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养崽记(3)
七夕节的事故看起来只是意外, 殷焱还是那个傻白甜没心没肺的团子。
不过从那天之后,他仿佛打通任督二脉,语言水平开始突飞猛进。
最先掌握的是德语, 因为语法严谨句式工整,他在日常交流里跟着父母牙牙学语,磕磕巴巴地往外蹦单词,勉强也能串成句子,让人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英语要稍微慢点,只能记住几句简单的对话,使用得频率也相对较少。
最慢的是中文,复杂的拼音和四声调让殷焱摸不着头脑,将他的学习进度严重拖慢,而且乳牙没长齐的缘故,他说起话来含糊不清, 总是把自己的名字读成“耶耶”,怎么纠正也扳不过来。
关键他还很喜欢念自己的名字, 动不动就“耶耶饿啦!”、“耶耶要睡觉觉!”
殷妙每次听到都乐不可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说“爷爷”, 傻小子无时无刻都在占别人便宜。
殷焱三岁的时候, 已经熟练地掌握自己喂饭的技巧。
尤其每次带他去姥爷家吃饭时, 都表现得异常优秀。
他脖子上系着粉红围兜, 举起自己的卡通勺子, 不用大人们叮嘱或催促,特别听话地大口大口往嘴巴里塞米饭, 吃得满嘴油光, 嘴角沾了好几粒大米都不自知。
吃到后来, 他打个小小的饱嗝, 勺子在碗里舀来舀去,然后左右看看,选定目标,小短腿扑通跳下儿童座椅,捧着饭碗挪到孟芊面前,眼巴巴地用德语嘀咕:“ich bin ganz satt(我吃饱啦)”
孟芊完全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丝毫不影响两人深厚的祖孙情,她用手绢轻柔地擦去他脸上的饭粒:“哎哟我的小乖孙,姥姥给你擦擦嘴,瞧瞧这吃的满脸都是。”
殷焱小动物一样歪歪头,浅绿的葡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似乎在疑惑为什么用德语和姥姥说话没有得到回应,然后他像是反应过来,慢吞吞地又用中文重复一遍:“耶耶吃饱啦!耶耶吃不下啦。”
孟芊满脸疼爱地搂着他:“吃不下别硬吃,来给姥姥,姥姥帮你吃。”
说完毫不嫌弃地把他小猪佩奇碗里的剩饭扒进自己碗里。
殷焱开心得眼睛弯成月牙,甜蜜地撒娇:“姥姥好!好!”
旁观整场剧情发展的路德维希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去,手里的筷子一顿。
殷焱碗里剩了些西兰花和胡萝卜,至于炖得软烂的牛肉沫沫和鸡肉丸丸,那是一点都没剩下。
怎么这吃不下还分对象的?肉肉就能吃得精光,菜菜就吃不下了?
路德维希皱了皱眉,低声喊他:“焱焱。”
小孩子呆呆地转过头,嘴巴泛着油光,眼里全是纯真和无辜。
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
路德维希原本的质问卡在喉咙,转而又望向旁边的殷妙。
她还沉浸在儿子优秀的双语能力中,完全没察觉到任何异常。
替殷焱整理好围兜后,殷妙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耐心地纠正他的读音:“不是耶耶,是焱焱,以后在姥爷家要讲中文哦,回家可以说德语。”
路德维希安静片刻,最终什么都没说。
是巧合吗?还是自己想太多了?
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中,事物的必然性和偶然性是对立统一的。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纯粹的偶然,只有绝对的必然。
所以一次两次的巧合之后,路德维希敏锐地产生怀疑。
他开始暗暗观察殷焱。
接下来的一个月内,类似的事情陆续发生过好几次。
殷焱这个小绿茶,从来不说自己“不喜欢吃”、“好难吃”、“不想吃”这类话,取而代之的是“姥爷好辛苦,耶耶的饭饭给你吃”,要么就是“麻麻耶耶肚子圆圆啦”,再配上天使般稚嫩的脸蛋,故作正经的口吻,满脸为你着想的小表情,不知不觉中就把自己挑三拣四不要的东西全丢给别人。
关键挑食这件事,他做得极为隐蔽,再配合他犹如涂着甜蜜糖霜的笑容,除了早有防备的路德维希若有所觉,全家竟然都没人发现。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终于有一天,殷焱踢到铁板。
晚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圆圆的脑袋从饭碗里抬起来,磨磨蹭蹭地挨到路德维希旁边。
“ lecker~papa isst zwiebeln(洋葱好吃,给爸爸吃)”
见人下菜碟的本领倒是融会贯通,还记得用德语。
路德维希顶着他水汪汪,湿润润的大眼睛,面不改色地接过他的饭碗。
然后他舀起满满一勺洋葱,毫不犹豫地塞到小东西嘴边。
“既然好吃,那你多吃点,别客气。”
“来张嘴,爸爸喂你。”
殷焱的嘴巴还半张着,小脑瓜子根本没料到事情的发展,明显是懵圈的反应。
紧接着他后退一小步,嘴巴闭得紧紧的,还担惊受怕地用两只小手交叉捂住,呆呆地摇头。
路德维希手里的饭勺如影随形,他转到哪就跟到哪,只要一开口就能塞进去。
殷焱眼里迅速堆积起泪水,眼看金豆子就要掉下来。
殷妙恰好在这时端着汤从厨房出来。
仿佛看到金光闪闪的救兵,殷焱眼珠子骨碌碌转溜,嘴巴一瘪,跑过去抱住她的大腿嚎啕。
“麻麻呜呜呜,耶耶不要吃,爸爸坏坏。”
每天呵呵傻笑的团子,偶尔这么梨花带雨地哭起来,那叫一个可怜巴巴,那叫一个我见犹怜。
殷妙放下汤就去替他擦眼泪:“怎么哭啦?”
殷焱打着哭嗝抽抽噎噎:“耶耶吃饱饱,爸爸还、还要我吃。”
殷妙不甚赞同地望过去:“路德维希,他不吃就算了,小孩不用吃太饱,你跟你儿子计较什么?”
殷焱从殷妙的小腿间探出半个脑袋,偷偷摸摸地望向他,带着泪珠的小脸还冲他吐了吐舌头。
路得维希端着那碗剩饭,什么都没做,原地白白挨老婆一顿训斥。
他挑了挑眉,语气淡淡:“我和他计较?”
将碗不轻不重地搁在桌面上。
“行,不吃算了。”
挑食又做作,小小年纪戏倒是不错,绿茶的气质拿捏得稳稳的。
他不跟他计较,他等着看这只小狐狸尾巴露馅的那天。
就不信,还治不了你了。
……
三四岁大的孩子,最难管教,有时候是善解人意的天使,有时候却是令人头痛欲裂的恶魔。
殷焱的特质在于,明明看上去是个傻白甜,一会没看住,他就能给你整出惊天动地的动静来。
这年初春,殷妙和路德维希送他去国际幼儿园参加入园面试。
这所幼儿园在京市的口碑和影响都不错,非常适合双语背景的孩子学习,因此报名人数众多,园方特意要求增加学前面试的环节,并邀请家长和孩子共同参加。
全家人出门前,殷妙特意花了十分钟,和殷焱商量得好好的:“焱焱,我们今天要去幼儿园参加面试,里面的老师呢会问你一些问题,你好好的按照实际情况回答就行,可以么?”
殷焱背着自己的新书包,穿着锃亮的小皮鞋,卷卷的金色头发别在脑后,俊俏的脸蛋白白嫩嫩。
他点点头,特别乖巧地应道:“mama!alles klar!(明白麻麻)”
三人抵达幼儿园门口,刚停好车准备下来,殷焱的小手忽然扯住她的裤腿。
他仰起头,眨巴着眼睛恳求:“麻麻,耶耶想骑滑板车。”
他说的滑板车是今年刚刚收到的生日礼物,小小的一辆纯黑色电动小车,轮子上装着跑马灯,骑起来亮晶晶的闪闪发光,还会自动播放圣诞歌,要多拉风有多拉风。
殷焱的新鲜劲头还没过,走到哪里都得带着,恨不得都快抱着睡觉。
殷妙正和路德维希商量幼儿园的情况,也没多想,顺手就打开后备箱,帮他把车取了出来。
殷焱骑上心爱的酷炫小摩托,在爸爸妈妈身边花蝴蝶一样团团转圈。
脚蹬一下滑几步,再蹬一下再滑两步,高兴得不得了。
殷妙看他玩得起劲,浅笑着叮嘱:“焱焱今天要好好表现哦。”
殷焱奶声奶气地答应:“好~”
她抬头询问路德维希意见:“我看环境倒是还行,但他的英语没那么好,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路德维希看起来毫不担心:“双语的教学环境比较适合他,先念着试试,跟不上再换。”
两人原地商量几句,殷妙低头准备喊殷焱一同进去。
——结果原地人不见了。
刚刚还骑着车车欢声笑语的孩子,转眼间人间蒸发,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们此刻的位置靠近幼儿园大门,绕过拐角再走十几米,就是车来车往的大马路,今天是幼儿园面试的日子,现场报名家长和孩子格外多,一眼望去全是乌泱泱的人头,根本看不见他的身影。
殷妙愣愣地唤他名字:“焱焱?”
她围着停车场找了一圈,还不死心地往车底张望。
这孩子是属泥鳅的吗?刚刚还答应得好好的,怎么撒手就没了?
她起身的动作太快,瞬间有些低血糖,眼前有几秒什么都看不清。
刺眼的白光里,殷妙恍惚想起曾经看过的某部电影,里面的妈妈在前面开车,没注意到孩子跌跌撞地跟在后面追,追着追着就丢了,然后孩子被人贩子抱走,好多好多年都没找到。
原本活蹦乱跳的小孩子,从此变得沉默木讷。
心里忽然慌乱起来,仿佛骤然空出一块,没着没落的。
她抓住路德维希的胳膊,表情茫然又无措,张了好几次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路德维希反握住她的手:“应该没跑远,我们先找找,十分钟后找不到就报警。”
殷妙在他冷静的声音里逐渐镇定下来:“……好。”
两人顺着拥挤的人潮往前寻找。
幸好担忧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大概五十米后,他们在花园里发现了殷焱这只小兔崽子。
好么,做父母的担惊受怕,怕他被邪恶的人贩子拐走,他却在这里和别的小姑娘风花雪月。
平安无事的殷焱,和一个长得像洋娃娃般精致可爱的女孩排排坐,心爱的滑板车丢在一旁,左手举着棒棒糖,右手牵着人家小女孩的手,头挨着头别提聊得有多开心了。
殷妙快步跑上去,女孩的父母就坐在旁边,是两位蓝眼睛的外国夫妇,穿着打扮十分讲究。
两人原本望向花坛边的两个小孩,面色犯难地说着话,看到路德维希和殷妙的身影,再两相比照殷焱的模样,反倒像是舒了口气。
大难当头,毫无危机意识的殷焱,竟然还甜丝丝地冲她笑:“麻麻,耶耶给你糖吃。”
这棒棒糖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上面沾满他的口水,被他借花献佛,眼巴巴送到殷妙眼皮底下。
殷妙头一次没理会他的示好,冷着俏脸不言不语地望着他。
殷焱头上的天线立刻竖起来,棒棒糖也不吃了,小姑娘的手也不牵了。
小短腿一挪一挪,从花坛边沿跳下来,惴惴地去拉殷妙的手。
还求助般望向后面的路德维希,可怜巴巴的模样。
熊孩子找到了,路德维希彻底放下心来,他将双手插进风衣口袋,站在不远的地方。
然后勾起嘴角,对着自家儿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殷焱:?
殷妙拉着他的小手,向那对外国夫妇郑重地道谢。
对方表现得很客气,还夸殷焱的表达能力非常出色,他们只是在旁边照看一会,算不上帮忙。
往回走的时候,殷妙一言不发,异常沉默。
殷焱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麻麻,我们现在去面试吗?”
她特别平静地瞥他一眼:“哟,你还记得面试呢?”
殷焱眨眨眼睛:“记得的呀。”
……
那天回到家后,殷妙让他在小板凳上坐好,面对面郑重其事地教育他。
她严肃地给他讲小孩子被陌生人拐骗的可怕:“殷焱,你对陌生人就这么没戒心吗?”
“别人给你的东西就吃,别人和你说话就搭理?别人让你走你是不是也跟着就走啦?”
等等,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好像路德维希曾经也对她说过……
原来他当时就是这种恨得牙痒痒的心情?
殷妙一阵混乱,勉强板起面孔继续教育儿子。
她三令五申地跟他重复“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殷焱看起来听得格外认真,结果等她说完,萌萌地来了一句。
“麻麻,安吉拉(angela)的糖糖好吃,不是坏坏。”
好呢,敢情刚刚都是在浪费口水,这小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句都没听进去啊?
殷妙当然知道安吉拉不是坏人,但你怎么能用糖好不好吃来判断是不是坏人呢?
哦,给你进口巧克力的就是好人,给你薄荷陈皮糖的就是坏人?
世上竟有这样的道理吗?
被他的鬼才逻辑气到脑仁疼,殷妙文的不行就来武的,脱下他的裤子就要打雪白的屁屁。
殷焱挣扎抗议无效,本能地寻找爸爸的帮助。
结果一抬头,路德维希悠哉悠哉地坐在沙发上,还打开一瓶冰苏打。
他好整以暇地欣赏亲儿子挨打的人间惨剧,丝毫不准备帮忙。
“呜哇!!”
殷焱这次是真的哭了。
……
殷焱念到幼儿园中班的时候,第一次被班主任叫了家长。
因为殷妙出差,电话直接打到路德维希这边,是莫助理接的。
听到是老板家里那位小祖宗的事情,他不敢怠慢,脚步带风地走到会议室门口。
然后站在外面连做好几次深呼吸。
扣扣敲门,莫助理轻手轻脚地进去,在路德维希耳边低声汇报情况。
会议室里气氛冷凝又沉重,路德维希刚刚接连驳回好几个方案,现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与会的高层领导在他的威压之下,不自觉地正襟危坐,大气都不敢出。
那位金发绿瞳的掌权者就坐在最上首,垂眸听着莫助理说话。
勒威内部对他的议论从未停止过,有人说他是被放逐的太子,从此远离权力中心;有人觉得他是开疆拓土的新臣,终有一日会引发新的风暴,但不管外界的评价如何喧嚣浮躁,从来影响不了他的决策。路德维希在大中华区最高掌权人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五年,向来说一不二。
“修改的方案今晚交给我,先散会吧。”
他说完散会以后,几位如履薄冰的部门领导暗地里舒一口气。
路德维希回到办公室,穿上西装外套,吩咐莫助理:“让司机楼下等,我出去一趟。”
幼儿园的班主任正犯难地盯着面前的三个奶娃娃。
两个公然打架的小女孩,辫子散乱,脸上五颜六色,哭得稀里哗啦上气不接下气。
以及她们边上完好无损,正在独自搭积木的小男孩。
见她望过来,还甜甜地冲她笑。
班主任心里软软的,下意识地就想跟着他笑。
转瞬想起他留在这里的原因,又迅速收敛笑意,严肃地板起面孔。
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这种小娃娃打架事件,若是碰上不讲道理的家长,处理起来尤为棘手。
恰在这时,办公室有人敲门进来。
进来的男人身形高大,眉眼冷冽,一身英挺的手工西服,周围散发冷淡矜持的气场。
班主任执教以来,从未见过这位家长,她先是愣怔,紧接着就条件反射地去看蹲在墙角的殷焱。
这样如出一辙的样貌,让人想认错都难。
先前偶然几次见到殷妙,她还曾私下好奇过。
殷焱的妈妈虽然清纯秀美,但很明显是华国人的长相,那他爸爸究竟是何许人也,才能让他拥有如此灿烂的金发和深邃的绿瞳,知道今天见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她用英语询问路德维希:“您是殷焱的父亲吧?”
路德维希客气地颔首:“是的。”
班主任想了想,慢慢斟酌着开口:“今天把您请来,主要是想和您反映个情况,殷焱小朋友在班级里,噢,在整个幼儿园里都很受欢迎,但就是有点太受欢迎了,别的小朋友都想和他玩。”
“本来这是件好事,但前几天有两个小男孩因为想和他成为午睡的邻居起了冲突……”她说着说着指了指墙角,“今天又是两个小姑娘,我问了她们,据说打架的原因,是因为赢的人可以和殷焱一起搭积木……”
“当然我没有责怪殷焱的意思,就是希望你们做家长的也能引导下,小朋友们都愿意听他的话,让他和身边的小伙伴说说,大家都是好朋友,都要和平相处,别这么三天两头动手……”
她说得比较委婉,但路德维希概括中心思想,很快领会到深层意思。
——你家孩子小小年纪就是海王。
——还是男女通吃的海王。
——幼儿园里小朋友为他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希望家长可以管管他这位芳心纵火犯。
弄清楚事情原委后,路德维希的语气变得低沉:“我会和他沟通,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班主任不知怎的有点紧张,差点站起来摆手:“啊,不麻烦,应该的应该的。”
从办公室里出来,殷焱牵着路德维希的手,难得安静地跟着他的脚步。
走着走着,他默默地拽了拽对方风衣的下摆:“爸爸,你可以不告诉麻麻吗?”
还知道自己今天犯了错,企图和他暗通曲款,在殷妙面前瞒天过海。
路德维希平淡地看他一眼:“可以。”
“那我们拉勾勾。”他还挺不放心。
两人正好经过幼儿园门口的那间花园,路德维希的脚步停下来。
“约阿希姆,”他忽然喊他的德语名字,“你知道你的全名叫什么吗?”
殷妙和路德维希更习惯喊他的中文名字,所以殷焱歪着脑袋认真回想半天,一字一顿地说出来。
他的德语名字含有中间名(zwisame),不是特别好记,但他念出来是完全正确的。
路德维希摸摸他的脑袋:“这个名字是你的曾祖父起的。”
“威廉祖父!”殷焱高兴地抢答。
他今年四岁半,总共回过两次德国,记忆里那位威廉祖父总是满脸慈祥,麻麻说他很喜欢焱焱,只是因为年纪太大才不敢抱他,每次拄着拐杖在旁边看他玩闹,能安静地看上一天。
而且他每年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也很奇怪,有一次是“游艇”,还有一次送了“庄园”,他从来没有收到过,觉得一点都不实用,还是滑板车比较好。
路德维希注视着他的双眼,表情异常平和。
“他给你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你永远正直、忠诚、博学、勇敢,希望你可以背负起霍亨索伦家族的传承和荣耀,做一个光明磊落的人,此生不留下任何遗憾。”
“你再看看你,哪一点你做到了?
殷焱不高兴地撅起嘴巴:“耶耶漂亮。”
路德维希很淡地笑了笑:“容貌的吸引只是暂时的,而且会随着时间逐渐凋零,没有人会因为你的漂亮真心喜欢你,你难道想做个一无是处的草包吗?”
“耶耶不是草包。”
虽然以他目前的智力水平,还不能完全理解“草包”是个什么包,究竟好不好吃,但心里小动物的直觉就是告诉他,这不是好词,委屈巴巴地替自己辩解。
“你连自己的名字都念不清楚,还说不是草包?”
“殷焱,如果想别人永远喜欢你,就别凭你的表象,用你的内在去吸引他们。”
殷焱两只小手拧成麻花:“可是麻麻也很漂亮,爸爸不喜欢麻麻吗?”
路德维希被他童言无忌地勾起往事,嘴角紧绷的弧度渐渐放松下来。
“喜欢,但你的妈妈不仅漂亮,她也充满智慧,是个优秀的人。”
“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她就能和我当面谈叔本华和罗素,你能吗?”
路德维希想到这里,心里默默补充一句:虽然不小心搞错人名,但这无伤大雅。
因为只要她认真地对着你讲话的时候,你就会觉得她很可爱。
“同样,我也能和她聊谢林,聊海德格尔,聊雅斯贝尔斯,你能吗?”
殷焱小小的脑仁哪能听懂这些,苦兮兮地摇头。
“容颜易逝,只有知识和智慧能够长存。”
“要想讨人喜欢,尤其是你妈妈的喜欢,你就得做个有内涵的人。”
……
晚上殷妙出差回家,刚打开门,自己的傻儿子就跟枚小炮弹般撞进她怀里。
胳膊紧紧搂着她的脖子,还特别乖巧地在她左右脸“吧唧”响亮地亲一下。
“麻麻,我要做个有智慧的人。”
“麻麻,殷焱爱你,约阿希姆也爱你。”
儿子甜言蜜语的等级每天都在上升,殷妙被他萌得心都化了。
“妈妈也爱你。”
安抚完殷焱后,殷妙地推开静悄悄的书房门。
屋内路德维希正在看几份新交上来的方案,侧脸尤为专注。
她放轻脚步绕到后面,双手搭着办公椅的靠背,忽然蒙上他的双眼。
“路德维希,你施了什么魔法?”
“你儿子突然变那么懂事,还挺不习惯的。”
路德维希握住她的手腕,慢慢放下,然后转过头凝视她。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安静的环境里,她的容貌还是和两人初见时一模一样,还是那个不管不顾就敢坐在他面前,大大方方进行自我介绍的小女孩。其实殷焱是很像她的,尤其那双澄澈湿润的圆圆眼睛,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愿意望向他,他就会轻易沦陷。
路德维希稍一用力,拉着人在腿上坐下。
他从身后圈住她,两人气息交错,倚偎着挨在一起。
殷妙有点疑惑,今天什么日子?小的这样也就算了,怎么大的也开始黏人?
“殷妙。”路德维希忽然喊她名字。
“嗯?”
她闻言侧过头,路德维希在她唇畔落下很轻的触感。
“我爱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