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正头娘子
我道:“是,他是我那死去的爹续弦,后头我爹被她一碗□□药死了,她进西门府做小老婆。”
这人当真哪壶不开提哪壶,指定要我说出来。
我看陆辰卿浅尝一口茶,似有与我闲话家常那意思:“你不恨她?”
恨?怎么不恨。
我暗自苦笑,可单单一个恨,却是最无用的。
我道:“她一个清河县副千户的老婆,我便是有再多想法,也做成不得的。”
“这好办。”
陆辰卿摸出那把墨竹扇,手摇两下,道:“你若是成了我的小老婆,身份不比她尊贵些?到时你想如何折腾她,不过一句话的事。”
我越发苦笑:“少爷,这玩笑轻易开不得,一点也不好笑。”
陆辰卿缓步上前,轻倚廊柱,笑看我:“我哪里开玩笑了?迎儿姑娘人美心善,便是与我做小老婆,难道委屈了你?”
我忙道:“迎儿不敢,我就一贫家女子,资质粗陋,不敢在少爷跟前放肆。”
陆辰卿话里隐约带着调侃道:“不如这样,我替你出口气,把那潘氏下狱,你做我小老婆,如何?”
我一阵阵头皮发麻,今日陆辰卿是吃错药了,是凭白逗我玩呢?
我默默望着秀秀,期望她给点提示,我不看便罢了,一看秀秀比我更惊着了,那双圆圆的眼儿,直往我跟陆辰卿身上来回转。
看来秀秀是指望不上了。
陆辰卿往外头吩咐一声,李丰快步进来。
陆辰卿道:“去跟县令说说,潘氏竟敢在我陆府门前滋事,殴打我府里人,擅自假托他人之名进我陆府,分明有害人之心,你让他看着办。”
李丰恭敬道:“是少爷,小的这就去。”
我听着这话,想笑却笑不出来,朝陆辰卿道:“少爷,你不用恁般作弄她。”
“作弄她?”陆辰卿似笑非笑地看我,道:“莫不我哄了你不成?”
我实是没招儿了,只得道:“既恁说,那我还做与不做你小老婆来?”
陆辰卿反问道:“你说呢?”
我隔着面具,便看他那双眼带着戏弄那味儿了,我没得地方得罪他老人家罢?
我道:“许是不用的。”
陆辰卿手摇着墨竹扇,一派风流张致,忽而抬手便敲我脑袋道:“你知便好,既是你下辈子,也成不的我房里人。”
那可再好不过,我暗暗松口气。
正当我抓耳挠腮,想哪处地方得罪府里这太岁,便从姚二叔口中得知,潘氏果真被县太爷给抓了,下狱折腾一场,倒没要她的命。
我起初且想着陆辰卿该不会是说说罢了,不成想来真的。
我委实想不出来,这般做法对陆辰卿有甚好处,索性不想了,拿出纸笔好生写字。
至于我为甚的要写字,不还是陆辰卿说我目不识丁,跟他身边实在丢人,让我好生识得几个字,连秀秀也没落下,强要学哩。
我是愿意的,秀秀与我常做一处做手工针指,其余便是写字了。
秀秀趴在炕桌上,临摹几幅大字,便耐不住性子与我说说话。
秀秀道:“你说那潘氏会否一直关牢房里头?”
我写下武字最后一笔,放到一旁晾干,等着收好给陆辰卿查验的。
秀秀道:“迎儿你说嘛,我从不知写字恁般无聊,没的人说话,好生不自在。”
我笑看她:“你说会不会?”
秀秀一手拎着毛笔,看着我道:“我指望她永远别出来,恁个毒妇连自家相公都下的了手,多早晚要害其他人哩。”
我再放下纸张,复又研磨,淡然道:“她不会。”
秀秀又问:“你怎知道?”
我道:“少爷把她丢下狱,给她警告一番罢了,潘氏没做甚过分事,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
我这话秀秀更不明白,我也不想多说。
自从得了潘氏被抓的消息,我向来文与李丰打听一番,虽然他二人说的模糊,我隐约猜出来,定是县老太爷与西门庆,甚至刘太监薛太监犯了陆辰卿忌讳,这才敲山震虎来的。
至于是何事,我却不知道,也没恁个心思打听,左右陆辰卿不过用了我的名头收拾人,连带着让我做他小老婆,也是他故意的。
这不,近些日子,原本想来陆府相看的主母奶奶们,便是一个也没来了。
我让陆辰卿利用做恁多事,一月才五两银子月钱,实在太亏了。
这多门道的事儿,秀秀还是不知道的好,我又写了五张大字,秀秀早在一旁央我。
我只不理她,真把十张字帖写完,才擦手收拾炕桌。
秀秀两手撑着脸,唉声叹气:“迎儿,少爷今儿往城外庙里去了,咱每去外头转转怎的?”
我道:“不想。”
秀秀拉着我不放:“我想家去见我娘,你陪我一块成不?”
她这般说,我倒想起来,秀秀嫂子上月已进门,据说家里家外一把好手,跟苗大娘也处的来,秀秀自然想回家去,多亲近亲近嫂子,将来少不得,一家子人还把她赎出去。
我看她道:“秀秀,你想回去不想?”
陆府实在好,一般丫头也比外头小户人家正室夫人有脸面,何况还是秀秀这般的贴身丫头,便是她不赎身出府,将来配个府里的管事小厮,前途也是有的。
至于那前世的屠夫,我倒是现在都不曾得见,许是不会再出现了。
秀秀一改往常笑嘻嘻模样,认真道:“想的。”
随后又道:“你的意思我约莫知道,可是我本是好人家女儿,因着家里没银子才来这处为奴为婢,比不得他们家生奴才子,将来我出去了,便是与他,起码能自主些。”
这个他,不做别想,便是宏兴了。
我笑道:“那是正好。”
我们说了几句,最后还是拗不过,被秀秀拉出来,往家里去。
经过紫石街我曾经那处住所,只见关门闭户,蛛网堆积,没得一丝人气儿。
我叹息一声,跟着秀秀迳往苗家去了。
秀秀嫂子的确是能耐人,见我们回家去,自是往街上买酒买菜,好一顿吃用招呼,我见苗大娘苗老爹两口子气色不错,可见一家子过得很好。
饭桌上,我肚子饿了,便只顾着吃,倒是秀秀多数与苗大娘说话,偶然提起要把秀秀赎回来这事,顿时闹出动静来。
秀秀道:“娘,止有一年时间便到了,你与爹哥哥嫂嫂,多早晚把我赎出来,我想在家里头与家人在一处。”
苗大娘本是满脸笑意,听得这话,悄无声看了儿媳妇一眼,只道:“早着呢,倒是咱每再说。”
便是我这外人也知道,这话敷衍,秀秀心里该不好受了。
秀秀垂头不说话,两手放在身前,行动间已很有大户人家丫鬟的派头。
我扯了扯她,想着让她别在这时候让老人家难做,她却不搭理我。
秀秀嫂子名叫爱月,端着碗吃饭,见了秀秀这副模样,便笑道:“妹子休要多想,你在陆府吃好喝好,听娘说,便是在陆家少爷跟前,你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将来指不定有大造化哩。”
秀秀猛地抬头看她,冷笑道:“什麽大造化?我怎的不知道?不如嫂嫂说说。”
爱月嫂子也是个没眼力见的,直道:“能什麽造化,像我们这样人家出身,若是能进了府做那半个主人,不必外头一般汉子强?将来爹娘吃靠不愁,都有你看顾,我与你哥哥依着陆府,多有脸面。”
秀秀越发讥讽了:“可不有脸面,他日成了陆府舅老爷,便是县太爷也能指点一二,不过就舍了我一个女儿罢了。”
我见秀秀眼眶子红红,生怕她那暴脾气把桌给掀了,然而我却多想,有苗老爹老两口在,秀秀多少顾忌几分,只言语上挤兑几句,便罢了。
爱月嫂子总算知道自个儿话不中听,尴尬笑笑,端起碗继续吃饭。
对面的秀秀他哥鼓着气,瞪了媳妇一眼,对秀秀道:“妹妹你放宽心,哥多早晚出去挣钱,迟早把你赎出来,将来找户好人家,做人正头娘子。”
这才是人话,我暗道一句,又看爱月嫂子撇嘴,估计不乐意给妹子使银子。
实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管不了许多。
一家子原本和乐吃饭,一席话却冷淡下来,好没意思。
爱月嫂子小声又说了句:“在陆府怎的不好?据说那府里不简单,县太爷见了也得恭敬推让,这是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的好事,街那头西门大官人家的小老婆,前头为着几句言语,得罪了那府里人,就被下狱打了几顿才放出来,那且还是下人,要是妹子真有那脸面,指不定咱家得多少好处。”
“且休要再说!”秀秀他哥喝道:“你不说这一声,不当哑狗卖。”
爱月冷哼一声,转过脸去:“我哪里说错了?县西边住的那户甄家,十足富户,这些日子请媒人走动,说是相中陆府隔壁那姚家的姑娘,人眼看就答应了,那么一家有钱有银子的大户,人还上赶着要,一点不在意甄家那点子事,怎的咱们妹子比甄家还好的就不要?”
“且有姚家女儿还在陆府做活,与秀秀怕是识得的,不信你问。”
眼看小两口就要闹起来,我实听不下去,放下碗筷,好心问了句。
“爱月嫂子,你听得哪个说,姚家女儿要许嫁甄家了?我怎的不知?”
爱月嫂子道:“外头都恁般说的,这街坊邻里早传遍了,你一个丫鬟子成日不能出门,又怎的知道。”
我笑道:“不瞒嫂子,我却是你口中说的姚家女儿,这甄家亲事,根本没这一说,我不曾答应,我二叔更是不会。”
秀秀在一旁冷笑道:“可不呢,人家看上甄家好大财产,却嫁了我们这破屋漏瓦的,要是早些时候,怕是上赶着往那处去了。”
话一说完,苗大娘拍了秀秀后背,怒道:“怎的与你嫂嫂说话,快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