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终离魔窟地 又陷恶狼中
陈四娘正在扯着一株矮树丛欲拔起之时,突然感觉到一只大手揉捏了自己的屁股一把,陈四娘惊恐地跳起,慌乱中遮住头发的黑纱抖落下来,露出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来。
“嘿嘿……我就说她是个小娘们儿,哈哈,兄弟们,今晚便可开荦了。”摸她之人正是伍悲香,他一把得逞,还使陈四娘露出女儿家身份来,得意地大喊起来。其他本正在劳作之人此刻便如发了疯一样狂喜起来,一双双如饿狼般的眼睛纷纷盯住陈四娘,便如同要用眼神将她全身摸遍一般。
陈四娘虽身上仍裹着黑纱,但此刻却感觉自己在这些人眼中便如赤身一般,双手不由地挡在胸前,眼中露出恐慌之情。那些人等见她惊恐,更加狂笑起来,发出非人般的声音来。
“闭嘴,干活。”无面使此刻突然站起身来,冷峻地看着一众人等厉声道。
“好,好,听您的,干活儿,兄弟们,都先干活儿啊,不过可都留着点力气,晚上还有好‘活儿’等着咱们干呢!”伍悲香淫笑着冲着众人喊道。
“哈哈……”那与伍悲香同行之人因无面使训斥,纷纷又弯下腰来,重新开始劳作,但是仍是忍不住心中的狂喜,哈哈大笑起来。
陈四娘虽生性倔强,但终归是女儿身。此次被黄纤纤抓来作了囚徒,已有了身死大漠的准备,但如若被这些禽兽不如的人侵犯,却是万万无法忍受的。想至此处,陈四娘突然举起右手,运动内力,便向自己的天灵盖击去。
赵溯一把拦住陈四娘,轻声道:“四娘,不可如此,勿慌,我来想办法。”
陈四娘此刻死意已决,凄然一笑,看着赵溯道:“还有什么办法?你一个人又如何能对付得了这么多的畜生。”
此刻那无面使也注意到陈四娘的异动,便缓步向二人走来。
赵溯见无面使走来,便道:“尊使,这些人为何见四娘是女儿身便如此兴奋?被抓到此处的人多是有用之人,四娘也有与众不同之处,难道堂主会任由这些人胡作非为吗?”
无面使冷冷道:“这些人来此处已有两三年之久,旁的多已适应了,只是缺女人。自一年前公子来之后,倒是隔上几个月会抓一批送来,但这几个月来,公子来的次数也少了,他们久未行过事,都饥渴得很。此前一批人中,有一位女医师,本来是抓来为这些人医病的,结果当晚便被他们折磨至死了。此事,公子并未理会,这些人便以为公子默许了,所以……”
陈四娘听闻,绝望地看了眼赵溯道:“赵公子,便由着四娘去吧,让四娘还有面目可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无面使仍是冷声道:“你便是此刻死了,你以为这些人便会饶了你?”
“不……”陈四娘微微一怔,便明白了无面使的话,突然全身如筛子般颤动起来,站立不住。
赵溯轻轻将陈四娘拉入怀中,拍着她的背道:“四娘,别怕,有我在,定不会让他们为所欲为。”
不知为何,赵溯的话语虽轻柔,却让陈四娘感到源自心底的安宁。她轻轻抬头看了一眼赵溯,不再言声。
夕阳西下,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向营地之处行来。在烈日下炙烤了一日,又未曾用过水,所有人都虚弱地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不一会儿有人送来吃食及饮水,那水只有一小碗,并不算多,且浑浊不堪,但众人已经渴了一天,如今得了水,哪管得了那些,都捧起碗牛饮起来。
吃喝已罢,这些新来此处的众人已感到困倦难当,纷纷横七竖八地倒下便睡翻过去。
便在此时,黄纤纤突然冲了进来,冲着陈四娘道:“四娘,快,你跟我走,我送你离开。”
陈四娘看到来人是黄纤纤,遂满眼恨意地盯着她,却并不说话。
黄纤纤见陈四娘形状,知她已知将要发生何事,突然泪如雨下道:“我……我并不知道是……是这样的。我……我以为……这些囚至此处的人只是劳作……我……我只是想惩罚一下你……回头,我再和公子说,让你同我一起回西川的。我……我真的…………我……并不知道……”
黄纤纤语无伦次地说着,突然一把拉住陈四娘道:“四娘,你怪我也好,骂我也好,都等我们逃出去再说,公子刚刚离开了,我现在带你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大不了死在沙漠里……”黄纤纤见陈四娘对她充满恨意,已是悔不当初,此刻更是跪倒在地,扯着陈四娘的衣袖哭求着。
“滚!”陈四娘冷冷地道。
“不要,四娘,我错了,你快跟我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黄纤纤哭道。
“我叫你滚!!”陈四娘使劲儿地甩掉了黄纤纤扯住衣袖的手,看着趴倒在地的黄纤纤,怒吼道。
黄纤纤似乎被陈四娘的反应吓到了,瘫在地上片刻,方缓缓站起,道:“此次你与赵宗主的身份我均未透露,那日爆炸,红姑他们已全死了,如今瑞兽堂只剩下堂主及你我二人。一柱香左右的时间堂主便会返还,他回来后,我自会使出浑身解数让他快活,你最好趁机逃出去。我已和堂主说过那次爆炸,但我并未说是因你而起,只说是红姑藏的要准备扩大山洞用的炸药出了问题。你,你如果有命出得去,便莫要留在西川,隐姓埋名,过此一生吧。”
言到此处,黄纤纤双眼含情地看着陈四娘道:“从此以后,你我便要天人永隔,我只想与你再说一次,瑞兽堂所有人都不拿我当人,只当我是一个可以骗那些男人的工具罢了。只有你,才真心地待过我,那次,那次之事,我永生难忘。”说完,含泪再深情地看了一眼陈四娘,随后毅然地转身离开,再未回头。
黄纤纤诉说之时,陈四娘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此刻她转身离开,陈四娘方看着她的背景,露出复杂的神色来。黄纤纤曾经被堂主逼迫着去服侍一位江湖大盗,只因他盗取了一枚外朝进贡的白玉串珠,黄纤纤授命要伺机夺回。但黄纤纤行动时却被此人发现,那人逮住黄纤纤,却不马上致死,反倒将她囚禁起来,日夜折磨。瑞兽堂中人因黄纤纤受堂主偏爱,早就欲除之而后快,唯有陈四娘听闻此事后,将自己扮作娼妓,送上门去,乘着那人快活之时,伺机杀之,救出了黄纤纤。
此后,黄纤纤曾反复问过陈四娘那夜是否被那人折磨,陈四娘却从不言明。此事之后,黄纤纤对陈四娘与众不同,陈四娘虽也有所感知,却不为所动,只以姐妹之情待之。如今到了决别之时,黄纤纤再次提及此事,四年来二人出生入死的情感又陡然被激发出来,对黄纤纤的恨意也慢慢地消散无踪。
“四娘……”赵溯见陈四娘发愣,遂喊道。
陈四娘回过神来,看着赵溯冷声道:“赵宗主?”
赵溯知她怀疑自己的身份,便道:“这些事情我以后和你解释,你内功未失,试试看能否帮我把穴道解开?”
陈四娘本就是个通透之人,知赵溯所言不错,再无二话,上前道了一声得罪,便开始以内力敲打赵溯身上几处解穴之处。二人折腾了半个时辰,方解开赵溯身上的穴道,赵溯顿时感到周身无比舒畅,连日来因穴道被堵而血脉不通之感荡然无存。赵溯运动内力,瞬间便将二人脚上的铁链挣开,赵四娘没想到赵溯内功如此深厚,内心雀跃,二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同一时间转过身来将帐篷里一众人等点翻,悄悄潜出帐篷。
大漠之上,太阳无论是升起还是落下,都极为跳脱,不过一会儿功夫,沙漠里已漆黑一片。今夜因无要事,帐篷外也只延着外围点了一圈火把,尚有几组护卫不时穿梭其中。
赵溯功力恢复,耳目便变得聪慧,听得西北方向脚步声稀少,想来护卫不多,便扯着陈四娘绕向西北。赵溯记得此前黄纤纤所说,那位“嘲风”堂主一柱香时间便会返还,如今已过了半个时辰,怕是已经回至营地了。那人残忍诡诈,若是被他发现结果不堪设想。
果然直至走至这一圈帐篷的边缘处方见到三个护卫之人为一组正延途巡视。赵溯腾地冲至三人身后,只二三下便将三人点翻,陈四娘迅速上前帮忙将三人拖至阴影处。
两人见尚算顺利,眼看便要离开这个吃人的魔窟,心中都是一喜。赵溯扯住陈四娘,施展轻功,仍奔着西北方向,发足狂奔,如此这般跑了足有两个时辰,赵溯已是体力不支。要知在流沙中行走不比平地,所用体能却是日常的三四倍之多。二人见后面并无追兵不禁都松了口气,背靠着背瘫坐在地上,不自觉地转头互望了一眼,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陈四娘笑着笑着,声音由喜变悲,双手捂住脸,“唔唔”地哭了起来。赵溯见状,转过身来,将她拉入怀中。连日来,二人被囚禁视作奴隶一般,而后来至沙漠深处营地,受到非人的待遇,陈四娘更是因暴露了身份险些被人当众侮辱,心中不免惴惴。此刻虽说二人仍处在沙漠之中,身无长物,但终究是重获自由,不由地悲喜交加。
此时,已是深夜,气温已极低,赵溯脱下外衣披在陈四娘身上,陈四娘感激地看着他,并不言谢。二人因共渡了一段艰难日子,已有了与众人不同的情感。
赵溯极目四望,只见沙漠连天,漆黑一片,无法辨识方向,再看天空之上,明月高照,正居当中,繁星满天,北极星清晰可辩,知二人仍处于西北方向,赵溯微眯双眼,脑中将自己未被迷香所治之时能记得的路线回忆一遍后,对陈四娘道:“我依稀尚记得些来路,应在东南方向,我二人没有沙漠里生活的经验,如今稍做休息,便向东南方向而行,寒夜却比酷热时好走些。”
陈四娘心知如果不是因自己被识出了女儿家身份,依赵溯沉稳的个性定然会忍耐下去,寻找更加有利的时机,做好充足准备方会逃离的,但为了自己不被羞辱,才于昨夜冒险闯了出来,心中不由地感激万分。细思确实正如他所言,虽是黑夜天寒,但总比烈日炙烤强些,便轻轻点头。
二人仍是背靠着背而坐,陈四娘望着满天繁星,如绢布一般,遂道:“真像一块丝滑的蜀锦啊,只是花样单一了些。”说完轻笑出声。
赵溯见她又能说笑,知她内心本就极为坚强,只是昨日之事事发突然又太过猥琐,方使她惶恐不安,如今已恢复了常态,便也笑道:“这样的蜀锦在西川做价几何啊?”
陈四娘道:“哪个姑娘家愿以黑色锦缎为底啊?怕是卖不出去呢。”二人一同大笑起来,连日来的不安也逐渐消散。
沉默了一会儿,陈四娘道:“赵宗主?你可愿与我说明一二啊?”
赵溯道:“一路相欺,事出有因,还望四娘海涵。在下本名赵溯,是临泓城内悬意门第九代宗主。此次前来西川,正是应赤炼门宗主曲凤霞所托来寻找失踪已久的赤铁。”
陈四娘闻言一震,方知赵溯身份如此特殊。沉默半晌,点点头道:“谢赵大哥如实告知,四娘对赵大哥也不愿有所欺瞒。”
看着满目星辰,陈四娘叹口气道:“我们西川的女儿家是不配有名字的,出生之后,便只依着家里姐妹的排名而定,我是陈家第四个女儿,故而便叫做四娘。但我不甘心,一心要做出些事情来,堂堂正正地让所有人都记住我。我这点儿心思,终是被人利用,也便加入了组织,便是这星月教瑞兽堂。”
“星月教的诡异之处便在于,他们可以迅速地提升我的功力,并且可以针对我的特点来指导武功,我加入瑞兽堂不到五年时间,便从一个普通的绣娘成了一位顶尖的刺客。”
陈四娘道:“这些年,我杀人无数,已经麻木了,但近日里,组织让我杀一人,我却实在无法下手,我想这也是组织将我抓为囚徒,押解至此的原因。”
赵溯沉声道:“你对包十娘的相护之情确属难得,包十娘确是有福之人。”
陈四娘闻言大惊道:“你……你如何得知?”
赵溯道:“不瞒四娘,我此次前来便是追踪赤铁下落,那日你与包十娘在‘罗丝坊’所言之事被我一位弟兄听到,我二人便一路跟踪,便是想在你从包十娘处取出赤铁后再夺走。”略顿了顿,赵溯又道:“但事态变化却并非我二人可以猜度。那日你与包十娘因‘锦观大会’纺织机一事成为生死之交,你竟因此要退出星月教,这些变化都非我们可预知的。此后,你取了赤铁去往瑞兽堂之时,我二人便尾随其后,便是欲借此寻找到星月教的分堂,予以毁之。”
陈四娘不禁反问道:“你们想毁了瑞兽堂?”
赵溯正色道:“不,我们要毁了星月教。”
陈四娘一脸惊恐道:“毁了星月教?你们有多少人?”
赵溯道:“只我二人。”
陈四娘满脸惊愕地看着赵溯半晌,方道:“你们……太自不量力了,你们可知星月教势力有多庞大?单凭你们二人如何做到?”
赵溯一字一顿道:“是非有定论,正邪不两立。世上便是要有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陈四娘在瑞兽堂四年有余,已被培养成人不为已,天诛地灭的个性,但从见识到包十娘为了蜀锦大业自毁容颜,再到此刻赵溯凌然大义告知他要倾尽全力击破邪教,陈四娘开始慢慢懂得了何为正道……
“那日我确实想要离开瑞兽堂,离开星月教,赤铁便是我的筹码,故而那一日,十娘本已将赤铁给了我,我却又将那物件还了回去,由她保管。我本意是想与瑞兽堂管事的红姑谈妥后再将此物拿出的。”
“如此说来,难道那日爆炸并非因赤铁而起?”赵溯闻言诧异地问道。
陈四娘摇了摇头道:“不是,是我随身带的火药。”
“那日,我刚一提出要退出组织之事,红姑便冷言冷语暗示我如果不听话,这批送往沙漠的囚徒便会多加一人,如今看来,却被她说中了。”陈四娘苦笑道:“此后,我暗示她瑞兽堂一直在找的物件我已经有了些眉目,红姑闻言大喜,一定要我马上取来。我本含糊其辞想要先蒙混过去,谁知黄纤纤因记恨于我便通盘道出。红姑便要我马上回去杀了包十娘取了赤铁来。我见她步步相逼,已知没有转圜可能,便扔了炸药,已是同归于尽的心思。没想到,竟有命苟活,又被黄纤纤绑到了这里……”
赵溯刚想再问,突然见到不远处闪过一个黑影,动作极其迅速,如同鬼影一般。赵溯轻扯了一下四娘的衣袖,四娘一怔,顺着赵溯的眼光看去,但见沙漠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黑暗里,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冰冷地看向自己,那眼睛在幽暗中透出如漆般的光泽,让人不由地从心底深处冒出一阵寒意。
不一会儿,那眼睛越来越近,并且越来越多……
“是狼群。”赵溯迅速拉起陈四娘,一步步地向后慢慢退去。
但狼群已经嗅到了鲜肉的味道,是不会轻易散去的。头狼此刻并不在队伍里,而是远远地站在一处沙丘之上,犹如一位君王,俯视着自己的“战士”如何猎杀这些虽手无寸铁但却极难对付的人类。
“呜……”当狼群与赵溯的距离越来越近时,头狼发出了冲锋的号角。
只见狼群里最前端带队的公狼,凶猛地张开大嘴,哧起獠牙,
快如闪电地向赵溯扑了过来。赵溯看准时机,一个侧身精准地逃过了这头公狼的一扑,顺势一掌砍在公狼的腰上,那公狼发出一声哀嚎,四脚朝天地瘫倒在沙地上,惨死过去。
但狼群并不会因赵溯一招毙命便胆怯退缩,反倒毫不畏惧地冲了上来。
陈四娘与赵溯背靠着背,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由对方守护着,同时发力,或用掌或用拳将扑上来的狼纷纷打倒在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二人周围已经躺了七八条死狼,而赵溯和陈四娘的身上也已有了深深浅浅的伤痕……
“呜……呜呜……”便在此时,头狼又发出了信号,只见众狼不再猛攻,而是围着二人开始转圈。
赵溯很快觉察到这群狼并非没有目的地转圈,而是在不断缩小包围圈,不断地在拉近与他们的距离,赵溯知道当这个距离达到一定程度时,这群狼便会群起而攻之。
虽然狼群已伤亡惨重,但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剩余的尚有十余匹之多,一旦群狼同时发起攻击,赵溯虽武功在身,却是双拳难敌四手,而且狼的扑咬动作极其迅猛,绝不亚于一位武林高手。
四娘也明白了头狼的用意,苦笑一声道:“赵大哥,没想到我二人却要葬身狼腹,倒也是个不错的坟地。”
赵溯闻言微微一笑道:“难得四娘还有心情玩笑,黄泉路上有你相伴,必不寂寞。”
二人不由地转过头来,相视一笑,豪气之情油然而生。
便在此时,那头狼突然发出了总攻的号角,群狼动作划一地下蹲,跳起……十余头狼在月光下如同十余只夺命的鬼魅,遮天蔽日。二人只见到半空中这一群让人毛骨悚然的野兽,向他们露出了阴白夺命的獠牙……
“嗖、嗖、嗖……”只听一阵箭雨之声伴随着群狼倒地而发出哀嚎之声,使本空旷的沙漠因此而变得一阵喧闹,但这喧闹之声却也是如此诡异,在沙漠中回荡开来,如同地府的奏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