

    “这是贞,宋妹妹。”周时熠感叹着,“她以前怎么能那么好看。”

    贺池心思沉重的看完了那段采访。

    这三年时光里,她是怎么从一只骄傲的胡蝶,变成“窗户上长出来的贞子”?

    他继续点进她的微博里,发现她的最后一条微博是转发的某条动漫节出席嘉宾的信息。之后发生了什么,线索断在了这里。

    贺池将搜索词条换成她的名字,很快就跳出了相关词条:

    少女漫画家献月人设崩塌的始末

    献月私照,高清

    两个热度高到离谱的词条,点进去却没有任何的信息和报道,明显有人花钱清扫了广场,他只在里面看到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他的手指从一条条无关痛痒的留言上滑过,直到最后,他注意到一条网友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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