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竹中寺
临近宣州地界,景元山上。
一少女穿梭竹林间,手撑膝,一副体力不支气喘吁吁,面上却是面临崩溃边缘的模样,咬牙切齿,若不是累的说不出话,估计是要没有丝毫风度地骂娘。
穆央狠狠顺了口气,扯袖一抹额上汗珠,骂骂咧咧:“死王八真能跑,这哪是王八!”
日头明晃晃,今日升温,渐觉暑气,穆央跑的几乎眼前发黑。说来有愧,她虽修过符捉过妖,但多是用符属于法术攻击,体力方面也就是个普通小姑娘,又怕热的很,还从未像今日这般被这王八精遛着,绕景元山追了快三圈。
她上襦大半被汗湿,用手扇着风,无可奈何地想着,若不是寺中师傅们都过得清苦,这一单必是要加钱的。
时间回到昨日,穆央和薛致离开江陵已近一月,一路走走停停,捉妖赚银子,昨日抵达宣州边界景元山,在茶摊暂歇,听着其他人在谈论天明时在河下游发现一具泡肿的光头尸体,正说着话,来了个下山化缘的僧人。
和尚想要讨些茶水喝,一旁有个中年男子和他搭话:“诶师傅,你们寺中丢了人怎么都没人吱声啊,也不见你们找找。”
和尚捧着茶碗,光头从碗里慢慢抬起,面露疑惑:“我们寺中没有丢过人啊。”
中年男子瞪圆双目:“怎么会!这整座景元山也就只有你们一座寺庙啊。”
其他人都将目光投过来,七嘴八舌地说了河中光头尸体的事。
中年男人言之凿凿,有理有据:“那尸体现在还在河边放着呢!原是要喊你们寺去领人的,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漏了哪个?”
和尚冷汗下来了,嗫嚅着说:“可是可是寺中确确实实没有少人啊。”
四周一片嘘声,众人面露惊诧。
“这样,”中年男人一拍桌,势必要探个究竟,“师傅你去看看那具尸体再说,就在河边,不远。”
茶摊上几个闲人都簇拥着和尚去了河边,摊主脖子伸得老远,巴巴看着他们远去,一副恨不得自己也去看看的样子。
穆央搁下茶碗,和薛致也跟了上去,生意这不就是来了嘛。
几人走出了浩浩荡荡的气势,来到河边,果然看见了杂草上的尸体。
光头尸体在河中估计泡了挺久,面目苍白肿胀,识不清相貌,身量不高,但尸体身上湿透的青灰色纳衣与和尚身上的无异,皆是寒松寺统一纳衣。
溺死的人死相不怎么好看,众人草草看了几眼,就唏嘘着移开目光。
“师傅,这应当就是你们寺中僧人吧?”
被众人围住的和尚连光头都在冒冷汗:“应当是的。”
得到肯定回答的众人缄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后背一凉,一人忐忑挑明了大家心中所想:“那寺中多出来的人是怎么回事?”
另一人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该不会,是他的鬼魂回去了吧。”
这话刚说完就像是将众人心中的惊恐点燃,一旁的人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一巴掌打在说话那人的胳膊上:“讲什么呢讲什么呢!人还在看着呢,死者为大啊。”他眼睛飘忽着往尸体那儿觑了一眼,求生欲望十足地朝尸体拜了拜:“师傅勿怪勿怪,尽早安息罢。”
众人皆效仿,虔诚地念叨着:“小人只是路过此地,无意冒犯”之类的话。
而那和尚站在原地细思极恐,一想到可能和个鬼魂共同生活好些日子,都快吓哭了。
穆央在一众惊惶的人中显得格格不入,她看着差不多了,绕过虔诚的人群走到和尚身边,开口:“师傅先别急着自己吓自己,先将尸体带回寺中确认身份,好生安葬,倘若真是怪力乱神之事也无妨。”
和尚朝声音看过去,说话的姑娘年岁不大,但这淡定从容的态度不由自主地感染了他,六神无主的和尚听到这冷静的声音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我和师傅一同回去,在下虽年纪不大,但也是一名除邪师,要是真有事也可帮衬一二。”穆央诚恳地毛遂自荐。
“阿弥陀佛,太好了!多谢这位女施主。”
他们找人借了板车,将尸体抬上板车运回去。
那和尚擦擦脑门上的冷汗,推着板车战战兢兢地带路。
穆央跟着和尚,薛致跟着穆央,两人一鬼串成一溜儿上山。
路上问过得知那和尚法号清殊,一到寒松寺门口,清殊啪一下扔下板车,嗖一下蹿老远,一把揽住要上前询问的和尚:“师弟!出事了出事了!”然后一头钻进寺里:“师父!主持!出大事了!”
门口被称为师弟的和尚看看清殊的背影,又看看穆央,倒是稳重许多:“让施主见笑了,小僧的师兄比较真性情。”
穆央礼貌笑笑表示理解,只不过让清殊惊动寺中那物就不好了。
她抬步跟上清殊,清殊冲到主持房间,叽里呱啦把事情倒出来。
“主持,尸体还在寺外!”
寒松寺也不大,经清殊这么一闹已经惊动了大半僧人,一时人心惶惶。
穆央对披着袈裟的白眉主持拱了手,请他将寺内僧人聚集在正殿。
经过一番排查,少了一个法号慧净的小和尚,有僧人说不久前才见过慧净,应当是听到动静才逃不久。
穆央在正殿这边听寺内僧人的排查结果,薛致在僧人住房附近盯着,看到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和尚与众人背道而驰,一双眼睛鸡贼地滴溜溜转,远离正殿,往后山去了,刚出后门就唰地一变,青灰色的纳衣掉落在地,从衣领里爬出一只巴掌大的乌龟,头爪往壳里一缩,借着下坡就要往下滚,猝不及防被一只脚截住,出师不捷。
薛致踩着脚下的乌龟壳,等穆央过来。
“是只王八?”穆央从前面正殿赶来。
薛致抬脚,穆央抓着乌龟壳给它提了起来,不过它是将缩头乌龟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一动不动装死。
“这次还挺容易的。”穆央还沉浸在速战速决的喜悦中,突然壳里的乌龟伸出两条后退在她手中一蹬,乌龟脱了手,如离弦之箭一般撞上穆央脑门,坚硬的乌龟壳撞得她眼冒金星,额头红了一大片。
那只乌龟仗着壳硬,摔在地上就势一滚,跟个疾速翻滚的轱辘一般钻入竹林中。
这哪里是王八精,简直是滑手的泥鳅精!
这么大一片景元山,那么点大的乌龟,跑了就不好找了,于是就出现了刚开始的一幕。
这只乌龟和一般慢吞吞的乌龟一点也不一样,滚得老快,还不能慢它一点,否则被它甩掉了就难找了。
可能那只翻滚的王八也没想到他们这么难缠,滚得头晕目眩终于是慢了下来,给薛致在前方截住,穆央也顾不上累了,提着一口气就上前来。
“跑啊,王八精!”符纸上的火已经烧了起来,时不时炸两下,绕着乌龟一圈圈转,威胁性十足。
乌龟缩壳里,继续装死。
穆央狠狠吸了一口气,气息才渐渐平静下来,她提起乌龟壳,往里面塞了张爆破符,掐着壳使劲晃了晃:“再跑就红烧了你!”
寒松寺外,一排锃光瓦亮的光头在殷切地等着穆施主归来。
慧净原是刚来寺中不久,性格又内敛怕生,一次在山后浣衣时不幸失足跌入水中,流到下游溺死,而即将化形的一只乌龟就在附近,于是照着慧净的样子化了形,高高兴兴回到了寺中,原本寺中与慧净熟悉的僧人也不多,只当它熟悉了环境和大家熟了起来,只不过最近这寺中的米饭锐减,还收到香客的投诉,说在寺中丢了东西,有金钗有银环,净是些金金银银的贵重东西,香客怀疑就是寺内僧人所为,因而寒松寺名声大跌,令主持心痛不已,两条白眉终日皱在一起,像是长到了一处。
现在往这慧净床底下一找,果然扒出来一堆金金银银的东西,主持的白眉一下子就分开了。
这只王八爱金银,饭量大,还鸡贼滚得快。穆央连龟带壳往主持面前一扔,问如何处置。
主持哀叹一声:“我佛慈悲,慧净的悲剧已然酿成,它也未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错。”
“那正好。”穆央走到正殿供桌旁,“既然它这么爱扮成和尚,那想必也是对佛法充满了向往。”说完捞起乌龟,往桌脚下一塞,高度刚刚好。
主持微笑:“既与我佛有缘,不如就如此罢,只不过这偷鸡摸狗的事可万万做不得了,既然你顶替了慧净,也是与他有缘,不妨收做他的师弟,法号就叫慧元吧,等将慧净好生安葬后再带你去祭拜他。”
“从此慧元就是一只遁入空门的佛龟了,须得戒杀生,戒偷盗,戒淫念,戒酒肉”
正在垫桌脚的乌龟:“”
这是小乌龟可以听的吗?你自己听听这离不离谱!你们人类好可怕。
“慧元你放心,佛祖面前人人平等,你的师叔师兄们定然不会因为你是一只龟而轻慢你,无视你向善向佛的心,你日日在佛祖脚下,受诵经洗礼,定然能够早日悟得佛法玄妙”主持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手中沉稳地盘着佛珠,怕慧元听不到而弓身对着桌角淳淳叮嘱。
穆央好心提醒主持:“慧元佛龟在龟形垫桌脚,人形打杂,苦身苦心地修行,定是能够早日领悟,也更是可以缓解主持因寺庙名誉受损的心痛。”
“也好也好,”主持目光欣慰,器重的目光落到桌角,让乌龟压力很大,“不枉慧元耗费斋饭颇多。”
依旧在垫桌脚的乌龟:“”
你们人类真的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