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镯子
司梦在和许志昂的洽谈中并没有输出过多的内容，反之，像是许志昂单方面的宣泄，似是将他这些年来压在心底的秘密吐露出来。
如此，司梦才知晓，许家的历代人都是从高压下走过来。许家现在的父子俩还算幸运，不过是成了两块冰山。
“我的亲弟弟，在十五岁那年自杀了。”许志昂说出这番话时，司梦顿时错愕不已。
一个家族究竟会执行什么样的策略，才会把一个十五岁的花季少年逼死。
司梦猜得到，却又不敢猜。
许家的压力世代相传，每位继承人早已习惯性地遵守，并习惯性地传到下一代。
许志昂是这样经历的，以至于他潜意识里也想把压力施加在许预身上，导致许预的心理问题日渐加重，可他却浑然不知，仍秉持着一贯的行事风格。
不仅把许预逼到了绝境，也把他自己画地为牢，久久无法脱困。
“许预能变成现在这样开朗，我很开心。”许志昂轻声说，“这里边一定有你的功劳。”
许志昂的话说得云淡风轻，落到司梦耳朵里却有如千斤重。
“叔叔，其实我没帮太大的忙，全靠他自己。”司梦急忙接住话茬，这救命恩人，司梦着实担当不起。
许志昂难得露笑，摇了摇头，“你这姑娘，太谦虚了。”
司梦微微一笑，毕恭毕敬地等着许志昂的下一句话。
许志昂将折下的那支百合紧攥在手里，语重心长地开了口。
“小姑娘，叔叔之前犯了错，被齐家迷了心，更是差点把许预的未来断送，棒打鸳鸯。今天许预带你回了许家，是我的意思。以后你们两个的感情，叔叔阿姨不会再阻拦，希望你们两个也能好好的。许家和齐家合同的那件事，叔叔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不如这样，我把许氏的股份，转给你百分之十，你觉得如何？”
司梦一瞬间瞠目结舌。
许氏的百分之十股份是什么概念，相当于许家的资产有了她的一份，是许志昂在认同她这个儿媳妇。
此等殊荣，居然落到了她身上。
许志昂见司梦不应，眉头蹙起，“嫌少？百分之十五也可以。”
司梦无措地摆摆手，支吾道：“不，不是，我不需要股份作为谢礼。”
许氏的股份，多少人梦寐以求想插一脚，却尽数被许志昂捏在掌中，丝毫没放出去。现如今，他上赶子想往外送，司梦却直截了当地拒绝。
荒谬。
许志昂有种被打脸的感觉，为缓尴尬轻咳两声，“不用客气，是你应得的，等有时间我们就把合同签了。”
不待司梦回答，许志昂匆匆掐着百合离开，生怕再听到司梦拒绝的话。
许志昂走的十分迅速，司梦的脚疼得厉害，根本无法追上，只得提着裙摆慢悠悠地跟着，小心翼翼地踩上鹅卵石，走向别墅。
许预的视线一直放在通向小花园的那扇门，如火烧屁股般坐立不安。他不知许志昂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饶是他和许志昂谈话，都要谨慎细微，司梦孤身一人，如何应付？
“哎，你爸和司梦呢？”吴琳琳从楼上走下，手中捏着一个精致的小方盒。
“去小花园了，我爸要和司梦谈谈。”许预佯装镇定道。
“哦。”吴琳琳应了一声，坐到沙发上后，将手中的盒子轻置于茶几。
“着急了吧？”吴琳琳问道。
许预心中的小九九被看透，只得点头。
“不要慌张，你爸是不会为难她的。”吴琳琳笑呵呵地说道，平时的强势消逝，反倒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母子俩正在沙发内一慌一劝时，门外走入一个身影。
许志昂径直走进，将手中的百合花不声不响地放到吴琳琳手上，又不声不响地坐回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许预小时候，经常看到吴琳琳去小花园内照顾百合，也经常将百合花折下装进别墅内的花瓶中。印象里，小时候的别墅总是弥漫着百合香，从未间断。
可是某天，许预见吴琳琳将别墅内的百合全部扔掉，从此别墅内，再无百合花香。也是那段时间，父亲回家的次数明显少了起来。
原因为何，许预不知。
但今日，当许预见到吴琳琳几欲发红的眼眶，许志昂不再冷峻的脸色时，他知晓，父母间的隔阂，逐渐有了扭转。
许预识趣地站起，在吴琳琳的百般不愿下，强迫她换了位置，目的是为让这夫妻俩挨得更近一些。
适时，司梦也从小花园内赶回来，客厅内和和睦睦的场面入眼，心中不禁荡漾。
看来今天来这一趟，实在是太值了。
司梦和许预互相打了个眼色，默契地坐到一旁。
吴琳琳有些激动，待平复心情后，手中仍是不肯放下那支百合。
当初，她得知许家不同意她这个出身贫寒的儿媳妇，与许志昂好说歹说，许志昂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可真的结了婚之后，许志昂的父亲被气得一命呜呼，在她的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她就好似许志昂最后进行的抗争，是他没有走入许家正轨前的证据。
她留在了许家，严格来说，是被留在了许家，成了一只圈在许家这个大牢笼的金丝雀。这一圈，便是几十年风雨。
吴琳琳十分喜爱百合，小花园内的百合皆是出自她的手笔，亲自照料，别人动弹不得。
直至某天，许志昂喝多了酒，说出“这百合味实在是难闻死了”，她亲手将自己采摘下的百合，全部丢入垃圾桶，甚至别墅内连个花瓶都找不到。
吴琳琳也开始像许志昂一样，真正成了许家人，刻板，却不善于伪装。
只要许志昂说东，她绝不敢往西，对于许预的教育，更是秉持着许家的传统，实施高压政策。
她几乎忘记了，当时那个平易近人，待人温和的吴琳琳，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见吴琳琳心神不宁，许志昂犹豫再三，还是选择牵住吴琳琳的手。
而吴琳琳微微扭过头，仍如与许志昂初见那般，露出了毫无顾虑的笑。
两位长辈的亲密举止给许预作出一个良好的典范，氛围渲染得恰到好处，他顺势拉住司梦的手，轻轻揉搓几下，搓得司梦的掌心逐渐升温。
司梦穿着一身长裙，本就热得要命，现在手又受到桎梏，此刻热得直想撞墙。她试图将手抽出，连续几次未果，踩向许预的脚背。
“嘶……”许预吃痛抽了一口气，手却死死不肯松开。
这下，许志昂和吴琳琳倒回过神。回想起刚刚的场面，吴琳琳只觉尴尬，瞧见茶几上的绒布盒子时，似是找到救星般，说道：“瞧我这记性，竟把这事忘了。”
她将那绒布盒子拿起，轻笑道：“司梦，过来。”
司梦甩开许预微松的手，慢步凑到吴琳琳身边。她见吴琳琳将绒布盒子送到自己面前，不解道：“阿姨，这是什么？”
吴琳琳把盒子放到司梦的掌中，“打开看看。”
司梦既疑惑又好奇地打开，盒中，躺着一只金手镯，没有任何装饰，十分朴素。
“司梦，这是许家世代传下给儿媳的见面礼。”吴琳琳轻声道，“它虽然不抵现在那些首饰出彩，但它的意义远比外表上更重要，你能明白吗？”
司梦向来不喜欢金子。她觉得金子土气，大金链子更是暴发户的标配，倘若黄金不纯，更是土得掉渣。在拿到这只镯子时，她还觉得吴琳琳的眼光有些差，金镯子就算了，竟连个装饰也没有。
可现在听到这只镯子的意义，她觉得这只镯子怎么看都美，比家中那些价值连城，独一无二的珠宝还要美。
司梦缓缓点点头，视线从镯子上移开，“阿姨，我明白。”
前世公寓的不愉快交谈，司梦仍历历在目。她确实恨过吴琳琳，当时在许预身体里，也没少干出故意惹她生气的事。
现在一想，真是罪过啊。
许志昂的言语，再加上这和善的笑容，司梦怎么看，吴琳琳都是以一个国民好婆婆的形象示人。
吴琳琳拉住司梦的手，眉眼带笑，尽管年近五十，却仍是风韵犹存。
“阿姨之前对你是有些偏见，必须给你道个歉。今天阿姨眼见为实，你这个姑娘本性不坏，对许预更是一心一意。现在这只镯子交予你，你就是我们许家认下的儿媳妇了。阿姨不求别的，你啊就和许预安安稳稳地过好自己的日子，闲下来的时候回许家来看看我们，我们就心满意足了。”说罢，吴琳琳灵光一现，又添了一句，“我看许预一直叫你梦梦，以后我也这么叫你，行吗？”
司梦过于激动，卡在嗓子眼里的话一句说不出，只能如小鸡啄食般直点头。
吴琳琳伸出手，擦了擦司梦眼尾泛起的泪花，“这孩子，怎么还哭了呢。”
司梦结结巴巴，好不容易蹦出几个字，竟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许预见状，赶紧上前来救场。
“妈，梦梦是太激动了。”许预打了个圆场，司梦配合着点头，眼睛红得像只小白兔。
吴琳琳嗤笑，“是这样啊。”
眼前登对的两个年轻人，忽地将她的思绪拽回几十年前。年轻的过往历历在目，转眼间，自己的儿子都要成家，果然是岁月不饶人。
“收拾收拾，该吃饭了。”许志昂开口道。
“哎对对对。”吴琳琳附和着，“今天我特意让后厨备了好多吃的，还有空运来的海鲜，一会你们两个可得多吃。”
“好的阿姨。”司梦情绪缓和不少，总算是说出了话。
“许预，你带着梦梦先上楼休息，一会我让人上去叫你们俩。”
许预对于吴琳琳的安排自是满意，应了一声后，搂着司梦走上楼。
走路时，司梦仍是小声抽泣，手紧紧拽着绒布盒子不肯松。
“一个镯子开心成这样？等晚上我带你去商场，别说一个镯子，你把金店买下来都行。”许预故意打趣道。
“你再胡说。”司梦瞪了许预一眼，“这盒子我回家之后要放在保险柜里，锁得死死的，不对，我要一直把它抱在怀里，睡觉也不能放开。”
无厘头的要求，许预却觉得心里甜滋滋的，道出一声：“好。”
绵延且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