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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冬至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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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瑾暮没头没尾的想了很多。

    她之前不被母亲喜欢,伸去的手总是抓着一片沉默的空气,她不喜欢被人用可怜的目光盯着,因此在面上总要携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她看起来似乎不要爱,洒脱又冷漠。

    她甚至想起时之谧,时之谧离开的那个夏天冗长又烦闷,那个阴沉的午后她去到时之谧家前才知道时之谧去了澳洲读书,但她却什么也没有告诉黄瑾暮,连一点消息也没有留给黄瑾暮。

    那段时间的黄瑾暮总会想,天气那么烦闷时之谧大概是不喜欢才离开的,也许是时之谧走的太着急忘记告诉她了……但,她之后也会想着,为什么那之前也不说呢?

    她总会坐在台院前,慢慢的把时之谧一声不吭的离开的残忍编织了柔软的谎言掩盖在平和的面上,时之谧的一声不吭离开是去远行了,去看看这世界上极为美好的景色,为了给黄瑾暮一个惊喜。

    只是她梦醒时分总会在面上摸上一手的湿润。

    所以白锦顺都是在和好朋友聊天忘记告诉她了,她也常常会忘记一些事情,或许……

    但是为什么白锦顺的前任也在呢?又或许是白锦顺跟前任有些工作要聊,或许是他的同伴带来的,因为白锦顺说过爱她,就像时之谧说过她们一直都是好朋友。

    黄瑾暮终于笑起来了微微直起身,面上还是湿润的伸手摸上面颊才发现眼泪止不住涌出来,黄瑾暮低下头的看着手指间的眼泪,愣愣的才反应过来,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又趴在任湖远肩背上。

    天气真的太冷了,血液循环的有些被冻住了,总是有一口气上不来,难受的只能趴在任湖远肩背上抽泣出声,血液里冻得硬邦邦的怎么也流不动。

    良久,任湖远才开口,“知知,别哭了,不要为这种骗子伤心。”

    “我也知道不要哭,但是我忍不住,为什么要骗我呢?”

    外公跟她说白锦顺曾经有一个喜欢的人,也得知黄瑾朝喜欢那个人很多年,她原先会因为这件事情而丧气,但听到白锦顺说爱她以后就开始得意忘形,今天所见像一个耳光狠狠扇醒黄瑾暮了。

    “知知,我有时候总感觉你真的好单纯,别人装着一颗伪装的善意给你,你就会手忙脚乱,人的背后是不是如面上所见,怎么还是还是傻傻的分不清楚,我们同别人保持不交心的距离是对你最好的保护。”

    “外公总说要对别人抱有一点信心,总是要在人群里学习到人生的课程,人不能总要别人来教,自己要去学习,再说了,不是你们都要我往前走吗?”黄瑾暮说着说着忽然哑声了,“只是我没想到爱这种东西那么艰涩。”

    学习爱的过程艰涩如野草,如枯枝,如泥沼,哽咽在喉间怎么也咽不下去,脱不去身,反倒被刺穿四肢,动弹不得。

    黄瑾暮慢慢伸手圈着任湖远脖子,“湖远,你说爱是什么呢?”

    任湖远下意识张口欲言,话语在舌尖上打转又转了回来,这些话是不能被黄瑾暮知道的。

    爱于任湖远而言就是黄瑾暮。

    他从十岁认识黄瑾暮,直到如今十多年,日子繁琐又深远,唯有跟黄瑾暮在一起的日子快的像抓不住的风,攀不住的雨;跟黄瑾暮在一起的日子是可以看见远方初日的升起,海边落日余晖的明晦。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着黄瑾暮,只觉得眼前的女孩绚烂的让人挪不开眼,一颦一笑牵动着他。

    黄瑾暮心思单纯又可爱,是世间难得的珍宝,他小心翼翼护在手里,却从来没想过黄瑾暮会喜欢上别人,还为他流泪。

    任湖远喏喏自言:“是看着她起舞,陪她发光发热,知知,等你找到爱了,就会知道这种情感是可贵。”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一辈子你也找不到,这样我会陪你更远更久,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陪伴是奢侈的动词,但他愿意为了黄瑾暮付出这可贵的动词。

    “是吗?我好想回到十六岁的时候,我们一起站在台上,那时候我什么也不用想,就知道跟你配合练琴,我们写谱子,一想到调子就写下来,我好想回去跟你一起。”

    那段只属于黄瑾暮和任湖远的时间。单纯而洁白。

    “我也想那段时间了,我还记得你刚开始跟我改琴谱就闹脾气,说调子要高一点,说这个调子不符合主题的意思,第二天还不来琴房,就跟我打电话。那时候又生气又无奈。”任湖远微微偏过头用着幽怨的神情看着她。

    黄瑾暮被他用眼神看着终于笑起来,抬起一只手摸到他耳朵威胁着捏了捏,“不可以嘛!不过你改了之后确实好听了很多。不过我不来还不是因为你说改不改都一样,反正都不符合主题。”

    “还是我的错是吗?”

    黄瑾暮理不直气也壮,“对啊。”

    两个人走出了查百鸟,黄瑾暮抬头看着顶上的月亮,月亮弯成月牙状,恍惚的明亮着。

    “打车吧,手机在口袋里。”

    “我来打吧,你还要去张宣骐那里吗?还是回家?”

    “张宣骐那里。”

    “那我打两辆。”她打完车后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脱力的安稳趴在任湖远肩背上,身体慢慢地变得沉重起来,她合上眼帘,一句话也不说了。

    她还是在任湖远背着她在床上安稳的放置后才醒来的,隔着黑暗朦胧的描摹出任湖远的身形,她看见任湖远就站在床边,似乎还在犹豫些什么,下一秒确认了什么似的,走出了房间带上房门,虚虚掩出一条缝隙。

    她听见任湖远在对电话那头说:“我今晚不去你那里了,我有点担心知知,我今天就在这里呆着了,明早我再去你那里。”

    黄瑾暮恍惚着想起很多年前的月夜里,门外也是这样的话语,但第二天早晨起来总是空无一人,彻夜不眠守在她身边的男孩总是赶在她睡醒前离开。

    任湖远对于她而言是漆黑小路照亮眼前的烛火,他们相互依偎,见过彼此残碎的样子,是艰难路上跌跌撞撞相持的挚友。

    她的人生至今为止,任湖远占据了太多位置,是独特而无与伦比的存在。

    她听见脚步声坐起身,靠着床头伸手拉开小灯。

    任湖远进来后被光亮吓了一跳,缓了缓才走上前,“累不累,要不吃点东西,你去洗澡,我给你煮碗面。”

    黄瑾暮仰着头,轻轻地摇了摇。

    “我不饿,你去休息吧,我等下去洗澡。”

    “你一个晚上没吃东西,总要吃点吧,现在还早,吃点东西缓缓胃。”任湖远的眼睛照进光,透亮的显得真挚又让人难以拒绝。

    “那康伯中午送来的银耳羹还在桌上,那你把它加热了吧,你也没吃东西,你就先吃吧,我去洗澡。”

    黄瑾暮出来时带着潮湿温热的水汽,水汽蒸着面颊带上一点红,显着一个人可爱又乖巧。走来桌边还裹紧了外套,坐在椅子上接过任湖远递来的碗勺,一下没一下勺起来,任湖远看出她有点心不在焉,只是敲了敲桌面,抓到不认真小孩似的提醒她。

    黄瑾暮未闻其声点了头,又勉强断断续续的吃了小半碗才放下勺子,“你随便找一间客房吧,被套那些应该都是弄好了的。”说完她靠着椅背仰面朝天望着天花板。

    光亮柔和了她的面颌,温软的眼仁里洒满光亮,浅金色发色松松散散的搭在肩上,有些掉在椅背后随着屋内圈起来的一点气晃着,她似乎觉得不舒服蜷起腿侧靠着在椅子上。

    任湖远坐在另一边看着黄瑾暮,这个场面在很久以前他也曾经看过。

    黄瑾暮在失落,在不解,而任湖远没有办法,就像他从前那样。

    “去休息吧,明天不是还有课吗?”任湖远出声,黄瑾暮闻言点点头,缓慢的坐起身,缓了好一会才站起身走去房间,站在门前才转身跟任湖远说:“你也早点休息,那些就拜托你啦。”

    任湖远瞟了桌面的碗勺,点点头,“去睡觉吧。”

    他看着关上的房门,偌大的客厅里只余留下他静默的呼吸声。

    任湖远从前一直认为他会和黄瑾暮在一起很久很久,黄瑾暮并不会再接纳一个陌生人来到自己的世界,黄瑾暮会一直陪着他。

    黄瑾暮如果在漆黑的夜晚里找不到路,他愿意一直做黄瑾暮的灯,让她找到路回家。

    他曾经和黄瑾暮一起望着窗外的雨互相拥抱,擦去黄瑾暮面上似乎永远流不尽的眼泪。他童年的伤痕累累在黄瑾暮如初日一般的照耀下逐渐治愈,在进一步靠近下才发现其实初日也是个要找爱的小孩。黄瑾暮比自己还小两岁,却很早的收起真心了。

    在风雨交加的日夜里是黄瑾暮把童年得来的糖抚慰残缺又破碎的他。

    所以任湖远不愿意让白锦顺靠近黄瑾暮,他不愿意看到黄瑾暮伤心,但如果黄瑾暮找到了她愿意交付真心的人,他也会退居幕后,看黄瑾暮幸福美满的剧目。

    黄瑾暮一定会找时间和白锦顺聊聊,他愿意再等等。

    他收回眼,眼神从漆黑的眸子探出来黯淡。

    果然不出任湖远所想,黄瑾暮在后半夜忽然醒来后就再也没有睡着过,躺在床上好一会就起身穿上衣服悄悄的下了楼,坐在楼下花坛前望着顶上黑漆漆一片。

    黄瑾暮年幼时,总是可以在天上找到一整片灿烂的星辰,找到其中明亮的最大的星星,可以指着其中一颗星告诉外公她为星星取得名字,年幼无知又天真,她还以为取了名字后,星星就是她的。

    但时过境迁,那颗被她取了名字的星星已经不见了,在抬头去看一整片星辰也已经不见了。

    外公说过,离开的人可以在天上找一颗星星,替星星取名,把星星当做离开的人。

    所以她的星星有个叫妈妈,有个叫时之谧,或许如今还可以加上一个叫,白锦顺。

    顶上的黑漆是摸不透的岑寂,边上晃眼明亮的路灯倾洒而照亮她,包拢她,她就那样呆呆的一直望着天上的黑漆,企图找到她的星星,回到她的童年。

    一直到有人摸上她面颊,为她擦去满面的泪水,她怔怔着转头看见浅灰色大衣,再往上看是朦胧又温和的轮廓,面上是带着点担心神情的白锦顺。

    她的星星。

    黄瑾暮忽然鼻尖发酸,突然明白星星找不到了,童年也回不去了。黄瑾暮忍不住了再次红了眼眶,她伸手扑在白锦顺大衣之间伤心欲绝。

    而这些年找寻无果的星星终于结束,落得满身灰烬,精疲力竭的倒下时被人接住,轻声告诉她,对不起。

    老师,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是不再爱我吗?还是你承认骗了我,再或者是一开始就是骗局。

    黄瑾暮还有话要开口询问,可是白锦顺手掌抚摸她发丝太温柔,让她没法停下来,苦难的泪水迟迟未停,哭到后面,黄瑾暮哭声小了下去,喘息却缓不下来急促地捉住白锦顺两侧的臂膀,白锦顺喊她:“知知。”把她从大衣间分出,黄瑾暮面上促红着一片,艰难地喘息着,双眼紧闭,捉住他的手越来越紧,“心脏好痛。”

    白锦顺一下反应过来,黄瑾暮心脏出了问题,“你的药呢?”话音未落就摸索着她的大衣口袋,从口袋里找出了她的药,“吃多少粒?”

    白锦顺声音浮浮沉沉像是雨天被打落的荷叶沾了水,深山大雪里摇晃掉下来的落雪,遮着声音不清不楚,几个字符落进去,最后就只看见黄瑾暮比出三的手势,白锦顺喂药给她才反应过来没有水,只好顺着她脖颈一下又一下,试图把药捋顺下去。

    黄瑾暮的手死死抓住,捉着最后海面上一根浮木,浮木摇摇晃晃,海面上潮湿又沾着猛烈的腥气,鱼群翻越海面带来巨大浪潮,潮水接连不断打在身上,她的意识也被潮水打散,一个不注意慢慢脱开了死死捉住的浮木,她慢慢沉在冰凉的海水里,她看着面上的亮光像一盏琉璃灯,像是她从前在夜晚里怕黑时常常亮起的那一盏灯,黄瑾暮伸出手去碰就被人急切地接住了手。

    黄瑾暮从寂寂的海水里睁开眼,喘息也慢慢缓下来,像是从深海里脱身一般形容都浮着苍白,靠着白锦顺卸力的闭上眼。

    白锦顺的大衣藏着一满身的暖和,掌心碰着黄瑾暮的地方都温柔灼热,捎着一颗心也暖和起来。

    半响,黄瑾暮又轻又慢的开口:“老师,其实你真的没必要对我说谎,把别人的信任当做是哄骗的条件一点也不好玩,你可以跟我说让我给你点时间,可以跟我说我有些烦人,而不是骗我就只是为了让自己想想该怎么面对我,这样会让我分不清你是没耐心还是为了我们。”黄瑾暮说着连她自己也没发现流泪了,眼泪滴在手背上还傻傻的看着,她感觉有些悲哀,白锦顺就在她面前却遥远的隔着跨不去的阻隔。

    “我从没学习过爱的表现是欺骗。”她惨淡的笑了一下。

    随即被白锦顺搂在胸膛之前,“对不起知知。”

    “你也终于要厌倦了我了吗?其实我不知道我哪里不好,但我身边我爱着的人总会离开我,我到底哪里不好呢?”

    爱到底是什么,这个她疑惑了很久的问题。

    是白锦顺的欺骗,时之谧的一声不吭离开,是母亲的不耐。

    但爱也是外公的疼爱,任湖远他们的关心,纯粹的像是她雨夜里看得见的那盏琉璃灯,夜晚风大雨凉,是爱打起的伞撑开了底下的干燥温暖。

    “你没有哪里不好,是我错了,我以为我可以不在意你身边那些男孩,知知,你要知道再过两个月我就二十九了,但是你也才只有二十岁,我……”

    “老师,年龄不是问题,爱才是问题。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是啊,年龄从来不是问题,爱才是。

    人们亘古不变的寻求爱,得到爱,为爱争吵而枯竭,为爱欢悦而重生,沉沦于爱而满身凄切,执着于爱而难以脱身。

    爱是无解的难题,就算是白锦顺也会变得胆小,变得平凡。

    我怕你一直都不爱我,也怕你找到爱后就留给我一片斑斓的光影。

    而这些话是黄瑾暮的不能知道,“知知,我只是想要和你有一个家。”

    黄瑾暮成为他的妻子,是他可耻卑鄙又悲弱的想法,这样黄瑾暮是天上遨游的风筝,而婚姻是牵连他们手中的线绳。

    “抱歉,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老师,我是不婚主义者,婚姻对于我来说是墓碑,是束缚我的痛苦……”最后的话语像是一把尖锐的利锤,戳破白锦顺梦幻的泡沫,“我不会结婚的,所以我没有办法和你有一个家。”

    白锦顺怔怔的,黄瑾暮就靠着他,却虚无的像一只蝴蝶,飞走了。

    “知知……”

    “三十而立,但我可能真的不会跟你走到婚姻里,如果我们可以一直恋爱,那是不是也算有一个家了,嗯?”她悄悄地牵住白锦顺衣袖,像是抓住一个绮丽的梦。

    “没事的,其实结不结婚也无所谓,想跟你结婚是我想用婚姻困住你而已,我怕你离开我,知知,我问你,其实你也不是一定是我对不对,其实换做别人追求你也可以对不对,我不是你的例外,也不是可以敞开你心门的那个人吧。”

    黄瑾暮看着他,眼仁一瞬间充满的悲怜,连她自己也没发现,“你是我很久这么多年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陌生人,但我愿意去学会爱你,这也不是例外吗?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白锦顺看着面前小孩苍白又迷茫,他知道黄瑾暮年纪轻又缺乏正常的情感,他总是操之过急,面前的小孩每次都把话敞开裸露出真挚,但他却还是找不到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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