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爱同学(1)
明慈吉脖子上的小银牌在胸前跟着小跑节奏摆动,在昏暗的地府里格外闪亮。
老冥王和无常先生似乎已经等待多时,二人手边的茶盏也已经没了热气。
“小姑娘,碰到难题了?”
明慈吉瞪眼看着老冥王,一声不吭。
“慈吉,休得无礼。”
“还不行礼?”
无常先生对着明慈吉挤眉弄眼,示意她不该置气,这是地府,是谁一手遮天,她应该清楚。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名单上的人可以看见我?”
“为什么不说,你们就不怕上边的人让我魂飞魄散吗?”
明慈吉的肩膀一颤一颤的,攥紧的拳头让她无法控制理智。
明慈吉不了解上面的人,她只知道如果真的被上面的人发现自己是个索命鬼,上面的人有一百种方法收拾她,到时候就是小冥王立刻自杀挽救地府,也救不了她。
明慈吉气不过地摇摇头,她有什么资格去质问老冥王呢,老冥王捏死她像捏死只蚂蚁一样简单,说不定下一秒挥挥手自己已经永世不得轮回了。
“慈吉,不是冥王不告诉你,是每个将死之人都可以看到接她走的人,不仅仅是你,是每一个小差都可以被看到,只不过你有血有肉。”
无常先生得到老冥王的允许后,一一为明慈吉解释。
明慈吉身为末等亡魂,看过太多的魂飞魄散,今天之所以这么害怕,也是因为看过一个小差在接人的时候出了差错,被上面的人施法导致魂飞魄散。
时至今日,明慈吉还是忘不掉那小差凄厉的叫声,而老冥王却将那小差的生命倒计时一直在地府门口循环播放,只为了提醒大家走神的下场。
无常先生知道明慈吉的恐惧,手里的茶被他微微加热递给慈吉,地府里冒着热气的东西少之又少,更何况是无常先生亲手送的。
“喝了吧,上面一会儿,下面一会儿,你身体吃不消的。”
“喝了这盏茶之后,上面的路就要自己走了,小银牌也不能带你回到地府了。”
明慈吉眼圈发红,别无选择,顺手接下,一饮而尽,走之前还不忘提醒老冥王,
“别忘了事成之后帮我恢复记忆。”
明慈吉哭着跑出地府,看着门口的鞋山吸着鼻子,内心暗暗发誓:“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老冥王感受到明慈吉已经走远,立刻探头望去,叹气说道:“无常,你为何说那么狠的话,她在上面无依无靠,你还不允许她回地府发发委屈?”
老冥王对于明慈吉更多的是愧疚,拍一个末等亡魂去找新冥王,阴阳两界怕是没人敢这么做,如果失败了,那千千万万个亡魂和明慈吉,自己怕是都要辜负了。
无常先生:“你之前不是比我这还心狠?”
老冥王手扶着门边,“你不也说过她是无辜的人嘛……”
无常先生:“冥王,茶已经喝了,她在上面应该会好过一些,全凭造化吧。”
明慈吉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温度渐渐变暖,一个人朝着光走,没有目的地地走到了南城人民医院。
医院没有因为夜色正浓而减少出入量,来来往往的人依旧把明慈吉晃得头晕,不过没了上午窒息的感觉。
夏日晚风微凉,吹来了明慈吉片刻的清醒,银牌闪光频率加快,明慈吉的心也跟着一起揪起来。
感到不适的她跌跌撞撞地走进医院,看来这嘴是开光了,早上撒谎说心脏不适,这么快就不舒服了,明慈吉摘下口罩,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没有起到任何缓解作用,明慈吉缩成一团,无声地伸出手求救。
看热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没有人向明慈吉伸出援手,更多的是在拿起手机录像,刚刚结束急诊的李殿洲被医院门口的人群吓到,出于本能的他拨开人群,看见痛苦在地的明慈吉,此时,明慈吉的脸色已经发紫,瞳孔也开始涣散。
“让开!让开!”
“快点!”
“来人!”
“抢救室!”
李殿洲抱着挣扎次数明显降低的明慈吉一路狂奔,手忙脚乱中明慈吉的小银牌被拽下,没了束缚的明慈吉突然拉长呼吸,昏迷在李殿洲的怀里。
短短几十米李殿洲汗流浃背,眼前的碎发被汗打湿,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上,李殿洲虚脱地靠在墙根处,眼睛死死地盯着抢救室的红灯,手里是被攥的出汗的小银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抢救室外只坐着李殿洲一人,偶尔出来护士需要家属签字,他茫然的和护士对视,顿了几秒后颤抖地提笔。
“李大夫,别紧张,还有希望的。”
护士姐姐温柔地拍了拍李殿洲的肩膀,很少见到李殿洲落魄失神的样子,护士姐姐只觉得心疼,老天爷给了眼前这个男生美好优秀的一切,偏偏却要在这个条件前加上三个字——大情种。
“我先进去了,李大夫,你缓缓。”
李殿洲望着手里的小银牌,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只是形状莫名的熟悉,“墓……墓碑?”
李殿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内心的想法,这种晦气的东西为什么要戴在人身上,李殿洲下意识地想要丢进垃圾桶,抢救室的红灯应声而灭。
“小李大夫,这次我们成功了!"
主治医生带着团队站在抢救室门口,眼含热泪地望着李殿洲,李殿洲紧绷地神经得到舒展,用力捶着胸口,抿嘴竖起了大拇指。
看着全身插满管子的明慈吉,李殿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在今天之前还是萍水相逢,晚上他变成了这个女孩的救命恩人,李殿洲把小银牌小心翼翼地放在明慈吉的床边,在口罩下轻声地说:“谢谢你,让我又完成了一次救赎。”
李殿洲在走廊里平复自己的情绪,抢救室的红灯一次次亮起,想要离开的人没有在意时间,想要拯救的人没有在意疲惫,生死之间,一念而行。
“李哥哥,姐姐什么时候醒,你知道吗?”
小爱跳着脚想要看清病房内的明慈吉,被李殿洲按住抱在怀里,“小鬼,你怎么来了?”
小爱笑得很开心,摇着头不说话。
“快回去,麻麻会着急的。”
“哥哥带你回去。”
“我是快要回去了,你到时候可别拦我!”
小爱张牙舞爪地挣脱李殿洲的怀抱,叉腰地瞪着他。
李殿洲:“说什么胡话呢,我不拦你,你快回去吧!”
“我等里边的姐姐带我走。”
小爱指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明慈吉,小朋友的一句话让李殿洲汗毛起立,他慌张地跑进病房,核对明慈吉的所有身体参数,没有任何指标的明显升降后,李殿洲准备出去收拾一下小爱同学,小屁孩在医院呆久了,还知道开玩笑了。
“小爱!”
“小爱!”
小爱没有任何呼吸地躺在地上,李殿洲的喊声叫来了很多值夜班的医生,李殿洲被冲过来的医生护士们挤到角落,一个晚上,他经历了两次抢救,一次成功,一次失败,二比一,还是输了一次。
小爱走的很安详,监控视频里的她也没有遭受很大的痛苦,小爱的妈妈为了不让李殿洲自责,专门来到口腔科安慰他,“小李大夫,这是老家的特产,酸杏,不知道你们口腔科的大夫喜不喜欢。”
小爱妈妈是很老实的农村人,当年和小爱爸爸为了发家致富来到南城,结婚生子,没想到小爱的先天性心脏病拖垮了一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也拖垮了一个女人对婚姻的全部向往。
小爱的病像是无底洞,数不尽的钱填进去都听不见一个回响,小爱爸爸在小爱生下来五个月后潇洒离开,只留给小爱妈妈一张交了十元租金的看护床位,从那之后小爱妈妈白天晚上都在医院当护工,省吃俭用攒钱给小爱治病,这样既能赚钱又不会离孩子太远。
小爱妈妈刚来医院的时候,一头秀发,白白胖胖的孕期可爱模样,到现在坐在李殿洲面前,银丝缕缕,蜡黄消瘦,李殿洲更是痛心疾首,低着头不肯接过那篮酸杏。
小爱妈妈知道医院的每个人都把小爱当成自己的号孩子,为了让她多赚钱给她找工作,忙的时候帮忙带孩子,一群不认识的人默默地在这个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的城市里,当起了她的娘家人。
她该说的是感谢,又怎么会怪罪他们呢?
“小李大夫,你拿着吧,你不拿着,我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幺儿走的不遭罪,比啥都强,你们对我和幺儿的好,我和幺儿这辈子都还不起的喽。”
小爱妈妈抓起李殿洲不肯张开的双手,眼泪落在她粗糙的手上,小爱妈妈拍着李殿洲的手继续说道:“幺儿可喜欢你喽,所以最后的时刻也想见见你,小李大夫,你不要难过,幺儿已经不遭罪了,不用再每天从你那里骗糖吃喽。”
李殿洲的眼泪顺着鼻尖滑落,他拼命地肯定点头,似乎想要通过这种行为来认可小爱妈妈说的话。他什么都没做,他不是小爱的主治医生,不是小爱的监管护士,不会给小爱打针吃药,所以小爱看到他很开心,在小爱眼里,他是个好人,还是一个会给她糖吃的好哥哥。
“尝一口吧,尝一口之后人生就不那么苦喽。”
小爱妈妈递给李殿洲一颗酸杏,自己也狠狠地咬上一大口,酸味刺激着中枢神经,小爱妈妈还是面带微笑,即便眼里早已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