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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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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起时, 窗纱白得透光,耳边有种宁静祥和的静谧感。

    见喜在他怀中醒来,迷迷糊糊瞧见他睁着眼, 微微一怔,又望着窗外笑道:“外头是不是出太阳啦?我和姨母约了上街去,还以为今儿不是好天,正愁着呢。”

    梁寒抿了抿唇, 没说旁的, 只低声道:“出去瞧瞧。”

    见喜立刻蹦起来, 灵活地从他身上跨过去。

    薄薄的一层寝衣下,清瘦的肩骨很是凸出,细细的腰带勾勒出窈窕动人的身段。

    哒哒的碎步子到窗牗前停下,她抬手打开一道缝, 凛冽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

    “下雪了啊!”她惊叫一声。

    外头堆银砌玉,纷纷落雪如白羽般簌簌飘落下来, 轻盈若婴儿的呼吸。

    由起初浅浅一层白霜, 层层叠叠地覆盖上去,慢慢堆聚成厚厚的羊毛褥子,整个世界都是白漭漭的一片。

    她不怕冷,冷风刮在旁人身上是刀子,落在她身上是轻抚。

    青浦从西边檐下绕过来, 瞧她伸着脖子往窗外瞧, 赶忙跑过来施了个礼, 笑道:“正打算找您呢,娘娘昨晚跟陛下回宫了,让奴婢同您说一声,今儿的御街去不成咯。”

    见喜一惊, 张了张口:“姨母回宫了?还是同陛下?什么时候的事!”

    她昨晚还在姨母房中看冬衣呢!

    青浦颔首道:“昨晚陛下来得突然,约莫是戌时过半,陛下的轿辇就在府门外,说趁着风雪还未至,亲自过来接娘娘回宫。娘娘舍不下陛下寒风里等着,就同老爷夫人和老夫人告了别,先行回宫了。”

    见喜“哦”了声,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看来我没机会叫皇兄了,往后还是得喊姨父才是。”

    青浦说完笑道:“今儿老夫人也没起,让大伙在各自屋内用膳,就不用去请安了。外头冰天雪地的,公主还是快些进去吧。”

    见喜目露担忧:“天这么冷,祖奶奶身子如何?”

    青浦道:“好着呢,那位桑姑娘神得很,老夫人喝了她开的药方,精神头比从前好多了。”

    见喜这才放心地点点头,缓缓地关上窗,重新回到榻上。

    下床片刻,吹过雪的风窜进来不少,整个被窝里寒意渗人,被抛弃的司礼监掌印面色苍白,眸底清冷。

    见喜歉疚地将他抱紧些,眨了眨眼睛,轻叹一声道:“方才我瞧见外头扫雪的小哥,地上的积雪都没到脚脖子啦,雪这么大,姨母又抛弃我回了宫,今日御街的摊贩恐怕也不会出街了,可惜了我的冬衣,还得往后延延才能做上。”

    她抬起头来瞧他,平日寅时就要起身的人,今日粘在榻上没个动静,她忍不住问道:“你都回京了,今儿也不上朝?是人懒怠了,还是压根不用去啦?”

    梁寒慵懒地瞥她一眼,默不作声地将她扣紧,长长吐了口气。

    见喜故作诧异一番,“难不成真像旁人说的那样,做了驸马就做不得朝臣?陛下不要你了?往后也没机会上朝堂了?”

    她遗憾极了,抬手去勾他下巴,笑道:“你放心,本公主舍不得你这娇滴滴的妙人,被革职也无妨,只要你伺候得好,往后本公主自会罩着你!”

    指尖忽然一痛,她愕然望着他,“堂堂司礼监掌印会咬人,那些阁老们知道么!”

    梁寒抬手将她托起来,幽暗的眼底有一簇明艳的火星,“公主想要如何伺候?咱家惯会伺候人,定不会让您失望。”

    ……

    大晋的帝王历来勤恳,若无国丧,上朝从来是风雪无阻。

    卯时地面的积雪已没过脚背,宫人几乎是寅时前便起身,开始有序地扫雪防冻,可即便如此还是挡不住鹅毛大雪的侵袭,扫一层,覆一层。

    文武百官知道今日路不好走,比以往早半个时辰出门,可住得远的还是无一例外迟到一时半刻。

    卯时过半,众人才前后脚慢慢凑齐。

    今日原本只想要拟定公主封号,堂前却有人提起公主已至议婚的年龄,认为早日挑选出一位合适的驸马更是头等大事。

    此话一落,自也有人反对,太后驾崩不过三月,举国上下需严格遵守国丧规制,民间百日内禁宴飨奏乐,禁婚丧嫁娶,皇室中人禁制尤甚,皇帝三年内不得选秀,而公主按照严格规制来说,一年之内也不得婚嫁。

    不过话虽如此,公主正当二八年华,议亲一事也可提上日程了。

    群臣自然各有各的盘算,不愿影响嫡子仕途的,家中亦有庶子可以考虑,也有的为邦交着想,提及与邻国结秦晋之好。

    可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一百二十担聘礼浩浩荡荡,难免引人注目,况且此前梁寒与宫女结对食一事并未刻意隐瞒,此事终究传入了有心人的耳中。

    众人议论纷纷之时,次辅陈庭梧倏忽冷笑一声,大殿之中即刻安静下来。

    其间有人笑问:“陈大人有话说?”

    陈庭梧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语带讥嘲:“你们各自心怀鬼胎,殊不知公主去岁便已婚配,陛下亲自圣旨赐婚,只是这所嫁之人……呵,各位也都听过他的鼎鼎威名。”

    一语勾起了堂前所有人的好奇心,就连首辅陆鼎也侧目瞧过来,没人注意明堂之上赵熠的脸色已经慢慢沉了下去。

    见陈庭梧说话只说一半,众人更是急得直跺脚,这一跺脚,太和殿的石砖都湿了大片。

    众人原本就是冒着大雪进宫,皂靴在雪水里泡了一路,鞋袜早已湿透,如今能够坚持站在保和殿已是勉力支撑,恨不得立刻回去换衣换靴。

    不过拟个封号的事儿,闹到现在你一言我一语,本已经引得不少人厌烦,如今再瞧他故作高深,话到嘴边还留半句,众臣心中顿时生了怨气。

    “公主竟已婚配?”

    “有话直说,不必吞吞吐吐!”

    “到底是谁?还是陛下亲自下旨?”

    话落,众人的目光从陈庭梧身上移开,又纷纷投向堂前正襟端坐之人。

    赵熠却只是冷视前方,缄口不言。

    陈庭梧也不再吊胃口,扬声道:“去岁冬月,陛下赐东厂提督梁大人一名对食,那宫女在永宁宫贤妃娘娘手下当差,正是咱们流落在外的公主殿下。”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当即便似炸开了锅。

    众人无不大惊失色,再与身边同僚相视确认,才能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陆鼎眉头皱得极紧,开始还不可置信,而后想到梁寒送来那一幅字,登时怒目圆睁:“公主便是梁寒的对食?”

    那幅字,难不成就是公主的笔迹?

    陆鼎从前便知晓梁寒有个对食,可从未想过,那菜户娘子竟是公主!

    陈庭梧一向偏执倨傲,直言快语,对梁寒向来没什么好脸色,见众人讶异,哼笑一声,冷言道:“是啊,堂堂大晋公主,嫁给一个阉人做对食,简直伤风败俗,辱没先祖!这等不顾名节的丑闻若是传出去,我大晋颜面何存?”

    “公主与宦官结为夫妇,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堂堂公主,怎可许配阉人!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怕不是受那梁寒挟势弄权,蛊惑威逼,如今公主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

    文官集团素来瞧不上宦官,尤其是东厂锦衣卫势力与日俱增之后,对于文官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多少酒后失言被定义为妖言惑众和大逆不道,一度引得草木皆兵,人人自危。

    对于宦官找对食一事,言官更是嗤之以鼻,且不说宦官身份低贱,阿谀谄媚,单凭不能人道这一样,便能将其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堂下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一时之间聒噪得如同菜市口。

    王青觑一眼赵熠,随后挽着拂尘正色,扯嗓高声道:“肃静——”

    赵熠面色微微泛青,肃然沉声说道:“依众卿之意,拟封号为温凝公主,国丧期间不宜庆贺,册封大典延后举办,不得妄议。”

    随即起身,冷冷落下一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留众人在朝堂面面相觑。

    少顷,闲言碎语更如洪水般涌出大殿。

    大晋隆景九年严冬,京畿之地大雪连降二十余日未歇。

    江汉断航,牛马冻毙,饥民冻死者数以千计。

    天降寒灾,民不聊生,人人家中俱是炭火将尽,存粮空空,啼饥号寒。

    地面积雪半人之高,孩童没入雪中立无影踪,抬头却见天地间白雪茫茫,竟无半分停雪之兆。

    “让我去祈福?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见喜仔细回味着梁寒方才那句话,有种打死他的冲动,不过还是握了握拳,忍了下去。

    梁寒望着窗外连绵的大雪,凉凉一笑,认真道:“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么?”

    他转过头来,面容清肃,一字一句地对她说:“你是陛下亲封的温凝公主,天生体暖,万里挑一,乃天降祥瑞,由你登台为天下百姓祈福,上天自会知晓你的心意,施福泽于万民。”

    见喜:“……”

    杏眸盯着他半晌,然后扯出一个艰涩的笑来:“祈福可以是可以,可老天爷未必听我的呀!如今民生如此艰难,若是寄希望于我的一句祈祷,最后却大失所望,我岂不是寒透了大伙儿的心!我干不来这差事。”

    梁寒轻叹一声,深深望着她,目光渐趋柔和,“你信我吗?”

    见喜一愣:“这……这是信不信的问题吗?”

    他抬手抚上她脸颊,眼神难得充斥着坚定与鼓励,声音放得很慢:“明日辰时祈年殿,我为你准备了吉服。”

    见喜愕然望着他,眼底满满的不可置信。

    他不是神明,自然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不过钦天监有他的人,早前便得知今冬会有一场严重的雪灾,大雪初始之日算得分毫不差,而这场雪何时停歇,也在他预判之中。

    寒冬的祈年殿高大巍峨,庄严肃穆。

    具服台上设小金殿,温凝公主在此更衣脱靴。

    自小金殿出来,从南向北是一条长长的丹陛桥,厚有半人高的积雪被连夜清理干净,不染纤尘。

    辰时,公主头顶四龙四凤冠,身着大红麒麟四合如意云纹织金袍,赤足踏上棕毯,一步一步,缓缓迈入祈年殿。

    文武百官肃然立于神道左右,站在队伍最前方的,是一身朱红蟒纹曳撒的司礼监掌印,貌若圭璧,清瘦挺拔,光华万千。

    天坛之外,闻声而来的黎明百姓同跪上苍,翘首以盼。

    巳正时分,持续了二十余日的风雪渐渐停息。

    包括陆鼎、陈庭梧在内的众臣皆讶异不止,愕然观天者千万之众。

    公主为黔黎祈祐,至诚感动神佛,一时间满城皆是高呼呐喊之声。

    “公主还朝,天降祥瑞!”

    出了祈年殿,有顽皮幼子挣脱大人的手臂,欢快飞奔到公主麒麟裙下,好奇抚摸公主玉足。

    连绵近一月的大雪天气,寒风侵骨,滴水成冰,公主吉服并不厚重,赤足行走在棕毯之上,双足却滚烫炙热,不见半点寒气。

    幼子惊呼:“公主天生体暖!公主天生体暖!”

    众人惊愕之余,欢笑溢出嘴角,奔走相告。

    公主天生体暖,乃祥瑞之兆!有此祥瑞之兆,大晋永无饥寒!

    臣民欢呼声犹在耳边,陆鼎忽然想起被自己弃如敝履的那一幅歪歪斜斜的字。

    “晚来天欲雪,红泥小火炉。”

    再观这天象,似乎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天降大雪,黎民百姓苦于饥寒,而公主天生体暖,乃天降祥瑞,必将救万民于水火。

    祈年殿后,绕过重重喧闹人声,耳边终于慢慢归于宁静。

    她爱的人,一身昳丽煊赫。

    手里提着干净的云纹绣鞋,在她面前缓缓蹲下,替她拂去脚背尘埃。

    她是万民心中神祗,众人心中只有敬仰,而无苛责,这辈子,她不会再遭遇任何恶语相向。

    而她亦是他心中神祗,前路星河流淌,必有灼灼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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