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部夏天的木5、6
5
周五下午，陈竺下了英语课，和学生一起出了教室，往前台走，没想到会在那碰到刘旻杉。
这会正是下课的时候，人来人往的。他在靠近电梯的角落一个人站着，看到陈竺后，收了手上的单词书走过来，说：
“走吧。”
喂，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陈竺刚想问他怎么在这，随即想到应该也是刚下课。
等电梯的时候，英语班的学生问了句，老师，这是你男朋友吗？
刘旻杉没说话，瞥了他一眼。
“呵呵，不是。”陈竺干笑了两声，想缓解一下尴尬，“他和你一样在这边上课，老师亲戚家小孩。”
初升高英语班一三五下午上课，在刘旻杉家“做第二份工”的时间是工作日每晚七点到十点。从前天开始，陈竺陪他写了两晚上作业，有了新的一番认识。这学生实在太乖了——往椅子上一坐就是三小时，除了喝水上厕所也不干其他的事情。她仔细看过他每科作业，不是马马虎虎、敷衍了事。
昨天晚上他说不用帮他改作业，反正第二天老师上课会讲。陈竺说，我没给你改作业，就是看下你认真做没，顺便大致记下你的答案。刘旻杉很不屑，我是那样为正确率偷改作业的人吗。
作业检查起来很快。刘旻杉看她太闲，递给她一张数学卷子让她看最后两道压轴题。结果她解了一个多小时，靠讲义资料把高中导数和解析几何重新复习了遍，才堪堪写出一题半，给手机定的十点钟闹铃就响了。刘旻杉说她可以啊，居然做出来了。说这话的人是真心这么说，到听话的人耳朵里，就有些调侃意味了。
陈竺深刻体会到为什么好汉不提当年勇，她解释道，致远大学外语学院并不学高数。
“我什么时候成你亲戚了？”
出了大厦门，英语班学生往左走，他俩往右走。刘旻杉问她。
“这不是随便扯的理由嘛，解释起来方便。话说没想到你会等我，本来想回家做饭的。”本来她也是要出门往右乘公交的。
“你去我家吃也一样。”
“那多不好意思。”
“呵，你又吃不了多少，还要给资本家省粮食？”他的语气轻松，可能是因为刚结束一天的课，“你家也没人啊？要自己做饭。”
“嗯。”陈竺也知道学生上课的辛苦，有意陪他闲聊几句，“我一个人住。”
“你不也是洛城人吗？”刘旻杉奇怪地问。她上学和高考都在洛城，父母应该也在洛城才对。
“是呀，搬出来住了。没想到这个假期这么长，寒假连暑假……”
“哦。和爸妈吵架了？”刘旻杉瞅着她的脸，不准备放过任何表情。
“不是那么简单。”陈竺闷头走了一会。正当刘旻杉以为她不会继续开口，准备扯开话题时，她说道：
“比如，你和你妈的相处状态，不会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她给你压抑，你用一种非暴力的方式做抗议。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刘旻杉停下脚步，仿佛陷入思考。陈竺想了一会儿怎样措辞：
“父母似乎更自然地把生孩子当成一项投资，还要求投资品对投资人的生养感恩戴德。如果超出他们预定的轨道，就会被扣上自私的帽子，因为在他们看来，他们的要求是自己应得的报答，他们的专横是因为给了你生命，这是造物主一般的傲慢。”
她看他没反应，长叹一口气，好像要把胸口的烦闷抑郁都吐出来，“唉……我为什么给高三学生灌输这些……明明你现在好好读书最要紧。”
刘旻杉没动，是因为过于专注地看着她，“我能听得懂你说的，而且我不是白纸，你说染什么颜色就染什么颜色。”
“陈竺。”他第一次叫她名字，声音低沉，咬字很清楚，“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我们是平等的。”
刘旻杉心里想，她是能把他当同龄人看了。
6
王婶今天做了拿手的红烧黄鱼，高总夫妇照例没回来吃饭。陈竺问起时，王婶说他们出差了，要下周才回来。
吃完饭，陈竺站在楼梯边，看着刘旻杉端盘水果准备上楼。
“上次我就想说了，吃完饭久坐不好。还早，先站会，在客厅散散步。反正你家房子大。”
刘旻杉环顾了下房子一楼，将果盘搁在餐桌上。“出去散，怎么样？”
晴朗日子里，洛城傍晚的天空是七彩的。太阳落在西北方，浮云掩映着一抹红黄色，顺次往头顶的天空渐变成蓝紫。许多人在湖边散步。晚风一吹，像吹进心里，刘旻杉觉得暑热退散了些许。
陈竺讲起自己高三晚自习前，喜欢去操场散步，偶尔也能看到这样的天空。她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挂在西边天空的一颗明亮的星，问他看见没，那叫长庚星。
一中有天文台，刘旻杉在高一的地理课去那里上过课，他说，我知道，金星。
陈竺笑着想拍他肩膀，结果因为身高差只拍了拍手臂，“小伙子博学多才啊！”
“你是夸我还是夸自己？”
两人在天文问题上又聊了几句，结果发现是一个地理老师教出来的。
“我都差点忘了，你刚好比我晚三届。”
“你班主任是谁？”刘旻杉问。
“赖冬冬，教历史的。”提起这个名字，陈竺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么巧？”刘旻杉挑了下眉，“他也教我历史。我们都叫他老赖。”
陈竺直乐，“看来每届称呼上都有这默契。”
经过傍晚这一茬，晚上学习的时候，陈竺好像突然对自己学生的学习生活有了定位。为了细化坐标，她非要看他的高考成绩。
“忘了。”刘旻杉同学非常不配合。
“哪有人会忘了自己高考成绩的？敷衍也不找个好点理由。”陈竺一拍键盘，屏幕上的文档出现一串乱码。上两堂课的经验让她这次带了笔记本电脑，准备把英语班的语法讲义升级成高考生适用的工具版。刘旻杉听到后表示“真是了不起的工程量”。
陈竺用力戳着键盘，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乱码，“快把分数条拿出来！”
“哪还有分数条啊？”刘旻杉扭着她的意思，“再说，看分数有什么用，离开排名谈分数都是耍流氓。”
陈竺有意激他，“我是要看横向科目比较，不是看你纵向比较。考得不理想是不？没事，老师了解你的水平之后才能更好帮你提升。”
刘旻杉冷哼一声，“我确实没老师考得好，所以并不想给老师看。”
“你给自己的人设不是听话好学、善解人意的学生吗？你哪里减轻我压力了？你这就是在气我！”作为目的性一向很强的人，陈竺稍微动动脑子，转化了下策略。
“我什么时候给自己人设……”刘旻杉想说点什么，但是迅速噤了声。他拿起桌上的手机划拉了几下，递给她。
陈竺仔细看了几分钟，悠悠地说：“我发现我们并不互补。你成绩最好的是英语，最差的是数学。好巧……我现在也是这水平。”
刘旻杉撑着头继续写卷子，没理她。
“生气啦？”陈竺觉得他的反应有趣，嘴边挂上一丝笑容。
刘旻杉看到她发亮的眼睛，知道她又是有意调笑他，不自然地开口：“没生气。”
“没生气就好。那我能用airdrop传下你这张图片吗？”她得寸进尺，脸上还是那副笑容。
刘旻杉感到脑子里和社交有关的那根弦，突然活络起来。他拿回手机，“你加我微信，我发给你。”
陈竺让他扫了码，催促着：“现在就发我啊。”
十点多，刘旻杉送她去公交车站。陈竺说，就这几步，不用次次送。但他执意跟着她走，陈竺也没辙。
在公交站台等车的时候，陈竺问他经常这么晚和王婶两个人在家吗。刘旻杉说是，反问她一个人住害不害怕。
“那有什么可怕的。”陈竺笑笑说。
晚风吹得香樟树叶哗哗地响，点点路灯衬得夜色也温柔。
陈竺看到114路公交驶过来，说：“我车来了。”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再回来就错过末班车了。”陈竺答道。
“我打车回。”刘旻杉看着她，陈竺知道他是认真说的。
“哪能啊？让学生送老师？”她拉了他一把，自己登上公交前门的台阶，“早点回去休息吧，周一见。”
刘旻杉看着她和车身一同消失在暮色里。
他没办法再说什么。只要她拒绝，他就没办法。
陈竺推开屋门，打开灯。蹬掉鞋，包搁在桌子上，打开空调和香薰，整个人瘫进单人沙发椅。
一居室的房间被打理得很温馨，空气中飘散着甜香。
她习惯性拿出手机，看见刘旻杉十分钟前发来的一条消息。
【到家了吗？】
【到啦】
她立刻回复。
那边过了一会儿，发来消息。
【晚安。早点休息。】
【晚安】
陈竺想了想，又给他加了个小兔子拍肩的表情。然后钻进浴室。
洗澡出来，她边吹头发边翻手机，看到他回了个边哭边学的表情，一下子笑出声。
商兰草说的果然对，世间第一萌是反差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