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已经成婚
行至内堂, 顾老夫人握着见喜的手,察觉出一丝异常,又不放心地抚了抚她的额头, 眉头皱得极紧。
“这孩子, 莫不是发了高热, 怎的身子这般烫?”
见喜破涕而笑, 从前逢人便要解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可在祖奶奶面前, 她当然不吝炫耀一下, 说到最后还道:“一般的风寒小病难不倒我,自己找个地儿闷出一身汗, 什么都好全了!旁人风餐露宿,冻得嘴唇发紫直哆嗦,我却没有这样的烦恼,只恨这一层薄衣紧着身子还受罪呢。”
老人家惊得两眼瞪圆, 眼眶里蜿蜒着无数的血丝, 可睁大的双眼却如黑曜,继而笑得嘴都合不拢, 转过去向顾渊道:“这孩子,当真是有菩萨庇佑!”
可不是么, 都说路有冻死骨,凛冽的严冬一过,路边的小乞丐都要换走一波,她却坚强得宛若野草。
等到笑够了, 老人家想到姑娘这么多年的遭遇, 顿时悲从中来。
她让贤妃将那两块玉佩拿出来放在桌面, 自己又长长叹了口气道:“当年将这蝴蝶佩赠给这两个丫头,就是希望婉儿和兰儿一辈子幸福长宁,可婉儿早去,兰儿亦坎坷,我顾家蒙冤近二十载,阖府上下死的死,病的病,如今总算得菩萨一丝垂怜,让你回来与我们团聚。”
闻言,孟氏和蒋氏又掩面拭泪,贤妃也伤心不已,“怪我,这孩子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竟毫无发觉,否则,老祖母早该见到她的。”
老夫人又怎会怪罪于她,“婉儿进宫那会你才多大,何况那么多年过去,哪里能轻易认出她的女儿?这是老天爷开眼,在你跟前总比在旁人跟前好上百倍,若是遇上不好相与的主子,这孩子免不得要受苦。”
顾渊抿了口茶,笑叹道:“也多亏了那位司礼监掌印,兄长沉冤昭雪,公主安然无恙,还未我和母亲的病症寻了神医,我顾家蒙受大恩,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贤妃和顾延之闻言一滞,相视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这事儿虽暂时瞒住了家中人,可纸终究包不住火,隐瞒并非长久之计。
顾老夫人瞧见见喜脖颈上未消的伤口,心疼得直流泪。
见喜也哭肿了眼睛,还不忘替厂督说几句好话,“若不是夫君以命相搏,今日我也见不到祖奶奶和外公外婆了。”
话音刚落,老夫人立即抬眼,嘴巴微张,讶异道:“你已经成婚?”又转头问贤妃,“这孩子不是在你宫中当差么,怎的竟已有了夫君?是哪家的公子?”
满屋人皆是一怔,见喜原也没想今日提这个话,可方才脑袋哭得混沌起来,想也没想,“夫君”二字已然脱口而出。
这下该如何收场?祖奶奶若是知道夫君就是厂督,一定会气得旧病复发。
她心乱如麻,怔怔地望着贤妃和顾延之求助。
顾延之也慌了神,磕磕绊绊地打马虎眼道:“是……是锦衣卫的一个统领,先前在宫里瞧对了眼,向阿姊把她要走了,陛下当时也同意的。”
顾渊执杯盏的手一顿,奇道:“锦衣卫的人?怎么此前从未听你提起过。”
锦衣卫中不乏世家子弟,再不济也是普通侍卫里头拔尖的。
顾渊远离朝堂多年,现如今能说得上姓名的锦衣卫,大多也是他这个年纪了,如今年轻有为的那一批,他并没有太多的了解。
若说先前顾渊还有所顾虑,此刻已然微微松了口气。
公主的婚事关乎江山社稷,历朝历代都有被迫和亲的,而大晋适龄的公主也只有见喜这一个,这孩子若是才认祖归宗,就要远离故土,恐怕老夫人要伤透了心。
驸马不得入仕,若要尚公主,恐怕会牵连整个家族的官途,所以但凡有些家世背景,想要入朝为官的都不会走这条路。
可锦衣卫为皇帝亲军,这身份并不尴尬,也不上不下,倒不失为驸马的合适人选。
顾渊正要追问是哪家的公子,那头顾老夫人已经笑逐颜开:“既如此,怎么不同你一起来府上?也带来给祖奶奶瞧瞧。”
见喜眼眶酸涩,喉咙哽咽,沉吟了一会道:“他这几日不在府上,出去办事了。”
小姑娘一落泪,老夫人心疼得说不出话,赶忙拿帕子替她擦眼泪。
见喜从来没有能哭诉的亲人,小时候哭过,被舅舅打得生生止住泪,后来就不敢哭了。
如今有了祖奶奶,眼泪就像开了闸似的往外涌,微微躬身抱住了老夫人,从一开始的默默啜泣,到实在忍不住,哇地一声痛哭起来,哭得浑身都在颤抖。
“祖奶奶,是不是我做了公主,他就不要我了?为什么会这样,我好想他……”
小姑娘的情绪毫不掩饰,一提到伤心的事情,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撕心裂肺。
眼泪砸在人心口上,谁瞧见了都难受得紧,连厅堂外的侍女都忍不住落泪。
老夫人更是心疼得要命,拍着她的后背安抚了好一会,直到午时传膳,见喜这才慢慢平复了悲伤的情绪。
晌午过后,老夫人拉着见喜去暖阁说话,顾渊一人回到书房。
他顺着见喜的话往下想,原以为那锦衣卫统领为了前途,抑或是心觉自己配不上公主,这才刻意回避,直到顾延之和贤妃两人敲门进来。
“爹,我来负荆请罪。”
“请什么罪?”
顾渊摸不着头脑,先道:“对了,我正要找你。公主口中的夫君是怎么回事,怎么兰儿也从未与我说过这话?这在宫里当差,不得出了宫才可婚嫁么?”
顾延之与贤妃相视一眼,咬咬牙道:“是这个道理,可公主的情况特殊。”
顾渊更是疑惑,又恨他话不说完、吞吞吐吐,转头看贤妃:“到底怎么回事?”
这事儿是顾延之干的,贤妃并不打算帮他解释,叹了口气道:“让延之同您说吧。”
顾延之面色有些发青,跪下请罪道:“公主嫁的人,不是什么锦衣卫,而是那位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梁寒。”
顾渊脸上的疑惑顿时消散,一瞬间如遭雷击,浑身的肌肉好似僵住,身子支撑不住往后退了两步,贤妃赶忙上前将父亲扶稳。
顾渊眉头紧蹙,又不可置信地望着女儿,“当真?”
顾延之抬眼,吸了口冷气,又垂下头解释道,“爹爹莫怪阿姊,是我被功名利禄蒙了心,想让咱们顾家在内廷有个依傍。当初阿姊一回宫,公主在宫门口冲撞了梁寒,原本以他的性子定会重罚,可后面不知怎的,竟放了公主一条生路。我瞧那梁寒对她有几分不同,便自作主张将人送去了颐华殿,后来陛下瞧梁寒也点了头,便为二人赐婚,结了对食。”
听到“对食”二字,顾渊只觉心脏骤缩,胸脯震动欲裂,猛然咳嗽了几声,几乎要咳出血来。
顾延之也慌了神,正欲起身去瞧顾渊的病情,却被顾渊伸手阻止,“你给我跪好!”
顾渊仍是不敢相信,又问一遍贤妃确认,“所以公主口中的夫君,便是梁寒?从那伙绑匪手中舍命救她的也是梁寒?”
贤妃拍着他胸脯慢慢顺气:“爹爹莫急坏了身子,咱们还是从长计议。”
见她并不反驳,顾渊全想明白了。
先前梁寒为顾家做的事,很大程度上都是看在见喜的面子上,否则那向来冰冷阴鸷、不近人情之人,如何会情愿帮顾家这么大的忙?
替兄长洗雪冤屈或许有陛下的意思,可寻找神医来为他和老夫人诊治又怎么说?
人家这是算得门儿清,如今为了救公主险些丧命,正好借此种种为筹码,大大方方地将人要过去,偏偏你还拒绝不得,否则就是忘恩负义。
思及此,顾渊更是怒气翻涌,四下寻找没有趁手的物件,直接抡起手边的圈椅往顾延之身上砸过去。
顾延之不敢躲避,桃木圈椅就这么结结实实摔在右臂和后背,联帮棍和月牙扶手砸得断裂,顾渊操起一根凳子腿便往他身上抽。
棍棒“噼里啪啦”猛地一顿下来,顾延之咬牙不吭声,痛得满头大汗,口中都咬出血丝来。
顾渊身体虚弱,并不能太多用力,可这次确实十足地发狠,下手不轻。
贤妃在一旁吓得面色惨白,怕父亲将人打坏了,又怕他气到自己的身子,可拦也拦不住。
顾渊一向秉性温和,数十年来没有这般火冒三丈的时候,更不曾对人动过手,今日是头一回这般恼怒。
后背已经洇出了血迹,顾延之伏在地上,忍痛道:“若早些知道那是堂姐的女儿,我又岂会干这种糊涂事?爹爹如何责罚,延之都认了。”
“你到现在还不知自己真正错在何处!”
顾渊停下来,急喘着气道:“你读了这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圣人是怎么教你的,让你把无辜的姑娘往太监房里送?今日你才有此悔意,是知道她是公主,是咱们顾家的姑娘,可若是旁人家的好姑娘呢?便只能由着你胡作非为,这事儿就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顾延之下唇咬出了血,跪伏在地上,额头青筋几乎爆裂,“爹爹息怒,延之知错,不敢求爹爹饶恕,更没脸面对祖母。”
见顾渊动作停了下来,贤妃赶忙拿开了他手中的桃木棍,一边替他顺背,一边道:“爹爹莫要再动怒,桑神医来的这些日子,好不容易调理好了些,您可莫要让娘和祖母再担心了。”
贤妃端来茶水给他润喉,又道:“祖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未必知道外头的事情,那头先瞒着吧,老人家这么大年纪,受不得刺激。”
顾渊盯着桌角沉思片刻,胸口仍是起伏不定。
贤妃叹了口气,望了一眼顾延之,道:“如今什么都不重要了,姑娘喜欢她,平日里轻快欢脱的人,一扯到他的事情,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似的。从前梁寒被杖脊的那一回,姑娘已经吓得魂不守舍,甚至在养心殿跪了大半日,就为了出宫见他一面。如今这是梁寒为了救她受的伤,姑娘心里才更是难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