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我是坏人
几日未曾安宁的后宫终于因李昭仪之事尘埃落定, 可贤妃仍旧睡不着。
庄嫔肚子里的孩子无恙,但并不能因为劫后余生是庆幸,便否认了隐患的存在, 如若她在永宁宫多待片刻,如若陛下来得晚一些,如若查不出香料出自一个外院侍女之手……
也许那个孩子就保不住了,而去冷宫的也会是她。
夜风吹动窗棂, 发出猎猎的声响。明明是暑热天, 却有一种凄恻无情的意味,人心似乎也跟着寒凉。
她额上生出细细的冷汗, 无意间错开他的手,缓缓翻了个身, 背对着他轻叹了口气。
手上忽然空了一块,赵熠微微一顿,知道她这几日睡不好, 连熏香也不敢多用, 心情比往日糟糕很多。
千头万绪涌入脑海, 让他所有的谋求算计都无处施展。
他的手停放在两人中间宽敞的缎面上, 进退两难,挠人心肝。
黑暗中沉默许久,他终于伸出手将她转过来,“姐姐, 别担心, 我在这, 不会让你有事的。”
忽如其来的一双温热手掌, 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想到什么, 迟疑一会道:“陛下这几日不去延禧宫陪庄嫔妹妹么?”
赵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庄嫔是微微的晕眩症状,那与她原本的体质也有关,甚至不比最轻微的风寒严重多少,只是太医说得严重,否则此事只能轻描淡写地翻过去,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李昭仪在贤妃的香料中暗下手脚,若非发现及时,后果同样会不堪设想。
看不到的祸患尚且不论,对于已知的风险,他不会容忍一丝一毫的存在,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会替她铲除干净。
如若他们的关系能更进一步,听到她在他枕边提旁人,他也许会失望。
只可惜,此刻他连失望的资格都没有。
赵熠闭上眼睛,吁了口气,让她放心,“既然我能护得住宣儿,让他安安稳稳长到这么大,自然也能护住他的母亲。庄嫔的事情,姐姐不必劳神。”
这话她是相信的。深宫中多少暗潮涌动,嫡子未出,太后和皇后势必对小殿下虎视眈眈。
前些日子她也见了,那孩子生龙活虎,冰雪聪明,一看就是被教得很好的样子。
前朝夺嫡之争并不少见,先帝的兄弟有的夭折,有的溺水,有的病弱而亡。而先帝的儿子们,留下的也没有几个。
赵宣这个孩子,还在庄嫔肚子里的时候便已经处于漩涡中心,而庄嫔又不是太精明的人,可见皇帝为护他周全的确费了不少心思。
她凝眉想到这里,忽然听到赵熠轻声说:“姐姐,把手给我。”
她怔怔转过头,赵熠抿唇朝她淡淡一笑。
往日在他心烦意乱之时,她也会给他一只手作为倚靠,而轮到她自己,似乎又无法做到那般坦然。
月色照进帷幔,浮上她清丽的脸颊,在柔美的轮廓上描摹出一圈淡淡的光影,将她整个人映衬得更加柔和。
他捕捉到她眸光中短暂的怔忡,撇去一贯的沉静拘谨,竟有几分可爱的呆滞,让人抑制不住想要吻下去的冲动。
喉咙动了动,他还是没忍住,抬手轻轻摩挲一下她的面颊,从未触碰过的领域,柔软细腻得不像话,让他恍若置身云端。
玉扳指激得人浑身一凉,贤妃面上登时飞上一抹薄红。
四目相对,两人的呼吸都停滞下来。
赵熠也怔住了,缩手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惶恐和紧张。
压抑了那么久,等来这一次小小的僭越,虽然远远不够,但却已然是他能够迈出的狠狠一步,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隔了许久的沉默,现在该怎么解释?说她脸上有脏东西么,屋内连灯烛都未点燃,能看出什么脏东西。
恍惚中一只柔软温热的手伸过来,轻轻地将他握住,一切都好像如素日般寻常。
可他心中震颤起来,生怕呼吸再一个错乱被她发现。
贤妃心中亦有种说不出的混沌,他指尖滚烫,分明只触碰到一点点,却惹得人心火灼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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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神了许久,她才心里整理好措辞,慢慢道:“我信陛下。这些年,陛下把小殿下教得很好,往后,陛下也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黑暗中,她竟听到他在耳边嗤笑一声,仿佛讥嘲,又有几分无奈。
她有些不明所以,转过身来对着他,头一回在他面前微微嗔视,“陛下笑什么?”
赵熠难得看她气恼,无论在人前还是在他面前,好像从未见她有过一丝愠气。
如若能有办法,他恨不得将这一刻当作典籍孤本珍藏起来。
“我笑的是,姐姐说话总是像个老夫子,这是觉得我日日面对那些老臣还不够,所以要到姐姐这里来洗耳听训。”
贤妃有些哑口无言,心中生出淡淡的怅惘,沉吟许久,淡笑道:“陛下有时候还是孩子心性,听不得我这老夫子絮絮叨叨。无妨,我这个年纪的人说话,难免带着些说教意味,我自己也是知道的,陛下往后不听就是了。”
话说得古井无波,仿佛还是从前云淡风轻的语调,不掺喜怒,可赵熠却听出了酸酸涩涩的味道。
这种感觉尤为奇妙。
就像是院子里静静晒太阳的猫儿,从来没有脾气,那是因为对你不甚在意,所以连多余的情绪都懒得给你。
这样的猫儿,偶尔朝你发一次小威,是不是说明眼里、心里已经有了你?
思及此,他的心情顿时舒坦起来。
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又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她的手,“姐姐说什么我都爱听。”
……
卯时的更漏一敲响,见喜整个人蹿起来,往梁寒身上踹了一脚。
小脸红得跟蒸出来的螃蟹没什么两样,眼尾还挂着泪,声音也干哑得不行,扯着嗓道:“快给我拿出来!”
梁寒眼都没挣,懒懒应了声,伸手将她拽回来,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见喜躺在他身边乱蹦,仿佛活鱼下了锅,他闭着眼,忍不住抿唇笑:“有绳子拉扯也禁不住你这样动弹,不怕取不出么?”
她怒目圆瞪,将他两只眼皮扒拉开,露出一双惺忪疲惫的睡眼,“说好放到卯时,堂堂提督说话不算话,往后让人怎么信服您!”
他摁住她,“行了,躺好别乱动。”她立刻规规矩矩地搂住他。
狭窄的山洞内,表面并不平整的火球慢慢从里面一点点地挤出来,发出低低的嗡鸣,他用细绳牵引着,每走一步都异常艰涩。
她忍不住低吟出声,分明只有一丁点的移动,都牵扯出浑身的颤栗。
她抱住他脖颈,只能将那种难受的异物感转移到其他地方——
比如他的肩膀,不出意外的话,已经被她尖尖的指甲抠出一排血印。
东西放进去很难,夜里足足花了半个时辰,冲着这艰难的开端,怎么也不能轻易收手。
他狮子大开口,说一直搁到翌日午膳时分。
她震栗了一下,清晰地感受到那玩意的胡搅蛮缠,才片刻就已经要了她半条命,又听到他说放这么久,她登时瞪大双眼,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最后讨价还价,商议到卯时。
卯时也好,她想着就剩不到两个时辰了,咬咬牙总能捱过去。
可没想到后半夜竟过得如此漫长,时时刻刻保持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浑身都像被扎满了绵绵密密的小刺。
就像到了冰火两重天,整个人处于发烧的边缘。
后来她哭得眼睛都看不清了,意识迷迷顿顿,在他身上不知咬了多少遍。
呜呜咽咽一整夜,喉咙痛得不行。
他倒是很耐心地拍着她后背不断安抚,好心劝她睡一会,可这种情况下还能睡着,除非她已经是个死人!
好不容易熬到卯时,她耳朵比谁都尖,即便浑身脱水又脱力,也要第一时间将他拽醒。
按理说放了一夜,取出来应当不费劲,没想到那东西有自己的想法,鼓鼓囊囊又发了一通脾气,生生将她逼出了一身冷汗,双腿都像不是自己的。
她扯着沙哑的嗓子哭出来,若不是梁寒也在屋内,妃梧和长栋他们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往往这个时候,梁寒对她都是最宽容的,任由她撒泼,他只是笑。
他叫了水,替她将双腿擦拭干净,冰冰凉凉的棉巾擦到红痕点点的锁骨,纤瘦白嫩的肩,有一种让人心颤的,想要捧在掌心的脆弱感。
他忍不住俯身下来,吻她的嗓子,黏黏腻腻的细汗,也有她独有的香气。
见喜委屈极了,臭骂:“坏人。”
他一边吻一边笑,“是,我是坏人,那你喜欢吗?”
她再次哭出声,在这个问题上她永远处于弱势。
说不喜欢,这狗男人就会黏缠哀切地在她耳边自暴自弃,逼得她一句气话都不敢讲,可是若是就这么让他得逞,自己又不甘心。
她咬咬牙没有回应,他又深深地吻上来,“昨晚在外人面前唤我什么?再唤一声好不好。”
见喜脸一红,咬紧了后槽牙,倔强道:“我不记得。”
微微干燥的唇面被冰凉湿润所包裹,他将她放到自己的掌心来,缓缓道:“我想听,说给我听。”
见喜浑身都麻了,眼里泛着光,“我嗓子疼,说不出口。”
梁寒低声诱导:“怎么样才能不疼?”
喉咙发出的低低震动,仿佛琴弦微颤,激得人起了一身疙瘩。
他的脸贴得极近,见喜困到杏眸低垂,也能看到他光洁如玉的下颌,漂亮的下颌线,在硬朗和柔和之间取得了绝妙的平衡,淡淡的冷茶香萦绕在鼻尖,看一眼便能止住呼吸。
他恐怕是给她灌了酒,一饮就醉。
她咽了咽口水,小声道:“睡觉就不疼,睡觉好不好。”
离天光大亮还有一段时间,她累了一天一夜,几乎闭眼就能入梦。
他将她放平,卧到她身侧来。
她靠在他月匈口,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在自己睡着的前一刻,闷闷在他耳边软软喊了一句:“夫君,夫君,夫君,我睡啦。”
巳时,还未至午膳时分,厨房却亮起明火。
贺终一边禀告西厂近日的动向,以及刘承收庄田一事,一边望着小厨房内忙忙碌碌的掌印提督,心中已从大惊大骇慢慢趋于平静。
用绣春刀削雪梨、切银耳,恐怕还是头一回见。
督主大人的心思不好猜,贺终还是自顾自禀告说:“魏国公主动上交庄田的谣言借西厂番子口中传出去,太后娘家那几个兄弟全都乱了套,闹到族长处非要个说法,这回连魏国公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气全撒在刘承身上,听说一脚踹得刘承口吐鲜血,床上才躺了两天,陛下那边又催着去办。”
梁寒头也未抬,轻哂道:“魏国公不厚道,就算刘承坑自己人,也不能动手动脚啊,伤了身子,如何替咱家孝敬太后?”
手中的绣春刀落在案板上,发出整齐划一的铛铛声。
不得不说,督主这刀工还真是精细,从未下过厨,却能将雪梨切得厚薄相当、有条不紊,实乃大成功力。贺终在心里啧啧两声。
切好的银耳和雪梨甫一入锅,梁寒忽想起什么,又从冰池中取出一块新鲜的瘦肉,切成细丝去了腥气,放入锅中一同慢炖。
贺终憨笑道:“这是给干娘做的?”
能让督主亲自下厨,即便是天皇老子也没有这样的待遇。况且,众所周知督主不食荤,喝一碗冰糖雪梨银耳粥还要夹带瘦肉的,恐怕也只有夫人了。
梁寒略略一抬眼,目光透着刺骨的凉意,贺终赶忙噤了声。
锅炉上转小火,梁寒洗净手,从书房取出蝴蝶佩的图纸递到贺终手中,“去查这玉佩的主人,还有玉佩的另一半,尽快查到如今在谁手中。”
贺终领了命,当即离开扶风苑,不再逗留。
梁寒往屋内瞧一眼,心底有种茫然若失之感。
他一向是个自私之人,甚至在替她找爹娘一事上有过迟疑。
倘若她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他似乎可以堂而皇之地以一颗卑劣之心将她占为己有,甚至说服自己,他权势滔天,能给她想要的一切,远比她破碎不堪的家庭好上千百倍,她在他身边会是幸福的姑娘。
可如若那枚玉佩果真与她爹娘相关,若她爹娘尚在人间,也在四处找寻她……
他还能够坦然送她回去与家人相聚么?
这世上应该不会有真正疼爱孩子的爹娘,愿意留她在一个阉人身边,即便他爱她入骨,在世人眼中也只会是恶鬼缠身,是附骨之疽。
到时候,他该拿什么来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