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部冬雪夜长1
第二部冬雪夜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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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城，深冬时节。致远大学里，正值第四节课下课的午间，学生的自行车流压着遍地枯黄落叶，一波接着一波驶向宿舍和校园餐厅。最近几天格外温暖，预示着又一波寒流即将南下。
混在人群中的两个人，其中一位穿长款经典驼色风衣的女生，身材稍许清瘦，正认真听着身旁的人说话。旁边地男生声调不缓不急，眼光机敏，一说话就笑唇扬起，像四月天日光下的杨柳叶。
话题是“黑塞小说的中国文化因素”。他们选了同个毕业论文导师，要写的都是黑塞。开题期临近，一上午的时间都贡献在了老师办公室。
“饶了我吧，我论文题还没定呢。”他们走到二餐的门口，陈竺开口说，“不要再释放peerpressure了。”
“喂喂，保研的人和考研党说这话，不觉得过分了？”话虽这么说，纪舸脸上并无丝毫不悦，“去吃饭吗？”
“我有朋友从三江校区来，她在二餐等我。”
“商兰草？”
“你怎么知道？”
“她很有名啊。我记得我们大二时候，她选修过一节德语系的专业课？”
“你们男生是不是私下讨论过她好几轮了？”陈竺忍住翻白眼的欲望。
“我可只是被迫听到。”纪舸急忙摆摆手，“你们认识是不是那时候？女生会不太想和她走在一起吧，大二之后你们关系好得莫名其妙……”
“瞎打听什么呢。”陈竺投向他一个表示鄙夷的眼色，“正式劝告你，打商兰草的主意是没有用的……”
“我才没有！你怎么能想到这去？”纪舸望了她一眼。
“哦，那么请把我的劝告带给你的好兄弟。”
他最终摆摆手：“你见色忘友，我回寝室点外卖了。”想了想又补充，“你最后定题想找人讨论，给我发个微信就行。”
陈竺进入第二餐厅一楼，眼睛巡视一圈，轻易在某个窗口前找到了正在排队的好友。她蓬松的黑发随意披在身后，站姿端正。陈竺上去拍了拍她的腰，回过头来一张美人面。乌眉杏眼，面色如玉，山根唇角都仿佛被神明精心度量打造一般。
“吃这个吗？”商兰草顺手挽上她，指指窗口的汤面挂牌。
“好啊。”陈竺点点头。商兰草拉着她走到队伍的最末位。
“还是这么严谨啊，兰草。”陈竺感慨道。
“因为不能插队，所以我们两个人必须至少有一个人重新排队。最优解是我们一起……”
“嗯……嗯……”陈竺无奈地看着她重复老生常态的解释，兰草的表情依旧十分认真。
“虽然我也可以把位子给你，自己站到后面，因为你看起来好像很饿……”
“啊，倒也不必。”陈竺见缝插针了一句，“我还好。”
“那就好。主要是，我刚刚看到那个男生了，所以迫不及待想要八卦一下。”商兰草一本正经地表白心路历程，陈竺被逗得笑出声。这种无时无刻不在剖析和自我剖析的真诚，也只有商兰草具备了。
“没啦，刚才是同学，我们一个毕导。”
“要开题了？”
“嗯。”
“外院对本科生应该也没要求开题答辩吧？”商兰草在法学院读研究生二年级，对外院的规范不甚了解。
“虽然只要交个开题报告，但后面写不下去，再想改题目就难了。”陈竺头痛地皱眉，商兰草摸了摸她的头表示安慰。
疫情原因，学校食堂的桌子上都放着透明的隔板。她们为了聊天并排坐着。商兰草说自己最近开始在律所实习，某个民事诉讼团队。
陈竺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手机，敲了几下屏幕键盘。商兰草的眼睛似圆圆的猫眼，盯着她看。“回个昨晚睡前收到的消息，今早要见导师，兵荒马乱的，这会儿刚想起来。”陈竺解释道。
商兰草点点头，继续低下头吹面。
“是暑假教的复读生。”陈竺又把手机放回包里，“问我两本近代史看哪本，为了提高材料阅读能力。”
“那个送你墨镜的男生？”
“嗯，我和他说我都没看过，让他问问历史老师。”陈竺笑了一声。
“那他可能有样学样，不会去看了。”商兰草想了想又说，“以前没见你结束家教之后，还和学生有联系。
“以前也没加过微信呐。”陈竺说着，忽然明白商兰草的意思。
“暑假时候，你不是说觉得他喜欢你？”有恋爱经验的商兰草点了点桌子上，思绪跟着手指缓缓而动，“他惦念你吧？”
陈竺没立刻接话，不自在地用筷子翻搅了下面，悠悠开口：“六｜四开吧，没绝对的事儿。一个高中生，世界再丰富多彩，认识的人也有限。等他上了大学，就会发现像我这样平淡务实的学姐遍地都是。不过要是能激励他考上不错的大学，我也算功德一件呀！”她表情有些恹乏，说到最后一句，语调又愉快起来。
洛城的地理位置比申城偏北很多，一边日间天气晴朗，一边已被寒流袭卷。午时光线比往日更灰暗，到了傍晚气温骤降。刘旻杉在操场外走到第三圈时，拿着平板电脑背政史的手指冻得有些撑不住了。
北方的冬天，天黑得早。操场外的围栏都是模糊的阴影，南侧和西侧挂着的一个个宣传栏也辨认不清。不同于教学楼下每年一换的高考成绩宣传栏，贴在这里的，内容更丰富多样——社团、竞赛、优秀教师、班级展示等等。大多是为了体现校园文化，在市领导巡视时起点作用，因此好几年不换新。
刘旻杉时常在晚自习前来这边，背他不喜欢的政治历史。从西南角第一块宣传栏开始，绕操场走一圈背一条，回到西南角时要能流畅背诵。就这样不知不觉积累了很多，文综分数缓慢上升。九月白日充足，一过秋分，日短夜长，直到某天课本和试卷在操场的灯光下看不清字，他就提前把要背内容输进备忘录，阶段性重复记忆。
这会儿，他准备走完这一圈就回教室。他今天穿的大衣没有帽子，手指冻僵了，耳朵也快僵了。
刘旻杉关上平板电脑，靠在西南角的宣传栏旁边，字正腔圆地开始复述“关于工业革命对中国的影响”的一段历史评述。
他在“中国成为原料产地和商品倾销地”一句重复了两遍，想不起来下一句，不由得有些怨念。一丝冰凉从鼻尖侵入心田。
刘旻杉一抬头，居然落雪了。
起先只是几片，没几分钟就散满天空，四面八方，纷飞起伏。北方的雪和南方不同，不是颗粒状，宛若成千成万洁白的鹅毛飞舞，铺天盖地，包围了整个校园和小小的他。
刘旻杉打开平板电脑，微信聊天界面停在陈竺中午给他回的消息——“我没看过，问下历史老师试试？”
再往上翻，就是上周、上个月的记录。单次回复间隔很长，多数是刘旻杉主动找她。陈竺打字不积极，但至少每次都会回复。她话语间就事论事，就像这次，没有任何询问话题之外的延伸。刘旻杉感受到直观的冷漠，很多时候自暴自弃地不想再说什么，下一次又碰上个新由头，别扭地发个消息。一颗心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这么折腾一遭。
他一手端着平板，一手敲键盘。不是“明天问”，而是——
“洛城下雪了”。
平日运动的学生早已因天气寒冷回班，隔着围栏的操场中寂寥无人。除了雪，一切都是静止的。他摊开手掌，让一片雪花慢慢落到手中，融化成握不住的水珠。
刘旻杉沿着走廊回教室，路过13班门口，看到几个熟悉的男生。尽管外面相当冷，男女们三三两两趴在栏杆上看雪，一反往日晚自习前的安静。
他和几个男生打了声招呼。林璟琪素来知道他的习惯，哈哈大笑：“你相思得头发都白了。”
他不解，转进洗手间一照镜子，才发现是在外面站久了，头顶落了薄薄的雪，被墨黑色的发称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