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桃花汛(三)
穆央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客栈楼下人来人往,街市正热闹,熙攘的人声穿过门缝传到房内,穆央才悠悠转醒。
“醒了?”薛致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银子一早就送来了,你饿不饿?小二已经送来了午膳,起来吃点罢。”
柔和的光滤过床帐,软软地铺在被褥上,穆央眯着眼伸了个懒腰,睡得好饱哦。
她磨磨蹭蹭坐起来,记忆渐渐回笼。
被附身的时候她是清醒的,所以还留有一丝意识。
她想起了什么,抬起右手慢慢覆上心口,心脏正在有力而平稳地跳动着。
昨天他用她的身体握住剑时,心脏剧烈跳动,她记得那种感觉,连自己仅留有的一丝意识也被他潮水般的兴奋感染,跟着兴奋起来。
两个人都感受到了心脏在胸腔内激烈跳动,他的情绪通过同一具身体完完全全地传达到了穆央的意识里,同频同率,切切实实,让她甚至分不清这份澎湃的心绪究竟是他的还是自己。
他是真的很开心啊。
重新握住剑,感受久违的心脏跳动。
那种兴奋似乎还残留在她的身体里。
穆央揉了揉心口,看向帐外修长的身影,不自禁笑了下:“你剑使得还真不错。”
“那是。”一点也不谦虚地声音传回来。
那道身影起身,床帐被掀开,又合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进来,手上拿的是她的蓝白衣裙:“穿上,起来吃饭。”
穆央后知后觉,低头看了一眼。
“你脱的?”
“是啊。”理所当然的语气。
薛致依旧耐心地举着她的衣服,说着欠揍的话:“红色的,绣荷花,早就看过了,不用不好意思。”
穆央看着衣服,一时头大:“你有没有想过,我可以穿着衣服睡觉的。”
她叹了口气,无奈看天:“上次是因为衣服湿了。”
而且,为什么连里衣都不剩。
薛致战术性沉默,有点理亏。
穆央接过衣服,裸露在外的皮肤被一点一点遮掩,耳尖不受控制红了起来。
她红着脸,将衣带一根根系上,抿唇忿忿想,昨晚觉得他温柔果然是自己神志不清了,还是那个流氓。
穿戴好后,穆央在床上坐了会儿,手背贴着脸,等温度降下去了,再冷静地走出床帐,目不斜视地朝着桌子上的饭菜走去。
天衣无缝,只有耳尖暴露了她的不冷静。
薛致偷偷瞄了一眼穆央的脸色,确定她没生气后,殷勤地抢先一步,将碗筷布好。
穆央吃饭,他就贴着她坐着,哪个菜她多夹了几筷子,他就眼疾手快将那盘菜往她跟前推。
穆央端着碗,探究地看他一眼。
薛致托着下巴,冲她无辜地笑,一派天真的样子。
穆央被他盯得吃饭都不香了,用手肘抵着他的胸膛,将他往后推了些,放下碗筷,口吻霸道:“我去找小二再要一副碗筷,你和我一起吃。”
“好。”薛致依旧撑着下巴,眼含笑意看着她,顺从应话。
意岚早早就等在花盈楼门口,翘首以盼。
姐姐上次就说今天来看他,他满心欢喜,一夜未睡,天刚亮就起床,又洗了个澡,将这座楼里熏人的香粉味儿洗了又洗,身体都搓红了也不停下,直到只有干净清爽的皂角味才满意。然后又换上了姐姐亲手做的一件布衣,和姐姐分开的这段时间里,他每晚都要抱着这件衣服才能入睡。
他难得地照了镜子,看着镜子里的人,想着这是不是姐姐喜欢的样子。
今天他看那些没脑子找麻烦的臭虫也顺眼了不少,不过还是不可以让他们靠近自己,弄脏了姐姐做的衣服可不好。
于是他在姐姐来之前,解决了那几个臭虫,确定身上没沾上不好闻的味道后,才欢喜乖巧地等在门口。
面前人来人往,他毫不在意,只是将视线定在姐姐要来的方向。
可是,太阳逐渐升高,已经过了中午,姐姐还是没有来。
许是下午再来,不要急,能见到姐姐就好了。他依旧一动不动地立在门口,远远眺望着他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姐姐。
日头渐渐偏西,将他影子拉长,他心里有些忐忑。
会不会被什么事耽搁了?姐姐答应他的要求从未食言,会不会出事了?
他一想到姐姐有出事的可能就难以忍受。
他不管不顾地冲出去,拦着的小厮被他的眼神吓到,接着被他砸昏过去。
一路疾奔让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回到了熟悉的屋子,木门被暴力撞得七零八落,他一颗心沉到了最底下,浑身发凉。
一向整齐的屋子此时变得一片狼藉,碗缸瓶罐碎了一地,地上还躺着一只正在缝制的鞋子,给他的鞋子。
只是不见姐姐。
意岚眼睛通红,眼前的一切灼烧着他的眼睛,几乎要让他发狂。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木门的破坏程度来看,不像是人为。他想起了昨晚看见的那条大蛇,甚至比昨晚的还要更大,这满地的狼藉就像是蛇尾横扫过,然后卷走了姐姐。
没有血迹,应该只是卷走了,对,姐姐应该没事,那万一是被一口吞下
意岚如坠冰窖,双目几乎泣血,不会的不会的,姐姐一定没事的。
他转头再次疾奔,风在耳边呼啸,催促着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回到花盈楼,意岚死死掐住一个小厮的脖子,崩溃又慌张,狠声问:“那个人呢!”
小厮脸涨的通红,哆哆嗦嗦艰难出声:“哪个人?”
“杀蛇的那个人!”手上的力气又重了几分。
小厮紧紧握住他的手腕,脸成了猪肝色:“客栈!在客栈!”
“哪个客栈!”
意岚松开了手,小厮软泥一样一下子瘫倒在地,猛烈地咳嗽。
“快说!”
小厮被他不要命的样子吓到:“驿芳庭,在驿芳庭!”
话音刚落,眼前人已经再次跑出去。
驿芳庭内,穆央伏在案前写符。
薛致在一旁闲得慌,用指腹沾了朱砂,往穆央额前一戳,留下个圆润的红点。
“你干嘛?”穆央被他戳的一后仰,手下一顿,一张符毁了。
她捻起那张毁了的符纸,在薛致面前晃:“看你干的好事,这是第几张了?”
薛致两手一合,握住她捻着符纸的手,把她的手和废符按回案上:“好好好,不捣乱了,你写你写。”
穆央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低头,抬腕运笔,继续写。
薛致看着她眉间一点朱砂,想起了上次她在额前画着鲜红咒文,张扬明媚如小霸王的样子,他轻轻笑了一声,起身将窗户关上,太阳就要落山,屋内光线变得昏暗,他去点上了蜡烛,端到案边。
穆央抬头看他一眼,他轻佻地回望,漆黑发亮的眼睛里跳动着灼灼的烛火:“放心罢,这回我是在一旁红袖添香的,你安心写。”
穆央噗嗤笑了出来:“红袖添香是这么用的吗?你的夫子怕是要气活过来了。”
“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他管不着。”
穆央笑着使唤他:“去再拿一些黄纸来。”
“好。”
突然房间门被一脚踹开,满身阴鸷的意岚闯了进来,后面跟着慌张的小二,小二朝穆央连连道歉:“客官不好意思啊,这位公子说要找你,直接闯了进来,我也拦不住。”
穆央温和一笑:“没事,你先去忙吧。”
小二离开,穆央坐在案前,奇怪地看了意岚一眼:“怎么了?”
眼前的意岚似乎完全丢掉了伪装,肆无忌惮地表现出自己的阴沉恶劣。他身体紧绷,唇角抿紧,只有黑沉沉的眼底可以看出他濒临崩溃,他极力克制着,出声竟有些沙哑颤抖:“姐姐”
穆央一愣:“江姐姐?”
“她怎么了?”
等穆央薛致和意岚匆匆赶到一片狼藉的小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意岚双目发涩盯着杂乱破碎的屋子,自虐一般任由眼前的一切像钝刀子一样割着心脏。
穆央看了一圈,对意岚说:“先别着急,有没有江姐姐的头发或者贴身物品?”
穆央原本想着手帕丝巾这些东西的,那知意岚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荷包,荷包里倒出来一沓红色方纸:“这都是姐姐用过的染唇纸,我偷偷藏起来的。”
穆央瞪圆了眼,用…用过的染唇纸?还是一沓?
荷包里又倒出了一条红手绳,意岚继续说道:“这是捡姐姐掉的头发编的手绳。”
“还有其他贴身物品”说着意岚将手伸进衣襟内,还要掏其他东西。
穆央诧异地看着他,连忙抬手制止:“等等,可以了可以了,头发就够了。”
她不太敢想他会掏出来什么。
穆央从红手绳里挑出几根头发,找了个空地,画了个简易的阵,贴上一张符,掏出火折子,让意岚过来挡风,然后点燃头发,放入阵中。
火焰在三个人的眼底晃动,穆央的心提了起来。
头发渐渐烧成灰烬,在地上留下黑痕。
等头发烧尽了,火焰依旧燃烧时,穆央松了口气。
意岚紧紧盯着她:“怎么了?姐姐怎么样了?”
“江姐姐至少目前是性命无忧,我们还是得尽快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