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唐果迎上他的目光，见他拿着手机晃动几下，她下意识低头，手机屏幕随之亮起，是贺萧打来的。
再次抬眸，贺萧微微点头，示意她接听。唐果侧身面向大海，知道他的目光还在，在他的注视下，她点击接通，却一时没开口。
听筒中落入一样的海风，似有似无的海浪一息一息，和心跳的频率渐渐一致。
“唐果，”他的声音伴着海风传来，似乎也染上潮湿，“还在生气？”
唐果抿了抿唇，心跳在某个瞬间跳得胀痛，“没有生气。”
贺萧低低笑了一声，没揭穿她的小别扭，反而说，“那一会儿下来一起吃饭。”陈述的语气。
“谁要和你一起吃饭。”唐果低声咕哝，自己都没留意语气中耍娇的成分居多。
“和你哥哥说好了，一起过来，”他声音不急不躁，像是在诱哄，且极具诱惑力，“正好介绍我朋友给你认识，”他特意强调，“普通朋友。”
唐果面上一窘，微微发烫，心情却似海潮退去一般，露出平整干净的沙滩，沙滩上点缀着星点贝壳，像迟来的惊喜。
身后传来开门声，唐果回头看一眼，唐宋正推门走进来，她几分慌乱，快速对电话那头交代，“我哥回来了。”
贺萧低沉应声：“一会儿见。”
唐果的脸持续发烫，“一会儿见。”说着迅速挂断电话。
唐宋果然是来喊她去吃饭的，唐果换了身衣服跟他出门，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餐厅。
落座喝了会儿茶的工夫，贺萧和一个男子并肩走了过来，看到坐着的两人，他浅笑着摆了摆手，跟身旁男子低声说了句什么，后者挑眉轻笑，却被贺萧拿手肘在胸口捣了一下。
唐果收回目光，却见唐宋突然被水呛到，掩唇猛咳。
“我靠，这朋友是男的？！”
未及回答，贺萧和男子已经走到面前，两人并排落座。贺萧朝唐果看去一眼，手随意朝身旁的人指了指，“这我同事，邱恒。”又对邱恒说，“唐宋、唐果，分公司郭总的……子女。”
邱恒不笑的时候偏成熟，可一笑却露出一颗可爱到违和的虎牙，“你们好。”
唐宋尚因先前的误会而不自然，干笑一声，“抱歉，是我草率了，你俩还是继续做普通朋友吧。”
邱恒不明所以，却特意强调，“我俩可不是普通朋友。”
一语惊起千层浪，三人齐刷刷看向他，唐果同时朝贺萧投去质疑的一瞥，后者几分无辜地眨眼，反应过来后恨不得拿抹布堵邱恒的嘴。
“我说的不对吗？”状况外的邱恒被三个人瞅得有些蒙圈，扒拉着手指头跟他们数，“我俩既是大学同学，又是同事，还是搭档，身家性命都绑在一起，这关系算普通吗？”
这么说的确有道理，贺萧以手抵额，重新介绍，“这是我合伙人，和川集团总经理。”
邱恒咧嘴一笑，比出两根手指头，“二把手。”
正说着，唐宋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瞧一眼，点击接通。
电话是郭美吉打来的，两口子回到房间发现兄妹俩不在，以为他们还在海滩上晃荡，便打电话催人回来，一听说兄妹俩在餐厅吃饭，想着也过来溜溜缝。刚才夫妻俩溜达到小夜市，一边逛一边随便吃了点当地小吃，可流汗外加走路，没一会儿就消化得差不多了。
听说郭美吉夫妇要来，贺萧张罗着换了张大一点的台，之后邱恒去了洗手间，唐果说想买个冰淇淋，贺萧随即起身，“正好我去买苏打水，一起吧。”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走出餐位。
两人前脚拐出餐厅，郭美吉和唐志明就来了，邱恒也恰巧回来,乍一见郭美吉的侧影，只觉有些熟悉，及至走近看到正脸，霎时愣住。
“郭美吉？”
郭美吉闻声抬头，脸上同样惊讶，“邱总，您怎么来了？”
邱恒目光在三人身上逡巡一圈，笑说，“刚才听贺萧说这两位是郭总的儿子闺女，我还寻思是哪位郭总，原来是你啊。”
郭美吉点头称是，抬手示意邱恒落座。
邱恒还处在他乡遇熟人，熟人是同事的惊异中，“贺萧先前只说把海岛游的机会留给合适的人，我还在想什么样的人合适，今天看见你就明白了，优秀！敬业！”他略显夸张地拍手，“简直太合适了！”
郭美吉被夸得脸热，连连摆手，“邱总过誉了，工作上的事都是我应当应分的，受两位领导这份关照才让我惶恐。”
“谈不上关照，郭总在分公司撑起半边天，倒是为集团助力良多。”他突然一顿，似想起什么，“我记得当时还是贺萧把你留下的。”
郭美吉哪知其中曲折，只淡笑着接话，“是吗？”
邱恒突然一记响指，“我想起来了！确实是险些错过，你的简历当时被人资部主管滤出去了。”
郭美吉一愣，因这段往事而几分尴尬，“当时我条件确实不占优势，还得多谢公司给机会。”
邱恒坦言，“主要是贺萧，当时我俩在电梯听到人资部的职员小声讨论你的简历，他就给截下了，说要亲自过目。”
唐果恰在这时走来，听到他们的谈论脚步顿住，意识到他们在说郭美吉当年加入和川集团的事。
唐志明似乎也记起当年郭美吉应聘时的波折，被意外录用后她心情大好，直接给他把零用钱涨了三百。
“当时是贺总要录用美吉？”唐志明问。
邱恒点头，“对，他向来不插手招聘的事，那天偏巧吧，不过也幸亏如此，和川集团才没错失一员大将！”
与贺萧的冷冽沉静不同，邱恒为人亲和真诚，是以即使是恭维话，从他口中说出也丝毫不觉油腻。
唐果却被那句看似平常的“恭维话”钉在原地，脑海中不断回响，像是在提醒，也像是在试图触发脑海中某段尘封的记忆。
贺萧，他向来不插手招牌的事……
是贺萧要录用郭美吉。
“都过来了，那就点菜吧。”
贺萧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唐果身体剧烈一震，思绪如同千万条细线齐齐涌入脑海，记忆深处某段过往，迅雷之间以摧枯拉朽之势悉数扯出——
穿回上一世的她带着今生的琐碎记忆，临近年终便格外想念父母兄长，于是她拿游戏机“利诱”贺萧陪她一起去商阳大学碰运气。所幸足够幸运，虽然只是远远一瞥，她如愿见到了尚年轻的唐志明和郭美吉，还有粉团子一样的唐宋，也是那一天，她鬼使神差地对贺萧说了那么段话。
“那就是唐志明，车里抱孩子的女人是他的妻子，叫郭美吉……如果以后她出现在你身边，请你，对她好一些。”
她能说出这些话，诚然是因为知道郭美吉迟早会进和川集团，潜意识中她希望亲人一世顺利。然而贺萧却不可能未卜先知，可即便如此，少年的他依然点头应允。
那么多年过去，岁月像尘埃，一层一层遮去某些不常忆起的记忆，比如这一段，在唐果印象中或许本就是一句寻求自我安慰的剖白，可偏偏有个人将她的话记在心里，记了这么多年，并且在她“死亡”的漫长岁月中，始终未忘。
舔舐过的甜筒开始融化，乳白色顺着色调不同的白皙的手迟滞着往下滑，冰凉的触感使她回神，而贺萧也恰在此时走到她身侧。
见她愣着不动，男人在她背后虚扶一下，触感若即若离。
“怎么不过去？”显然他没听到几人之间有关他的对话。
唐果目光凝滞看向他，嘴张了张，然而那些纷乱的思绪一时之间竟没能成功转化为语言。
注意到女孩苍白的脸，贺萧以为她大约是有些不舒服，就像过去的何梦川一样。蓦然之间，下意识的紧张感令他浑身紧绷，连冷峻的声线都像干裂一般哑涩，“……要不要紧？”
良久，唐果抑住满心的震颤轻轻摇头，“我没事，我们过去坐吧。”
贺萧仍不放心，紧挨着她走向餐位，只怕她忽然摔倒接应不及。
餐桌上其中三人是上下级的关系，且贺萧在公司里又是众所周知的不近人情，先入为主的威严短时间内不会因地域和时间的变化而消失，因此郭美吉多少有些不适感，举手投足间就像在参加部门聚餐。
她很后悔，干嘛要来吃这顿食不下咽的晚餐。
唐果一边吃甜筒，一边暗暗观察几个人，长条形的桌子，六人分坐两侧，她和唐志明、郭美吉坐在一侧，贺萧、邱恒、唐宋坐在对面。郭美吉每一次抬头都要扯着笑脸对邱恒客套地笑一笑，然后稍错目光再对贺萧报以眼神，嘴上寒暄，“贺总、邱总，请用。”
……唐果都替她累得慌。
贺萧与她面对面，一抬头目光就能对上，她不止一次向他投去眼神，希望他能稍微和颜悦色一点，可贺萧似乎接收无能，每每对她挑眉，却像是在回应他误以为的来自女孩的挑逗……
唐果无语极了，倏地站起身。
郭美吉问，“怎么了？”
“我再去买个甜筒。”
说完抬脚就走，郭美吉那句“别吃坏肚子”落在耳后，她背对着比了个“ok”的手势。
走到一丛花墙后面，唐果拿出手机给贺萧发微信，内容言简意赅：【你过来一下，随便扯个理由。】
两分钟后，贺萧绕过花墙出现在她面前，神情松散，与刚才饭桌上迥然不同，“随便找个理由？”
唐果微窘，没有答复。
两人距离略近，她不得不仰着头看他，突然惊叹他成年之后竟然又长高了那么多。
“贺萧。”她极一本正经地叫他的名字。
“嗯。”他又走近一些，低头。
随着距离拉近，依稀可闻男人身上的气息，同她一样的清爽柑橘，唐果一瞬走神，猜想他大约也用了酒店自带的洗浴用品。
“不是要买冰淇淋？”
他的声音使她回神，唐果目光再度定住，略显尴尬地眨了眨眼，“一会儿买。”
贺萧便不说话了，只等着特意召他过来的女孩开口。
他注视着她，目光专注而安静，像夜晚的海，那么平静，却又不止于平静。
似是受不住他如此的注视，唐果视线下移，先后落上他的鼻，再往下是他的唇，心莫名其妙跳乱了。
她索性看向那处随风摇摆的花墙，定睛细看其中一朵，鲜红的花瓣，花间吐露着长长的蕊。
心神平复，唐果悠悠开口，“我妈妈是六年前才去和川集团的，她说当年她险些没被录用，所以我有一个猜想……”她终于抬起眼眸，对上男人始终注视着她的目光，深海似的平静，其下却蕴含着激流和力量，唐果再度愣神，问题变得直接而直白，“是不是因为我？”
贺萧的回答同样直接，短短一个字，“是。”
他的话在唐果心中掀起一阵巨浪，浪潮奔涌过后，心脏却依旧潮湿，连同她的眼眶和声音都像浸泡在海水里，又湿又沉。
“你都记得……”她轻声喃喃，“那么久了，你都记得。”
贺萧的头落得更低，似乎就是想让她听清，“是，我都记得。”
“永志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