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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部冬雪夜长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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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长莺飞。百日誓师之后,高考正式进入倒计时。惊蛰的第一声春雷自天而降时,刘旻杉正在书房伏案和一篇语文阅读理解纠缠。他油然而生一种久别重逢的欣慰,这是万物蛰伏而出的蠢蠢欲动的气息,是专属于春天的等待的气息。

    刘旻杉漫不经心地把笔在食指和中指间转了两圈。在过往的一整个冬天里,他似乎也变成了等待者——等待着某种未来。

    教室前黑板右上角的用粉笔写的倒计时,十位数从“6”换成“5”的那天,他们迎来了高中时代最后一次集体活动——一年一次的运动会,两天。班主任管得严,原本是说除了当天比赛的运动员,其他人都在教室安静自习。但实际上开幕式结束后,几乎所有剩下的同学都蹭到了后勤摊位,教室里剩下的人寥寥无几。高三的老师们也分身乏术,要么忙着准备自己的比赛,要么被学校抽调去负责不同的项目检录。想管,只心有余而力不足。

    说起摊位,每年运动会前的预热几乎都由抢位置大战拉开。围绕着操场,每个班级会自主选一个位置点,用粉笔在地上画好线,大书“高xxx班”,可能还会配上“抢位者倒数第一”的诅咒宣言。到了正式运动会的时候,这个位置就会被搬来桌子椅子,放上矿泉水、葡萄糖,变成这个班的后勤摊位。

    每年级二十个班,三个年级。于是,“摊位选址”就成了头等大事。要离操场门近,有树荫,能占的地方尽量大。开商铺讲究“金角银边”的道理,摆摊也是一样。

    刘旻杉他们班体委提前一周带着一众男生,占了操场西南角那块地——地方大,梧桐枝叶茂密,堪称完美!至于为什么不是离教室更近的东南角,体委在被班长问起时惭愧地挠了挠头,东南角去的时候已经被占了。

    黄楚然给体委找补,左手一指操场围栏外侧的宣传栏:“看照片上中间这位,是不是寒假前来过班里的老金学生,致远大学那个?这地儿好啊,学霸高中还拿过地理竞赛奖,多鼓励咱们后勤同学冲刺高考。”

    班长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等到了运动会那天,看着一溜儿同学坐在摊位的椅子桌子上背书,班长开始嘴角抽搐。他指指点点:“你们为啥不回教室背?”一位女同学立刻答:“大家都在这,这里比较有学习氛围。”班长的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脸也开始疼。

    他一把扯过刘旻杉:“那你呢?马上你三千米项目就要检录了,还在这背历史?”说着塞了他一嘴的葡萄糖液。

    刘旻杉把那管葡萄糖咽下去,开口说:“条件反射……在这里不背书浑身不自在。”

    当他在操场上做热身的时候,他的思绪逐渐脱离了当下的情景。

    林璟琪在过年后就被送进了封闭培训中心学雅思,这学期伊始,刘旻杉惊喜地发现耳边清净不少。林璟琪经常微信发一些口水话,他看到了会随手发个表情或直接已阅不回。倒是林璟琪偶尔提及的“商兰草”让他颇为在意,原因无他,她是陈竺的好朋友,人总是有联想力的。

    某天午夜,刘旻杉收到林璟琪没头没脑的一条消息:

    我大概懂你的感受了。

    无因无果、无前无后的,但刘旻杉居然立刻懂了。——大概你所有的前女友都要说一句,你也有今天呐。

    从那之后,他本着相惜之情,回林璟琪的频率稍微高了点。

    随着高考一天天逼近,就算是刘旻杉也在重压之下感到了焦虑。如果一个环境中所有人都是焦虑的,某个人就不可能独善其身。这种情绪在他难以稳定的周考成绩的反复中,呈指数函数式增长。报名运动会项目,本意也是想转移注意力。

    最近他有些奇怪,压力让他开始害怕和陈竺联系。他害怕最终的结果让陈竺失望,也让自己失望。况且,他也无法再来一次了。

    刘旻杉觉察到自己处在瓶颈期。如果再多出两个月,不,或者一个月的时间,他就会有更大的把握能突破。——每当这样的想法从心底冒出来,他都会狠狠地掐灭掉。——太懦弱了!

    身体冲出起跑线的那刻,刘旻杉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挣脱和自由。

    当天晚一些,他给陈竺发了消息:跑完了三千米,总排全校第五,没我想象中那么难坚持跑完。

    陈竺回:凡尔赛哦。

    刘旻杉认真地去搜了一下“凡尔赛”是什么意思。

    7

    真正机慧的人,能在年纪轻轻就悟了“尽人事以待天命”。为之所能为而不强求,做事紧但心态松。毕竟目光放远,万事皆空。

    刘旻杉并不具有这种大智慧。他无意中得到的成长教育是“成事在人”,因此他得到的人生智慧是“执”而不是“命”。

    日月如流,转眼进了梅雨季。六月六号下了整天的雨。刘旻杉从卧室柜子底把过往所有考过的卷子翻出来,准备再大致看过一遍。这个方法是陈竺教他的。“高考前一天就不要再做题了。”高四开始前她便如是叮嘱,“这一年所有卷子都记得保留,高考前一天再全部看一遍。”

    刘旻杉本来就有堆卷子的习惯,别说高三的卷子,就连高一高二的卷子,他都顺手一张一张铺在书橱的底柜里。

    复习累了,他寻思着,开始有意翻拣高一的卷子。不一会儿翻出了一组套卷,语文数学加文综。纸边有些泛黄,几页纸上的黑色字迹娟秀工整,并不属于他。每张答题纸都堪称赏心悦目,总有人,连数学答题卷都精致得让任课老师留到下一届传阅一番。

    刘旻杉想,这就是高考的执念的最初种子了吗,不,或许是更早。

    二零一七年九月一日,高一新生报道。教学楼下,刘旻杉站在人群外围,等着人少一点后看自己的分班信息。一抬头,看到高考喜报上一张有点眼熟的脸——高三七班,陈竺,致远大学。第二排第一张照片,好找得的很。刘旻杉一瞬间眩晕在了夏末的暑气里。

    是她呀,已经四年多不见的人,突然消失的人。

    不远处有已经挤到布告栏的刚认识的同学和他招手,“刘旻杉,咱俩一班啊,七班!”人群嘈杂,他听得不真切了,只隐约听见“七班”。

    好巧,七班。

    陈竺突然离开琴班后,刘旻杉在钢琴这件事上从未懈怠,他总莫名其妙地直觉,总有一天他们会再见面。再见面之时,他希望自己不要因为未尽的努力丢人。

    思绪被微信声打断,是陈竺发来的消息:明天高考加油啊

    刘旻杉心里升腾起喜悦和焦虑混杂的情绪,坦白回道:心里没底。

    陈竺秒回:你变了。

    紧接着又是一条:寒假里你还信心满满。

    刘旻杉心中一阵紧张,谨慎地措辞:只是觉得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

    陈竺:这就是人生啊……你悟了,为师深感欣慰。

    刘旻杉:……

    陈竺:开个玩笑。没有哪个学生会在高考前夕说“我必定能考上xx大学”,这种flag必定一推就倒。

    在刘旻杉刚步入高一的第一次期中考后,班主任赖冬冬拿着名为“上届优秀学生”的语数文综答题卷走进教室,“下令”传阅一番。起因是数学老师在阅卷中对任课班学生卷面忍无可忍,豁然想起堆在办公室档案柜里、还未清理的上届学生考卷,连夜翻出五六张不同学生的考卷。办公室其他老师看到后纷纷效仿,又为了省事统一都给了班主任。

    彼时刘旻杉看着姓名栏潇洒写着“陈竺”二字的文综卷心情复杂,答题的字迹高度工整,和姓名栏的笔风完全不同。刘旻杉想,这张卷子上就有两面的陈竺,算上琴房的她,那么她到底有多少面。

    他始终从未正确地走入过她的世界。

    鬼使神差地,刘旻杉把那套文综卷塞进了书包里,又去问了学习委员找到了她的其他科目答题卷,“嗯,看完我就直接还给老师,你先把其他卷子收给班主任吧”。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本来一开始就没想还。

    刘旻杉的手指再手机键盘上的敲击,“那你高考前是怎么办的?”

    陈竺:我坚信自己是被命运之神垂青的幸运儿,高考必胜。

    刘旻杉:阿q胜利法?

    陈竺:咋能这么说?新教伦理里,谁是上帝的选民是奥秘,但每个虔诚的教徒都要在内心确信自己是。……真是人生哲学。

    刘旻杉默然。他想起陈竺的语文卷子的作文中的一段——因为那篇题为《追寻自我》的命题作文被他看了无数次,他甚至可以背出:

    “存在主义者追问着在还有其他人承受‘恶心’的世界里,真实世界的选择是否已令人惊恐地关闭。我们如何获得确信和自由?答案是回到我们自身。”

    高一时,刘旻杉每天经过教学楼下,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陈竺的名字和照片。他时常幻想那是颗检视灯,把他照得无所遁形。

    七月的最后一天,他发现那张喜报终于被换掉了,换成了新一届喜讯,他终于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带着无法言说的落寞。在同一天,他提交了文理科志愿申请单,志愿一栏的“文科”二字,被划了一个大大的勾。

    后来偶然又发现操场西南角的那张海报时,刘旻杉已经对自己曾经深信不疑的重逢产生强烈的怀疑,说到底这样浅薄的不得苦,究竟源自哪里呢。

    陈竺继续回道,“而且据我观察,你确实也是被命运之神垂青的幸运儿。安心啦,好好睡一觉吧~明早出门前记得看一眼手机。”

    刘旻杉:看什么?

    陈竺: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或许陈竺的安慰真的影响到他的潜意识,刘旻杉睡了十份安稳的一觉,醒来后看到陈竺发来的数十张各种各样的锦鲤哭笑不得。

    生活有时充满了戏剧性,一年前在粤府记撞入陈竺的视线而僵硬在原地的他,第一个想法是“刚才的对话恐怕被她听见了,真是太丢人了”,心中焦虑不已。第二次见面,他穿着睡衣就下楼,几乎是落荒而逃。

    每次如此,次次如此,在他最糟糕的时候,陈竺总会精准地出场形成对照组。

    然而她不记得他了。

    那时刘旻杉断然想不到事情走到今天呈现的场景。而当他坐在考场,一笔一画在语文作文纸上写下“我们如何获得确信和自由?答案是回到我们自身”,他终于不得不承认——

    陈竺其人充斥了他的高中生涯,从第一日到最终日,似怪梦,四载春秋,年复一年,有始有终。

    就像故事里写好的台本,等待着划向结尾。刘旻杉找到了他的“确信”。考完最后一场,被收走考卷时,刘旻杉似乎听到了石头轰然落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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