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城市下夜色温良,微风和煦。
橙黄的霓虹灯倒映在河面上,江水上粼粼波光,混着一闪一闪的白点。
两人正坐在黎寺的电动车上,驶在桥上。寻常在夜色下开小电驴吹风,本是很惬意的画面。然而此刻小电驴上的两人画风却十分诡异,从身旁飞驰而过的司机都免不得多看两眼。
原来是那电动车的后座三分之二都被掀了起来,并被人毫不留情地折断,像是有人偷了后座,却又没拔干净。只剩下根大喇喇的弹簧竖了起来,在半空中抖动着。
见此情况,许蜜儿愿不愿都得坐在黎寺身前,几乎是半贴在他怀里。
起初她以为至少说清楚让他往后挪一点,她往前坐一些,那么两人之间都会有些空隙,就不至于太接近。然而他虽说答应了下来,可当她一坐下去,就知道是事实总与想象的不同。
“你能不能坐上去一点?”许蜜儿坐在电动车座椅的前面,几乎贴着黎寺,浑身不舒服。只得不停往前面挪,可是本来位置就没多少,再挪她就要滚了下去。
许蜜儿到处乱动,弄得电动车摇晃,黎寺头疼地稍微往后坐了一点,道:“别动,再动咱俩都得翻车。”
许蜜儿咬着嘴唇,坐在他前面红着张脸,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没敢动了,于是鼓着脸气囔囔道:“这年头,怎么有人连车坐垫都偷?是要怎样,连枕头都买不起吗?!”
车仍然疾驰着,风呼呼地略过耳边,黎寺没太听得清楚,微微低头,眼睛仍然直视前方,耳朵却贴近了她,问:“啊?你说什么?你没有枕头?”
“我说这年代居然还有人偷坐垫!没说我没有枕头!”说着,她微微一偏头,看到近在迟尺的喉结上下移动,脸色涨红。一下没忍住,一巴掌推了他一下,就突然往后仰。
一时间里黎寺也没稳住车头。
“啊!”许蜜儿此时后悔都来不及了,等她睁开眼时,两人都摔在了一边
车轮还转着圈,他们却被被甩到了街边。
她反应过来时,只是觉得膝盖好像触到地面了,所以有些微微刺痛。然而转了转手腕,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感。倒像后背底下枕着个软软的个东西。
“嘶你没事儿吧?”
黎寺微微皱眉,低头看向她,眼神幽幽的。
她一看过去,哪还得了。原来是两人被甩出去的时候,黎寺下意识地就去揽着她,所以她是没什么事,倒是
倒是黎寺的手臂被粗糙的柏油路面摩擦出一大道伤痕,伤口处还在往外冒着血,触目惊心。
她看着伤口,觉得心里一阵酸楚,道:“我我没事,你”她看了看周围一圈,这个时间点的路上还是有许多车,她咬了咬唇,赶忙将他扶在路边坐着。
“对不起”她扶着他的手指还有些颤抖,垂着眼看着他手臂,带着悔意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反正…反正是我不好,我们先去医院吧,医院应该还开门。”
她有些胆颤地看向他,抬眼撞上他的眼睛。他额头上也挂了彩,他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生气,更没有怒火。只是在昏黄的路灯下,那双眼睛显得格外幽深。不知怎的,这时刻里,她看着他的这个眼神,心里竟有些隐隐作痛,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似的,这种感觉突突地击打着她,她不禁别开眼,看着桥下的大道,轻轻扶他起来道:“我们先走吧,看看有没有什么出租车,得赶紧处理你这个伤口。”
他还是坐在街边,也不顾伤口,反手拉着她的手臂,将她又拉了下来,平视着她道:“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她在黎寺的漆黑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明明她自己清楚自己多讨厌他,然而这时间里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是赶紧走吧,待会去医院就太晚了。”
黎寺叹了口气,看着桥下大道的两边,站了起来,抬了一边眉,往下瞥了她一眼:“走路去吗?”
“啊?打车。”
“你自己看看哪有车?”说着他自顾自地走向前去把电车扶了起来,检查了一下,除了几处刮痕,车倒是还好。
他坐上去,按了几下,车又“轰轰轰”响了起来。他扭头看她一眼,道:“上来吧,再等下去,今晚还要不要睡觉了?”
车开得不快,风掠过肌肤和头发,吹得眼睛有些干,让她微微眯着眼。许蜜儿还是坐在他前面,虽离得近,但黎寺却有意识地与她保持着距离。此时她是一动也不敢动了,眼神却一直瞥见着那伤口,虽已经不再流血,可一大片已经变暗的红色,看得也是让人心惊。
回过神来,却已经到了她们宿舍楼底下。
“应该是这儿了,你们宿舍,下去吧。”
她看着熟悉的地方,问着他:“不是应该去医院吗?”
“没事,待会我自己弄就行,倒是你还要不要进去了?我看你们那宿舍阿姨好像在锁门。”
她心下一惊,转过头,果然宿舍阿姨在锁门了,她急着喊道:“阿姨!阿姨!等等我!我马上就来!”
那阿姨寻声望过去,看到远处一对小年轻,不耐烦地喊:“快点,五分钟之后算夜不归宿,到我这登记扣分!”
许蜜儿望着黎寺,一点也听不进去,看着他脑袋上的伤口,心里过意不去。明明是她闯的祸,他却没找她麻烦。
他朝许蜜儿淡淡地笑了下,道:“我没事,你去吧。”说着又启动了车。
“哎,等等。”
许蜜儿突然想到了什么,在包里翻了会儿才找出片创口贴,又拿出了一张纸。
她稍微靠近了他一点,捏着折叠得小块的纸巾擦拭着他脑门上的血迹,她动作很轻很轻,眉头皱着,似乎怕痛到他一分一毫。
“先把这边弄干净吧,要是待会感染了,伤口还在脸上,那我真是大罪过了。”把血清得差不多,她又把创口贴给贴了上去。
黎寺却一直望着她,眼里带着捉摸不透的情绪。
她抚平着创口贴的两边,道:“这样就差不多啦。”
黎寺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他睫毛下有两片小小的阴影。
“许蜜儿,你应该不讨厌我了吧。”他勾着嘴角,淡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许许多多的事都被他掌握在手里,可他不知为何,面对她的时候,那种没有信心的不安感萦绕着他。他就这么直直地望着她,等着答案。
许蜜儿抽回手。
“不早了,早点回去吧。”说着转身离去。
黎寺看着她的反应,那抹浸入他心里的不安慢慢地消失不见,他点起了一支烟,脸氤氲在烟雾里,看着她走去的背影,他却突然笑了起来。
她还讨厌他吗?她问着自己,好像是的,可似乎又觉得他没有那么讨厌了,毕竟他也没有再提起过从前的事情。
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咯噔咯噔地跳着,赶忙加紧了步伐,在宿管阿姨最后的通牒里,关上了门。
她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黎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原来那个地方只剩下空荡荡落叶飘着。
—
许蜜儿拿着黎寺给她那绿色的护身符,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黎寺的时候,所实话,她吓了个半死。
那时候她才高一,那天真是难得一遇的炎热,别说上体育课,是在太阳下站一会儿都能马上烤焦的程度。
于是她被余小凉拉着翘了体育课,去冰沙店吃冰。
那天真是热得在室内站着不动都会流一身汗。她俩还没到冰沙店就忍不住买了两根冰棍,冰冰甜甜小奶糕入嘴即化,散了一身暑气。两人还沉浸在翘课得快感里,边走边笑。
是余小凉先听见巷子里有人打斗声。
两人偷偷躲在屋后偷瞄,一看吓得两人立马瞪大了眼睛,怕弄出什么声响,于是愣在了原地躲着不敢动。
一个巷子内,在一家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店门口,一旁的吉他被砸得稀巴烂。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拿着一根棍子,独自对着五六个拿着刀凶神恶煞的壮汉。
那个少年也就是黎寺,他满身伤口,站着都摇摇欲坠,可那背脊却是直挺挺的,一双眼睛比草原上的狮子都要凶狠。
见他都这样了还没倒,那几个拿着刀的男人面面相觑,他们眼神交流了下。其中一个拿着半米长的刀就朝黎寺砍了下去,许蜜儿两人惊得相互捂紧嘴巴,闭上了眼睛。
闭了半天不仅没听到惨叫声,哼哼声都没听到。两人睁开眼却看到黎寺双手抬着木棍举到头顶,手臂青筋暴起。那把刀就正正地砍在那木棍中间,真是看得让人心惊胆颤。可那黎寺的背仍然直挺挺地立着,像是颗不可撼动的松柏。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男孩挺帅的?”余小凉小声问她。
许蜜儿直翻白眼,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个,快想想办法,我感觉他快顶不住了。”
眼看那刀就要把木棍砍断,许蜜儿突然灵光一闪:“对了,你包里的蓝牙音响还在吗?”她记得余小凉是啦啦队里的领队,排练的时候都会带上个小音响放音乐。
“在,要怎么办?”说着余小凉赶忙就从包里掏出了音响。
许蜜儿边掏出手机边问:“声音大吗?”
“大!”
“verygood!”
她赶紧在网上找了警笛音乐声,连上音响,放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两人躲在隐秘的角落里,点击了手机上的播放键。
就在这时那根棍子终于承受不住,断成了两截,看得出来黎寺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但还是尽力往后退了两步,那刀轮了个空,才没把他的脑袋劈成两半。
而恰好与此同时尖锐的警笛声顿时划破天空——
许蜜儿捂了捂耳朵:“你这音响可真够大声的。”
余小凉:“这警笛声也真够逼真的,真像那么回事儿。”
许蜜儿这办法果然奏效,那几个人听见这个声音,刀都丢到了一边,哪里还是凶神恶煞的样子,一副怂样,相互大眼瞪小眼了几秒,一会儿就没影儿了。
见状,两人相互看了眼,慢慢接近了黎寺。而这时黎寺已经撑不住倒在了路边,他的蓝白色的校服沾满了鲜血,还有脏兮兮的脚印和泥土。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剪头发,细细碎碎的刘海半遮着他的眼睛,一脸稚嫩的少年气,脸上带血的伤口却显得他像只受伤的小狼那样的坚毅。
按照余小凉的土话来说,他抬头看她的那一刻,她就开始沦陷了。
许蜜儿跑去拿了音响,余小凉带着哭腔连接着叫了她好几声:“蜜儿!许蜜儿!快过来帮帮我,我感觉他要死了。”
黎寺暗沉沉的眼神却一亮,抓住余小凉的手紧紧的,睁大着眼睛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说,她叫什么?”
余小凉还在震惊着他抓着她的手,愣愣道:“叫许蜜儿,怎么了你们认识吗?”
可黎寺只是松了松手,看着跑过来的许蜜儿迷了眯眼,又抬眼对着余小凉摇了摇头:“没事,我听错了,你能带我去医院吗?我现在”他这时看着余小凉眼里的幽深浑然不见了踪影,只有像小狗那样的漆黑和无助。
余小凉拨浪鼓般地点了点头。
“可是他们后来怎么就在一起了呢?”许蜜儿念道。
她明明记得,她被其他人戏弄着关进那个死过人的黑屋里时。她看到了他的脸,他就站在人群的后面,冷冷地看着她。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都没做。
想着想着,闻着那个护身符的味道,许蜜儿的眼皮越来越沉。
“也许,是我看错了吧。”念着,她就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