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一百零九章
第一百零九章
“宗慧师叔……”朱绍强笑着, 眼皮却猛地跳动了一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哪里说谎了?”
“你说了什么谎, 你自己心里明白。”佛子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如电, “你回了朱家之后都做了什么, 一件件一桩桩, 都向我们从实道来。”
“我真的没有——”朱绍还想负隅顽抗,但声音却在佛子的目光中渐渐弱了下去, “宗慧师叔,你不相信我?”
“我信不信你, 事实都不会有所改变。”佛子双手合十, 颂了一句佛号, “事实是朱家有什么东西, 这个东西杀了你的弟弟,现在又杀了你妹妹,重伤了你的庶母。你弟弟的死显然与你有关,而你对于自己回乡之后的行踪也没有说实话——别急着反驳, 我听得出来——如果你继续什么都不说, 之后还有谁会死、会发生什么,就都说不准了。”
朱绍面色铁青,他低下头,定定看着小妹的头颅, 一时僵在那里, 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三、三少爷……”江姨娘这时也在白飞鸿的手中悠悠转醒,她张开眼,哀求似的看着朱绍, “你都说了罢……小妹、我可怜的女儿……”
眼见着江姨娘就要痛哭失声,白飞鸿忙压住她的肩膀,阻止了她的挣扎。
“伤口会裂开的。”说罢,她皱着眉,加大了灵力的输入。
江姨娘气若游丝地倒在她怀中,一双眼睛却仍巴望着朱绍,似乎是在恳求他说出真相。
朱绍低下头,手里抓着那只染血的蹴鞠,过了好一会儿,才破釜沉舟一般开了口。
“我没有说谎。”他苦笑了一下,“我只是……我从头说一遍好了。我回了朱家,就先去了拜见了父亲与祖母,之后又在我母亲屋里吃了一顿饭——到这为止,我都没有说谎。”
他像是要克制着什么一样抿紧唇,抿得发白,好一会儿才终于再次张开口,继续说了下去。
“我……我和四弟,只是记在夫人名下罢了。我们的出身并不光彩,所以、所以为了家族的声名着想,对外都说我们是大夫人的儿子。”他苦笑了一下,“我娘原本只是大老爷身边一个侍女,因为生了我们两个,才有了一个小院子给她住。我那时就是去她房里吃饭,结果,却听见下人们说,我们走后,大夫人对我娘十分苛刻。”
他张开手,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我娘还在那骗我,说什么事都没有。但我却发现她的手粗糙了很多,朱家什么没有,想将那些皴裂和冻疮消掉也很容易,抹一下灵药就行了——就这样,我娘的手还是变成了那个样子,骨节都变了形。我同她争执的时候,又看到她身上有伤……就像是把胳膊剁下来又重新缝上去那样,都这样了,我娘还坚持和我说她没有事,什么事都没有,大夫人也没有虐待她。”
他苦涩地抬了抬嘴角:“你们说,这话你们会信吗?”
白飞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然后你一气之下,把大夫人杀了?”云梦泽开口道。
“当然没有!”朱绍扭过头,声音都激动了几分,“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我只是想去找大夫人问问清楚!然后、然后我就——”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然后他就怎么样了?
“然后我就……到了她的房间,同她争吵起来……”他如同梦呓一般呢喃着,“再然后……再然后我做了什么?我怎么记不清了……我回了房间、可我是怎么回去的来着?我好像还换了衣服……我为什么要换衣服?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朱绍?”
见他越来越魔怔,佛子唤着他的名字,试图唤回他的神智。然而朱绍充耳不闻,只一个劲的在那颠三倒四地念着什么。到底是自己的师侄,佛子还是不免有些不忍心,就要朝他那边走去,却被云梦泽拦住了。
“他的情况不对劲。”云梦泽低声道。
“我去了大夫人的房间——去了房间以后呢?”朱绍的喃喃声越来越大,他甚至开始不自觉抓挠着自己的头皮,几乎抓出血来,“我、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娘,她说因为我娘是个贱人,我气不过就对她动了手!我把她撞倒在地,她骂我小畜生、养不熟白眼狼、养我这么多年还不如养条狗,然后、然后我——”
他猛然睁大了眼睛。
“我明明——把她杀了。”他下意识后退几步,踉踉跄跄地跌出门去,“我把她头打破了,满地都是血——我不是故意的!宗慧师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猛地转过头去,用力之大,几乎能让人听见脖颈处骤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响。但他就像什么也觉察不到一样,只是茫然地瞪大了眼睛,目眦欲裂。
“可是她还活着,今天早上我还去向她请了安。那时候她还对我笑,怎么可能——她的头都被我砸碎了啊!”
朱绍疯了一样摇着头,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这份恐怖一般,他骤然发出一声咆哮,猛地冲出门去!
“师弟,你看住她!我跟上他!”
白飞鸿忙将江姨娘交给云梦泽,自己提着剑跟了出去,佛子也忙追了上去,路上正好遇到赶过来的大管事和书阁长老,差点和两人撞了个满怀。白飞鸿也不管正扑腾着两只手吱哩哇啦乱叫着“怎么了?这是怎么了?”的朱家管事,只匆匆对书阁长老点了点头。
“朱绍不对劲,我去追踪他,你同我师弟呆在一起,顺便照料一下伤患。”
“好。”
那书阁长老沉稳地冲她一颔首,便走进江姨娘的院落中去。
白飞鸿也不再耽误时间,领着佛子,一路跟着朱绍冲进了朱家大宅之中。
他们的脚步猛地停在院子前。
“小心。”
白飞鸿一手拔出青女剑来,一手将佛子护在身后。
而年轻的佛子也深吸了一口气,抓紧腕上的念珠,定定地看着院落深处。
“白道友,你觉不觉得……”寒意如同一条蛇,无声无息地爬上了他的脊背,“我们这一路碰到的人,是不是有点少了?”
的确。
白飞鸿面无表情的想。
这些修真世家,素来规矩极重,仆从护卫更是众多,他们先前进到朱家时,便要先向门房递帖子,一层层地递到上面的人手里,再由管事的来迎接。这一路走来,也是几步一个婢女,转过一条回廊便遇着一个侍从。
为什么反倒是在朱家的腹地,这一路匆匆赶来,却一个人都没有遇到?
这里除了他们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而就在此时,门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幽幽的笑声。
那笑声像是春宵良辰时的一梦,含着无尽的旖旎情意,又带着十分的婉转妩媚,几乎让人醉在她的笑声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只听着这一笑,便令人信了那“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传说。
“大夫人……”
朱绍踉踉跄跄地扑到房门前,只一推,便搡开了本该扣紧的门扉。
门扉豁然洞开。
大门之后,一名衣着华丽的妇人,正袅袅娜娜地坐在那儿,端的是身段风流,妩媚万方。她手中拈着一只细细的眉笔,蘸取了盛在装饰精美的钿盒中的螺子黛,正在细细为自己描眉。她还轻轻哼着江南小调,尾音就像是一只只小钩子,直钩得人心里发痒。
见朱绍闯进来,她也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只慢条斯理地补完了眉上的最后一笔,这才悠悠然转过身来,笑吟吟地将他望着。
“怎么冒冒失失的?”她把玩着桌上的胭脂,“三少爷,这么轻率地闯进母亲的闺房里来,在客人面前,未免也过于失礼了。”
朱绍瞪着她,眼睛越睁越大,身体也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你是谁?”他只觉得自己牙齿都在打战,“不对,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不是大夫人!”
“说得什么话。”
那妇人轻笑一声,婀娜地起了身,像戏台上的戏子抛掷水袖那样,曼妙地一抛衣袖,而后无比轻盈地在他面前旋了身,明红的裙摆如花一般散开,她停住脚步,嫣然一笑。
“看看这眉眼,这模样——我不是大夫人,谁才是大夫人呢?”
她笑盈盈地问。
朱绍面色惨青,只不住地摇着头。
“你才不是大夫人——你怎么可能是大夫人!”
“那你说,我是谁?”女子带着柔媚的笑意,如是问。
“……”
朱绍张口结舌。
他自然答不出。
女子笑吟吟地伸出手,轻轻在他胸口一点。
“而你又为什么觉得,我不可能是大夫人?”她微微眯起眼,红唇弯出一个格外妩媚的弧度,“是不是因为——你亲手杀了她?”
朱绍猛然睁大了眼睛。
记忆在这一刻全都回来了。
那一天,他就是在这个房间里,杀死了大夫人。
完全丧失了神智,如同野兽一样,一下又一下砸着她的脑袋,直到那颗头颅如同熟透了的石榴一样裂开,滚落出鲜红粉白的内容物来。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他慌不择路想要逃跑的时候,却被一只簪子洞穿了胸口。
朱绍睁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大夫人”的发髻,上面金凤的簪子,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时候,就是这只簪子——
——杀了,他?
滴答,滴答。
他迟钝地伸出手去,在胸口摸到了一手猩红。
作者有话要说: 来,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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