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一部夏天的木18、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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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旻杉走进学校大门。除了门口红彤彤的高考喜报,洛城一中没什么变化。因为高三提前一周开学,校园里并不很热闹。他走过种了一排梧桐的林荫道,到教学楼下时抬头看了一眼。朝阳穿过楼道斜射在反光的金色边框上——果然去年的高考成果展示榜已经换了新的。
他上楼径直迈入高三四班教室,每个学级的“4”班都是文科实验班。教室还是原来的教室,面孔换成了新的,吵吵闹闹的气氛倒很似复制一般。音频总体略高,文科班总是女生偏多的。
刘旻杉在最后一排没人的座位上坐下,没顾及到一些同学瞩目又好奇的神色,寻思着今年复读生最好多点,一会儿班主任重新排位的可能性更大。坐在最后一排虽然也能看清黑板,但距离老师太远,影响专注度。
“新来的同学吗?”旁边座的男生热情地凑过来打招呼,宽宽的额头下一双眼睛毫不拘谨地瞧着他,“欢迎欢迎,我叫黄楚然。”
“我叫刘旻杉。”他把书挂在课桌一侧,“来读高四。”
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有女孩子围在一起说说笑笑,几双眼睛不时往这边瞥。刘旻杉眉清目秀,身形修长挺拔,家境能看到出的好,平时又带了点生人勿近的高冷,在学校早已是跨年级的知名校友。且其人一向与比他低一年级的某位很是招摇的同学——也就是林璟琪——共同出没,于是就在低年级中更加容易被脸熟。不过时至今日,当事人尚未发现。
林璟琪在13班,13班是国际班。虽说如此,也不是人人都要出国的,原因是入学时没达到分数线,交了更多钱,培养上也更国际化一些。
晚自习前,刘旻杉看到林璟琪等在教室门口,本想拒绝了黄楚然等几个男生的邀请。谁知一出门,林璟琪和他们几个十分热络地勾肩搭背,顿时有种自己成了团体一份子的感觉。
他和林璟琪是走读生,中午都会回家吃饭——最起码他会,林璟琪中午或翘掉晚自习去哪里“鬼混”,刘旻杉一向是一问三不知。晚饭则会在学校食堂或附近的餐馆解决。高兰曾经主张让王婶每天给他送便当,理由是不卫生、营养不均衡,他以“吃了那么久也没病、学校内外饭堂的菜都很均衡、高三下课时间有时不定所以饭会凉”三大理由坚定拒绝。这算是刘旻杉除了复读,为数不多的小小胜利。
吃饭的时候,无可避免地,刘旻杉想到多周以来坐在他旁边吃晚饭的陈竺,他想知道陈竺现在有没有吃饭,晚上又吃了什么。
几个男生闹哄哄地边吃边开玩笑,话题转了好几轮,不知谁开始讲自己追女生做过的奇葩事。高中学业辛苦,憋久了要出问题,总要同学们一起互相取笑排遣些压力。
有人起哄让在场情史最丰富的林璟琪讲个更奇葩的。
林璟琪见刘旻杉在发呆,眼睛转了转:“我没什么好讲的。旻哥为了讨女生欢心,假期写了十七篇英语作文,听写了整本四级词汇。”
其他人跟着笑出声,也有人问,为什么这么恐怖。
“什么?”刘旻杉回神,没听到他们刚才的讨论。
此时,陈竺正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借着橘黄色的温暖吊灯,一张张地翻看照片。她决定将搬回家的东西好好整理一番,不期然从抽屉里翻出了多年前的相册。
这真是一本很厚很沉的相册,硬壳镶边、封面雕花,不过纸页侧面和缝隙里纳了日久的尘垢。陈竺找了沓湿巾,细细擦干净。
多年后,她足够成熟,可以不带难过地正视“光辉过去”。相册瘫在膝盖上,每翻一页,可能就有一段记忆像骏马呼啸而过。但更多的照片,是真的弄不清、想不起来了。她也不想去问爸妈,纯粹享受着孤独而释然的片刻。
好在越往后日期越近,记忆也越清晰。意料之中的音乐会集体照映入眼帘。陈竺仔细端详了11岁的刘旻杉小朋友的脸——其实还是有点儿像的,突然就想起一件事。
某次钢琴课下课,她和刘旻杉小朋友并排站在屋檐下等家长来接。当然彼时陈竺不会想过,五年级的小朋友次次等家长是情理之中,初二的她就是被过分宠溺了。
这样的情形次数不少。最初转入钢琴班的几次课,陈竺还会有意搭话,后来见他爱理不理,就不再自讨没趣。每次他们都相安无事地互不理睬,等着哪一个人先被接走。久而久之,刘旻杉在陈竺眼里就成了个透明人。
那次应该是一个冬日,呵气就是一团白雾。陈竺隔着条街闻到烤红薯的诱人香气,犹豫再三后,穿过马路在摊位前挑了个大的。老板包好了红薯,她一摸口袋才发现没带钱,找遍了整个书包也没找出一个子儿。
陈竺仿佛一只蔫着耳朵的狗,又穿过马路慢慢挪腾回原地。过了会儿,刘旻杉出人意料地和她搭话。
“你没买吗?”他小声地像在自言自语。
“没带钱。”陈竺的声音更小,似乎在讲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情。
双方又沉默了一会儿。刘旻杉轻轻地开口:“你可以试下找我借。”
陈竺瞪着双眼睛想也没想地说:“找你借,你会借我吗?”
记忆到这里就中断了,陈竺怎么想都想不起后续。红薯是吃了还是没吃呢?她猜想是没吃成,不然也不会忘得一干二净。
屋外天已经快黑了。陈竺去厨房帮奶奶开火做饭。说是帮忙,也就是简单洗洗菜、打打鸡蛋,其他地碍手碍脚地插不上手。但她不想让陈江天夫妇回来时,看到自己闲着。
似乎家家都是如此,忙了一天、进门看到有人闲适安坐,免不了心烦意乱、浮想联翩,定认为她一日都这般状态。越亲的家人越如是,丈夫看妻子、子女看老人、父母看小孩……这就叫反向压力。
陈竺总是对人性有高人一筹的洞见。
饭后,她在客厅打开电脑,准备看会儿德文文献。陈江天摆弄着几个瓶瓶罐罐,陈竺不住地偷瞄,粉色半透明的。她好生奇怪。
她正想着,冷不防被抓了包。陈江天看了看她,把手里的东西都往她面前一堆:“竺子,你看这些用得上不。”
陈竺仔细一瞧,都是些护肤品,水啊乳啊的,不过牌子倒是很陌生。她心里有些许微妙。
多年前的二手钢琴事件后,陈竺几乎没再收到来自父母的礼物,每年的生日也极为冷清,冷清得和任意平常之日无不同。陈江天夫妇同样被陈竺那把锤子砸到了痛处,全然放弃若无其事,走到另一个极端。这个家庭一年间发生的变化,比过往十几年加在一起还要多得多。
“买来给我的?”陈竺说,“还是给我妈吧。我自己习惯用的自己会买。”
“拿着啊,你妈还有,多着呢。”陈江天用眼睛打量着她,“你看你这黑眼圈深的,多抹抹。”
陈竺暗笑他对女人用的东西啥也不懂,却指点地很有气势。还是哼着幽默曲,悉数将东西捧回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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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陈竺的探知欲强一点的话,就不会在感知到刘旻杉别样情愫之后,断无一丝一毫的求证试探。多年前也是,钢琴被搬走后,她还在不安中持续地自我催眠,才有了新钢琴牵扯出的互相伤害。
人对于本性问题,一般很难吸取经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周六一早要乘返校的高铁。周五晚饭前,陈竺一边和商兰草通电话约明晚的饭,一边收拾行李箱。电话打完了,行李也收拾得差不多。她锁上箱子,一拍脑袋,从柜子隔层里取下陈江天给她的几瓶护肤品。
她在用其他的护肤产品,就没拆封。护肤品开了就开始倒计时,在几个月到一年内尽快用完。
陈竺拿起一瓶似乎是化妆水的察看,瓶身印满韩文,贴了个中文的黑白标签。她想知道评价和是否肤质适用,打开手机,把品牌的中文名字输入搜索栏。内容超出她的想象。
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拇指飞速翻页,手心开始出汗。空气中飘来饭菜的香味,陈竺心底一阵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