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想我没有
太后的事情, 他不能同她说得过多,只道是暴毙而亡。
见喜惋惜了一下, 倏忽想到什么,微微一惊道:“太后宫里的人都被处死,那桑榆岂不是捡回了一条命!她日日都在慈宁宫煎药,唯独那几日不在,还是说,你早有预见,才及时把她安排宫外的差事?”
这个“早有预见”就很微妙, 一旦承认,那就是谋害当朝太后的死罪。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大约是她福大命大, 老天爷想要她活命吧。”
桑榆知道太多的事情,本该必死无疑, 若不是有姑娘的这层原因, 加之她父亲的把柄在手上, 他压根没有必要选在这几日让她去医治顾老夫人。
她是聪明人, 知道珍惜这次活命的机会, 也知道祸从口出的后果。一旦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不单单是她一人,她李家上上下下都会付出代价。
见喜不管是否与他有关,他有自己的思量, 很多事情她不会多问,她只要他平平安安。
她往他身上贴了贴, 笑着说了声:“谢谢夫君。”
不论如何, 桑榆的事儿, 她还是要感谢他。
梁寒垂下头吻住她耳垂, 温热的气息扫过,“别说旁人了,你呢,这几日在做什么,有没有想我?”
耳边酥酥麻麻的,她扭了一下脖子,大咧咧地摊在床上。
眨着眼睛望着天花,故意感慨道:“太后殡天,民间照规矩需要斋戒二十七日,前些日子还能吃肉、看戏,这些天做什么都有禁制,连话本子也不敢看那些男欢女爱的,就怕太后在天上盯着呢!所以只能和桑榆在府中说说话,不过写写字、逗逗鹦鹉,一天下来也满满当当,哪有闲工夫想其他的呢?”
其他的?梁寒抿了抿唇,几日不见他就变成其他了。
果真是没心没肺。
他心里发酸,咬住她红得像玉髓的耳尖,一寸寸地贴过去,从一开始的轻轻摩挲,到后来深深的热烈的吻,让她整个人没了说话的力气。
她被他的气息包裹,只觉得渴,连喉咙都是干的,他喝足了水,再来浇灌她。
他是一等一的厉害人,什么都能做到极致。
外面的雨还没停下,落在屋檐上,每一声都牵动着神经的跳动。
一朵开在玉盘上的水仙,与盘底浅浅一滩清水紧紧相拥,傍水而生,临川而立,天生的冰肌雪骨,娉娉袅袅,幽香浮动。
水仙的叶子很长,没有依托很快就向四周瘫软散开,扶都扶不起来。
……
皇后怀孕的消息很快传遍后宫,众人都知道她渴望孩子,如今总算是如偿所愿。
后宫嫔妃不多,大多也都是站在皇后这边,虽说也有几家欢喜几家愁,可谁也不敢露出半点不快之色。
消息传到延禧宫,贤妃与庄嫔正坐在贵妃榻上研究小孩儿衣裳的材质和配色,听到底下人进来禀告,两人皆是微微一怔,默了半晌。
庄嫔抚摸着高高鼓起的肚子,叹息一笑:“宫里又多一名皇子或公主,怕是要热闹好一阵子。”
她倒不是争抢的性子,父亲在朝中官职并不高,却向来勤勤恳恳做事,也算深得陛下信任,而她能在太后、皇后的眼皮子底下生下皇长子,让他平平安安长大,远远不是她一人之力所能为。
何况宣儿自小聪慧,颇为陛下看重,还得阁老和掌印亲自教导,庄嫔早已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不会肖想不属于她的东西,或者说就是这副淡然的性子,才让陛下待她稍稍不同,不是因为爱重,而是她最合适。
庄嫔心里的不自在,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嫡子和长子自古以来没有哪一朝不是挣得头破血流,她没有争的心思,却难保旁人不争,旁人一争,也不管你争不争,定要先来害你。
可仔细想想,总会那么一天的,陛下不可能永远只有宣儿一个皇子,谁也阻止不了不是吗?
她偏头去看贤妃,却见她敛去了笑意,又恢复了前些日子那种心事重重的模样。
庄嫔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道:“你怎么了,心里不痛快?”
贤妃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缓和地笑了笑,“没什么,方才在想别的事情,没想到你这肚里的孩子还没出生,就要添个弟弟妹妹,多好,生下来就是个小大人了。”
庄嫔叹口气道:“只可惜太后殡天,陛下是至孝之人,怕是要为此守孝三年,这段时间苦了你了。”
在庄嫔眼中,贤妃一直荣宠不断,是后宫中最有机会诞下皇嗣的,可若是因为太后的原因,三年不与陛下同房,到时候新一批秀女入宫,他们这些旧人恐怕就要蒙尘了。
贤妃没有在延禧宫久留,里头燃着银骨炭,窗户也关得死,一缕寒风都吹不进来。
可贤妃闷得慌,脑海混沌,要吹吹风才能醒神。
在这个宫里,她的位置很尴尬,和皇后、庄嫔始终不太一样。
至少贤妃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这些日子她也没有闲着,脑海中一直探索着与他真正在一起的任何可能性。
对于年龄的鸿沟,秋晴已经列举了无数的案例来开导她,甚至连武则天都被搬了出来,以至于她开始觉得七岁并不足以成为一道坎。
而就像他说的,他喜欢她,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不是阿姊对弟弟,再慢慢想通这一层,似乎拿他当男人来看并不是太过为难的事情。
而儿子娶庶母这件事,草原上那些游牧民族都是活生生的榜样,也并不是不可磨平的疙瘩。
三件事单单拿出一样,都像是独木桥,走得艰难,却也能踏过去。
可一旦堆到一起,前路就变成一根细长的铁丝,铁丝上独行,得有天大的本领。
如今呢,她是不是不用再拿这些事情来为难自己了?
皇后年轻貌美,娇俏可人,如今又怀有身孕,捧在手心里怎么疼都不够,她若是男人,也知道谁才是更应该偏爱的那个。
贤妃突然笑了笑,眸光温和,仿佛如释重负。
可整个人疲惫极了,脚底虚浮,眼前忽然一黑,竟是晕了过去。
秋晴吓得脸色刷白,赶忙唤来一旁几个宫女,指派一人去太医院请太医,另外两人着急忙慌地将贤妃扶回了永宁宫,
赵熠从坤宁宫出来,魏国公仍留在殿内,屏退了众人,望着床上平躺着的女儿。
张婵怔怔地盯着头顶的藻井,五彩斑斓,却看得人心烦意乱。
“爹爹,您高兴了。”
她说话冷冷的,听不出责怪,却让人心凉了半边。
魏国公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让她好生休息,安安稳稳将孩子生下来,“这孩子来得突然,你有如此情绪实属寻常,等诞下嫡子,你的好处是受用不尽的。”
张婵冷笑:“爹爹就那么肯定我会生出嫡子,若是个女儿……”
她忽然瞪大了眼睛,爹爹为让她怀孕已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若当真是个女儿,他又岂会毫无准备。
这一胎不过是给世人做做样子罢了,到时候谁坐在那张龙椅上,还不是爹爹一句话?
魏国公知道她明白,沉默了半晌道:“怀了身子的人,往后可不能再任性了,就算是天塌下来,你也只管让这一胎安安稳稳地落地,凤安宫那边不用再去了,你姑姑在天之灵,不会怪罪于你,反而会保佑咱们张家。”
张婵死死地攥紧手里的锦被,深深地嵌进五个手指印儿。
彩缨将熬好的安胎药端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娘娘”。
张婵咬着牙,一拂手,滚烫的药汤“啪嗒”一声打翻在地。
棕褐色的药汁沁入华丽厚实的羊毛地毯里,还冒着淡淡的白色热气。
“滚!都给我滚出去!”
她望着自己的肚子,那几晚屈辱的记忆便涌现在脑海中,仿佛一脚踏进淤泥沼泽内,浑身脏得洗不干净,旁人却在岸边笑说你摔得漂亮。
安不安胎又有何用,横竖都是爹爹一句话的事儿!
她胸口难受得厉害,扒着床沿直呕酸水,呕得眼泪都掉下来。
彩缨急红了眼,跪在踏板上拍她的后背,只以为孕期女子脾气格外大些,皇后素来又是个骄横的脾气,做下人的只能顺着她的脾性好好宽慰着。
魏国公倒是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将地上的碎瓷片捡起,随手扔在托盘上。
“闹够了没有?太医院可不缺安胎药,你想砸便砸,着人再去熬煮便是,若是宫里缺熬药的婢子,爹爹给你安排进来,想要多少都有。”
张婵狠狠摔了被子,坐在床上抱头痛哭。
魏国公知道她会闹,这都无妨。
关乎满门生死荣辱的大事,皇后不会蠢到给人拿捏把柄,闹一阵想通了就好。
待赵熠一死,他的乖孙做了皇帝,到时候司礼监和内阁都在他手中,东厂废立,谁生谁死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梁寒就是权势再大,也不过是皇帝身边的一条走狗,所有的权势地位都是皇帝赋予,离了皇帝这座靠山,他一介宦臣根本狗屁不如!
他不是善用酷刑么,自己都未曾亲身尝过,又怎知那诏狱百种酷刑的妙处?那一身美人皮,不剥皮楦草都实在可惜了。
魏国公笑意盈盈地跨出大殿,贴身侍卫张渭忽然急匆匆地走上来,俯身行个礼,面容沉肃:“国公爷,出事了。”
张渭便走边禀告说:“前些日子梁寒借陆阁老的名头,广寻善于模仿字迹之人,查到白鹿书院头上,将一位名唤沈思厚的夫子押入了诏狱。”
魏国公怪道:“那又是何人?”
张渭默了默,然后道:“听说那人便是当年韩敞找来模仿顾淮字迹,在诏令上作假之人。”
魏国公眸光一凛,嗤笑道:“那一纸假令,当年不是被先帝扔进了火堆里么?本官亲眼看着那道卷轴烧成灰烬,没有物证,如何对比?”
张渭将梁寒借《祭妻文》寻人一事详细说与魏国公听,“整个白鹿书院会写字的几乎全都交了临摹作品,那沈思厚往日也极度推崇王羲之,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可这一回竟是因为心虚,连临摹一遍《祭妻文》都不敢,如此一来反倒欲盖弥彰,弄巧成拙。东厂番子察觉出不对,当晚就将人拿进了诏狱。”
魏国公笑意慢慢凝固在嘴角,脸色愈发阴沉,“蠢货!可知道招出什么没有?”
张渭摇摇头,面露艰难之色,“派出去的人还在暗处查探,尚不知结果。属下觉得,当日韩敞找到沈思厚时,未必向他提到国公爷和奉国将军之名,那人是韩敞至交好友,为了对方的安危着想,韩敞也不会让他知道太多。”
魏国公厉声道:“加派人手盯着诏狱,管他招不招供,只有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张渭俯身应下,赶忙下去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