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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她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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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多年的冤案一朝平反, 对于顾家来说无疑是喜从天降。

    这么多年早已经没了盼头,他们从未想过还有洗雪前耻的一日,旧案仿佛蒙尘的典籍终于得见天光, 将顾府匾额上那一层屈辱的污垢通通洗刷了个干净!

    王青入府时, 卧病在床的顾渊和顾老夫人都撑着起身,在照壁旁颤颤巍巍地下跪接旨, 顾老夫人双鬓花白,泪流满面。

    这几日在桑榆的调养之下,老夫人的身子已经有了好转的迹象,如今至少能够下床走动了。

    只是年纪大了, 身子骨不若常年轻人康健,恢复得自然也慢些。

    在得知顾昭仪尚有一女留在人世的时候, 顾老太太更是惊得双眸一亮。

    王青将老夫人搀扶起来, 面上原本的笑意微敛,叹息一声道:“可惜公主被贼人掳去,至今下落不明, 不过老夫人也不必担忧,东厂和锦衣卫已经全部出动,相信公主不日便能回来与您团聚。”

    顾老夫人听到曾外孙女失踪的消息, 霎时眼前一黑, 险些晕倒下去。

    顾渊和孟氏连忙扶住,又连声对王青道了谢:“劳烦公公了, 请公公进府喝茶一叙。”

    王青忙摆手笑道:“咱家只是传旨罢了,岂敢称一句‘劳烦’。公主的身份已经昭告天下,那帮贼人就是再大胆,也不敢乱来。此番梁掌印亲自去寻人,顾大人和老夫人只管放心。”

    顾老夫人只好含泪点了点头。

    ……

    见喜被带到一个漆黑的山洞里, 双手被粗糙的绳子缚住。

    冬月的洞内没有点燃火把,在一场冰冷的冬雨过后,比外头还要阴冷几分。

    不过她身子素来温暖,这点寒意伤不了她的身。

    手腕上的粗绳被她解下来松了松,然后再偷偷摸摸地绑上,外面看守她的人一直没有发觉,

    这是她自小练出来的本事,被人卖过很多次,常常跑出去又被逮回来,有段时日尽琢磨绳子如何松绑的事儿。

    若不是那伙人一直戳在门口,兴许她已经跑了。

    肚子空空,许久没有喝水,喉咙干涩得紧。她靠着石壁上的青苔,有一点水珠从上面流下来,没有难闻的味道,应该是干净的,她抬嘴去接一点,润湿了舌尖。

    只有让自己不那么难受,才能静下心来思考有无逃跑的可能。

    山洞很小,外面的人说话都能听得清。

    如果没有猜错,那应该是两伙人。

    其中一伙人很急切,一直琢磨着放消息出去将厂督引出来,埋伏好人手等着他上钩,又咬牙切齿地说要将他千刀万剐。

    另一伙人稍稍淡定一些,似乎在等什么消息,让他们莫要冲动,等时机一到,既能除去梁寒,又能救出国公爷。

    国公爷又是谁?整个大晋,她好像就只听过一个“魏国公”。

    救出国公爷是何意?难不成魏国公出了事?

    平日里她有几分小聪明,可放到这里一点都不奏效,朝堂大事她知之甚少,里头千头万绪,各种利益纠纷不是她能想明白的。

    不过她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她对他们还有价值,至少在厂督出现之前,他们不会让她死。

    可若是厂督来了又当如何呢,他们会拿她威胁他。

    甚至就像他们说的,将他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消恨。

    他那么爱她,会不顾一切来救她。

    她想到自己从养心殿回来的那日,两边膝盖跪得青紫,其实已经不那么痛,可他忍着后背剧痛的伤口,跪下来亲吻她,说爱她。

    想到这里,眼睛就酸涩得难受,她还不想死,更不想让他受到伤害。

    他们都不能死。

    她揉了揉手腕的勒痕,可是怎么都消不下去,她不想让他看到这些,他会心疼得滴血的。

    眼前渐渐模糊,慢慢地看不清手上的红痕了。

    她又想到他后背的伤,身下那些恍若荆棘丛生的刀疤,还有让他屈辱一辈子的刀口……所有的炽痛翻涌上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一年的时间太短了,短到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去爱他。

    他的那些伤口很深很难看,要一辈子的时间才能抚平。他既然把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了她,她也不能让他失望是不是?

    可若是就这么死了,算什么?

    冷风从面颊肆无忌惮地刮过,肩头轻颤,她望向漆黑无尽的洞口,整个人陷入深深的绝望。

    垂下眼睑,淡淡的睡意刚刚袭来,外头的争吵声又让她猛地惊醒过来。

    一个颇激动的声音传到耳边:“那丫头是公主?竟是当年顾昭仪在冷宫偷偷诞下的先皇血脉!”

    对面一人似乎嗤之以鼻:“这你也信?不过是梁寒诓骗人的手段罢了,他想救自己的夫人,什么手段使不出来?他一贯狡诈阴险,你是头一天知晓?”

    又一人厉声道:“皇榜都贴出来了,圣旨都进顾府了!皇室血脉如何作假?阉狗就算慌不择路,也断不会拿此事欺上瞒下。”

    方才语气激烈的男子又道:“顾淮没有勾结靖王谋反,当年是魏国公和奉国将军在暗中陷害,我们的人亲眼见到国公府被抄家,魏国公被阉狗押进了诏狱,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如何解释?”

    ……

    一群人瞬间剑拔弩张,仿佛下一刻就要撕扯攀咬起来。

    见喜醒了醒神,只觉得脑子不够用。

    消息来的太突然,信息量又太大,一时让人不知从何处捋起。

    他们口中的“公主”,说的是她么?她是顾昭仪的孩子?!

    她在黑暗中愕然眨着眼睛,轻轻吁了口气,心里紧张得直跳,脑海中也一直嗡嗡作响。

    祖宗为了救她,能想到这一出,实在是难为他了。

    她除了也是个姑娘家,其他和公主压根挨不上边啊!

    可外面那些人说得煞有其事,倘若当真是假的,岂会张贴皇榜昭告天下?直接给这些贼子传个信儿不就够了!何必整这么大一出。

    更何况,就算厂督想救她,陛下也不会为了她一个小宫女糊涂到诓骗天下人吧。

    她忽然想到那枚蝴蝶玉佩,难不成她的身世果真与那枚玉佩有关?厂督已经暗中查到线索了?

    心里有一处柔软的地方像是发了芽,做梦一样。

    她埋着脑袋思忖,急促的脚步声倏忽传进来。

    有人在她面前取出火折子吹口气,点了个柴火堆,见喜怔怔地瞧着他。

    明黄的火光在她脸上铺了一层淡淡的光芒,描摹出清透明朗,又带有一丝胆怯的轮廓。

    对面那人蓄须,面目看上去不及另一伙人冷厉。

    可见喜记得他,就是这个人一口一个“阉狗”,还亲手砍伤了挡在她面前的妃梧,将她从妃梧手里带到了这里来。

    面前火星跳了下,她纤细的眼睫也跟着轻轻一颤。

    她盯着他,一双湿漉漉的杏眸里透着痛恨和提防。

    “你当真是公主,顾昭仪的女儿?”那人扬声,眼里还有困惑。

    见喜强自压制住心里的惊惶情绪,咽了咽口水,心道既然厂督打算用这招来救她的命,不管她是不是公主,都一定不能穿帮,于是小心翼翼地点了下头。

    那人眉梢一动,转向洞口外进来的一人:“她真是公主!”

    另一伙人的头子也跟着进来,一身黑色锦袍,眉目冷肃,唇角一直都是绷紧的状态,望着她厉声道:“谎话连篇!堂堂大晋公主,会委身于一个宦官?”

    锦袍男子显然不信,或者说,形势所逼,迫不及待地要揭穿她的谎言。

    见喜能感受到蓄须那人在听到她是公主的消息之后,对她的态度有所转变,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凶神恶煞,反倒穿锦袍的这伙人面目不善,眼底增添了几分冷冽的怒意。

    回想起方才他们谈论的话题,似乎是说顾淮顾大人当年是被魏国公陷害的,魏国公是残害忠良的奸佞,顾淮却是忠臣。

    而她这个所谓的公主,正是他的外孙女。

    若她没有猜错,穿锦袍的这些人就是魏国公的手下。

    两边合作,想要通过绑架她来逼厂督就范。穿锦袍的拿她当筹码,为的是救魏国公出狱,而另一伙人的目的很简单——他们只想要厂督的命。

    如今身份浮出水面,魏国公的手下得知她是顾淮之后,是与魏国公有着深仇大恨之人,自然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

    而另一伙人恰恰相反,在知晓魏国公才是当年陷害忠臣的奸佞之后,已经看这群穿锦袍的不顺眼了,恨不得立刻拔刀相向。

    见喜看向那个穿锦袍的男子,开始回答他方才的疑问:“现在你知道了,我就是公主,否则你以为堂堂东厂提督会看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女么?其实他一开始就查清了我的身份,一直秘而不宣,就是在保护我而已。”

    这话也是说给蓄须的男子听的,果然那人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微变,“阉狗总算干了件人事!只是要委屈公主几日了,只要阉狗一死,咱们定会放公主回去。”

    见喜皱了皱眉,只觉得“阉狗”二字格外刺耳,才要张口,对面那锦袍男子又冷笑一声道:“公主会与一个奸宦同塌而卧,同枕而眠?”

    这时候不是谈情表爱的时候,让他们知道厂督喜欢她,只会令他们坚定不移地认为她能够威胁到他,那样会害了厂督。

    见喜拧紧眉头,瞪着他道:“我怎么解释你也不会信的,因为你根本没想让我活命对吗?”

    蓄须男神情立刻警惕起来,目光盯紧了身边的锦袍男子。

    见喜手心紧张得出了汗,默默咬牙,抚平心绪,然后道:“魏国公罪恶滔天,害得我……我外公枉死,如今你们还想借着我来逼厂督救他出狱,帮他谋朝篡位,所以才拉着这个叔叔一起绑了我!其实你们早就知道我是公主,利用完我就会杀了我。”

    “信口雌黄!”

    那锦袍男子眼中怒意深沉,银刀出鞘就要架在她脖子上,却被蓄须男按住手腕阻止:“你想做甚?难不成她说的都是真的,你这是急了,要杀人灭口?”

    锦袍男子怒道:“一群蠢货!听一个臭丫头在此胡说八道,耳根子这么软,难怪你们事事不成,处处为梁寒所牵制,活该死那么多人!”

    蓄须男立刻跳起来怒喝:“你说什么!”

    双方都急红了眼,明晃晃的刀子就在眼前挥舞,见喜吓得呆滞住。方才那一句话如同触碰了逆鳞,霎时间整个山洞内都充斥着一股散不去的□□味。

    见喜眼睁睁看着那锦袍男子被一把弯刀捅穿了心窝,口中喷出一大口血落在柴火堆上,下一刻便倒地不起,眼珠子还瞪着她,一动不动。

    外头几个锦袍男人瞧见头儿被人捅死,立马挥刀而入,见喜吓得往墙角缩了缩,还没反应过来,手背忽然一阵热乎乎的,定睛一看,竟是被糊了一手的鲜血。

    见喜本想着最好的结果是让这两伙人自相残杀,哪怕只是闹不和,她也是有机会逃跑的。

    可没想到蓄须男这么经不得激,一提到同伴被杀,仿佛火星点燃了炮仗,瞬间杀红了眼。

    一人望着满地的尸首,犹豫道:“大哥,就这么他们杀了?魏国公那边……”

    蓄须男厉声道:“乱臣罪子,安能与之谋!”

    最后,几人将山洞内的尸首脱出去埋了,蓄须男一人坐在火堆旁看守着她,仍是呼吸粗重,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见喜也不敢说话,只能默默坐好,将脸蛋贴在膝盖上,不敢妄动,生怕这人忽然反应过来,发现是她挑拨离间才引发众怒。

    面前的火堆砸砸作响,见喜脸颊烧得通红,慢慢酝酿了一些睡意。

    那蓄须男忽然开口问道:“公主与那阉狗日日同枕而眠,是真的么?是那阉狗逼迫你的?”

    经此一事,见喜算是知道了,这群人只痛恨奸臣和宦臣,对于顾淮那样的忠臣却不失敬佩,只是内心太过偏执,被仇恨迷昏了头脑,才会越发残暴,甚至杀人不眨眼。

    心中正感慨着,外头萧萧马鸣声忽然划破天际。

    “大哥!阉狗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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