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三部迁徙与降落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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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十二月初开始，距南操场上四块露天篮球场最近的一栋女寝，一到晚七点必然集体关窗户拉窗帘，以隔绝篮球、运动鞋和男大学生高亢嗓音的混合杂音，即便如此，篮球赛正式开场后还是能掀翻房顶。
住607的法学院学生白秧一摔手上的马工程教材，气势十足地拉开推门，半个身子从阳台栏杆探出去，煞气堪比包租婆：“比比比！他妈比一个月了还没比完！什么傻逼学联会！”暴躁十足的女声浸入喧嚣的夜色，犹如一滴水没入大海，楼下隔条窄道的篮球场该吵嚷着还是吵嚷，谁也没留意到她。室友祝朝歌一把从后面抱住她的腰，“秧啊，区区无法学习的两小时而已，你可别想不开！”
隔了层矮墙的隔壁阳台也探出个头，住608的管院大二学姐叼着根pocky说：“今晚还行，本科四分之一决赛法学院对经管，咱这栋楼应该都空了。”
“空了是因为都去图书馆了。”白秧不为所动。
她们这栋楼住法学院和经管学院大一大二的女学生。每年九月进来一批神色好奇拘谨的新人，不需两月同化成大学生，忍受两次十二月的篮球赛折磨，第三年六月麻利地搬去市中心的三江校区。等到九月，宿舍楼又搬进一批新人，如此循环往复。
“我吃完饭去西图看了，唯一的空椅子是管理员旁边。”
“吃不？”学姐分给她们两根pocky。
“学姐说的没错哦，没去图书馆的都下去了，反正在寝室也学不了。”祝朝歌像小仓鼠似的一点一点啃进两颊。
“没集体荣誉感的我只配在寝室听大英听力。”（大英：大学英语必修课的简称）
“也不是啦……听说今晚有经院的院草上场。”
“哈？这是二〇二一年吗？怎么还会有这么俗的词进入我的日常词汇？”
祝朝歌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睛：“是小紫说的。小紫和小万也下去了。”
白秧对另两位室友的行为表示唾弃。
学姐是管院人，自然知道更多内幕。“这学弟入学之后，在大二被八卦了好几轮，所以才说是‘院草’。帅哥嘛，不看白不看，而且听说还没女朋友。我本来以为宿舍阳台是最佳观赏位，没想到乌漆麻黑的，鬼影都看不见。”学姐叹了口气。
球场上场灯全亮，四片场地都被新生赛征用，两块硕士生比赛，两块本科生。比赛七点半正式开始，此时各个队伍围在篮筐下热身。
4号场地上，经管本科的队长钱晚传了球：“今天来的人不少，大家好好打。”
赛制是最标准的5v5，小前锋胡阳“嘎嘎”笑了两声，“都来看院草呢！旻杉没上场的时候咋没这么多人？”
球传到刘旻杉手里，他带球过了室友，起跳入篮。胡阳立刻吹了声口哨。
打中锋位的何实痛心地说：“我也是第一次上场啊，我还以为都是来看我的。”
“别听胡阳扯，我去脱下外套。”刘旻杉环顾四周，发现室友路鸿坐在看台第一排椅子上，边脱外套边走过去。
“路哥，我把外套放你旁边。”
他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只穿着件鹅黄色的卫衣，衬得整个人愈加青春飞扬。
旁边坐着的活泼的学姐们笑嘻嘻地和他搭话：
“学弟加油啊！”
“对法学院应该压力不大？”
刘旻杉侧身点点头，说话的人不认识，他也就没搭话。正欲回场上，路鸿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胳膊，看他视线回到自己脸上，又向左一指。刘旻杉下意识伸头看去，一眼就发现了——大概隔着十来米，陈竺坐在隔壁场地的观众看台上。
似乎产生被注视的第六感，她突然改变了姿势，视线向右侧扫过，不期然撞在一起。刘旻杉的头脑里自然响起肖邦最后夜曲的旋律，让他自己竟无所适从。
陈竺微微睁大眼睛，她和旁边的女生说了句话，站起身来。刘旻杉僵硬着没敢动。
陈竺在这时候遇见刘旻杉，也是颇为惊讶。期中之后日子过得飞快，本来不觉得有什么遗落，到一碰上面，才惊觉已经略久没见到他了。上一次还是大半个月前一起吃饭？
刘旻杉尽管在国庆之后仍找她吃饭，但他身上散去了某种朦胧的激情，在未见的未来和铺展的现实之间挣扎不已。几天不见，便会觉得不管怎样也要见上一面；见了之后又高兴又惘然。陈竺朝暮忙碌，即便日程表上空空荡荡，透视这样复杂的情绪也超出她的能力。
半小时前，沈晴天和她一块儿在寝室吃外卖。折叠桌摊开放在寝室正中的狭窄过道，拉两把椅子，陈竺边吃边陪她看《无间道2》。电脑屏幕上片子已经放了一大半，陈竺瞄几眼只是顺便，吴镇宇的脸晃来晃去。沈晴天突然侧过脸，还保持着看电影的专注神情，陈竺趁机多夹了两块红烧肉的手一滞。红烧肉色泽油润红通，让人食欲十足。
“你看班群了没？等会咱们院研一和船院有篮球赛。”
“看到了。”陈竺把那块肉加回自己碗里，“其实纪舸之前问过，我还没决定去不去。”
沈晴天扒了口米饭注视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之前不知道怎么办，毕竟是四年的同学，还是同门，感觉放任了含混的关系。也可能是我没有处理好它的信心……自我剖析了一天，说到底，装聋作哑是会误导人的吧，给对方一种‘她还在考验我的感觉’。更可怕的是，我好像不是今天才认识到这点，那么我是不是潜意识里也在考验对方呢？”
“我都被你绕糊涂了……你总是把事情想的很复杂。还要想纪舸怎么想，你管他咧！不是他追你？”
陈竺咬起筷子。“人为什么要谈恋爱呢？”
“我记得你好像问过我这个？”
“是嘛？那你怎么说的来着？”
“什么都没说吧。不过后来想了一下，嗯……人总是要结婚的，不恋爱就不能结婚对吧？”
“呃，暂不说是不是每个人都要结婚，如果只是为了一个社会目的，就要努力在生活中和另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磨合，不会觉得愧对自己吗。”
“对很多人来说也是有好处的吧，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去相亲咧？节约了恋爱时间，还可以迅速达到你说的那啥？社会目的？”
“看吧，你自相矛盾了。如果相亲就可以结婚，就算没回答为什么要恋爱的问题嘛。”
沈晴天敲了下陈竺的脑袋，“可恶，你不要和我绕逻辑啦，相亲之后也是要恋爱的。”
她下手轻，陈竺毫无感觉地叹了口气，眼睛里有一点残忍的天真。“我有一个朋友的答案比你的靠谱，她大概意思是，尝试恋爱有几率让自己变得更完满。”
“听不懂……那你到底去不去操场嘛。我可吃完了。”
“别催，还不到七点。等等，你不会有事瞒着我吧？”陈竺狐疑地打量着她，似乎想把她的脸看出一个洞。
“什么事……”沈晴天一脸迷茫。
“没。”
陈竺不再看她，继续挑捡塑料餐盒里剩下的红烧肉。沈晴天不像在表演，而她的心飘忽不定，好似感受到无名的预兆。这感触又经不起细察，只好放任它流走。
——最后还是到操场来了，出于对纪舸的承诺。
碰见刘旻杉属实在意料之外。操场边人声热闹得无从脱身，像一锅煮开的火锅底料。她想了想，和沈晴天交代了两句，准备走过去打声招呼。
两块篮球场之间立了铁丝网，以防互相影响。她们隔着铁丝网讲话。
“你今晚有比赛？”
“嗯，新生杯，和法学院打。”
“哦哦，加油加油。”
失落感从头浇下，陈竺果然不是知道他有比赛特意来看的。但有自知之明是一回事，证实又是另一回事。这样明明白白的关注缺失，还是使他的心又麻痹了一次。
陈竺微笑着继续说：“我们年级今晚也有比赛。”
“我们年级有好多人报名，大家轮换着上场。我打后卫……”他感到自己在没话找话了。
“噢，那很适合你，你一定要来一个漂亮的三分。”
刘旻杉好受了一些，“会的，我高中开始就打后卫了。”
陈竺望向他身后不远处：“你队友在看你，是不是比赛要开始了？”
他回头看，队长立刻打了个手势。“那我去了？”
“去吧去吧，加油。”
这种插曲落在别人眼里就免不得被细细八卦。
“是女朋友吗？”
“不是也快了吧。”
路鸿听到学姐们的对话，挠了挠头，没否认。
“哇，你只是去讲几句话，有这么开心？”另一边看台上，沈晴天看着陈竺重新坐回她旁边。
“有么？”
七点半，几块场地的比赛差不多同时开始。沈晴天说，晚上的观赏性差点意思，腿啊腰啊都看不见。陈竺点点头，在赛场上挥洒青春的男大学生与她的日常生活相差略远，偶尔出来放风则是体验生活。几个场地同时有赛的好处就是，观众能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就像看电视切换频道，保持精彩在线。就是铁丝网可能挡视线——
陈竺抬起头往后上方看了看，说这栋宿舍楼二楼应该是最佳观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