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茶棚约会
黛云轻抚衣袖，神色坦然而又坚定，望着徽商们远去的方向，缓缓开口道：“无论他们背后有何阴谋，都必将为此付出代价。”
一味退让妥协，甚至避而远走，即使没有命丧于敌人之手，也会因丧失自保能力而不得不进退维谷。
有此警钟在前，黛云深刻地意识到，今后走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审慎。
“烦请江大人派人继续搜寻许家少爷。”黛云转身同江勉对视，“待到许云韶进京后，再另作安排。”
“遵旨。”众目睽睽之下，江勉珍而重之地对着黛云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他定要旁人瞧瞧，什么才是属于映福公主的排场和体面。
黛云很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做，慌乱了一瞬，可望着对方仰视自己的坚毅神色，心下莫名如明镜般了然。江勉年幼时也是这般同她行礼，却被燕乐公主戏称为古板，没少臊得红脸。
黛云想起往日的趣事，心中的沉闷稍稍缓解，学着小时候故作端庄的模样，伸手虚扶住他的胳膊，轻咳一声，最终还是没忍住笑道：“起来吧。”
那一瞬间，藏在大人躯壳里的两个孩子，终将会面。
不过周围嘈杂的声音却并未留给他们太多的回忆时间。
尽管江勉今日穿着玄金常服，但料子却是江南制造司最紧俏的货，加之腰侧佩刀从未离身，自带着少年将军的意气风发，着实是惹眼的紧。
眼下他这番举动，自然而然地叫黛云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今日黛云仍旧是“苏先生”的装扮，穿着秀丽素净，面罩轻纱，一双杏目波光流转，终落到江勉身上。
任谁都能瞧的出其间的郎情妾意。
“公子、小姐何故站在外面说话，若是不弃便来我这棚里喝盏茶，吃块点心如何？”说话的是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常年在渡口卖茶水，生意素来不错。
因此也有人帮忙吆喝道：“张婶这泡茶的手艺，怕是那些个上得台面的茶馆都比不上呢。”
“是了是了，也就张婶这，我三文钱还能喝一个早的茶。”
“就你们嘴甜，等会这笼点心出锅了，一人给夹一个啊。”
周围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黛云和江勉受氛围感染，倒也没拒绝，寻了张空桌子落座。幼香同卫家兄弟另坐一桌。
江勉这时才回过魂来，羞于瞧身侧的黛云，笑的有些腼腆。但他心中却是像有一团炸开了的烟花般，绚丽且喜悦。
“来来来，你们几个是新客，这些桂花糕就当张婶我送的。”张婶笑呵呵地端着一小笼香气四溢的糕点。
“您太客气了。”黛云欣然接受了她的好意，“怪不得能生意兴隆。”
张婶心中受用，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道：“您先吃着，茶水一会就到。”
黛云颔首谢过。
江勉替黛云准了碗筷，将蒸笼推到她跟前：“您先用。”
“原是瞒着身份出来的，如此倒于理不合了。”黛云心中不想独自享用，那满腹的学识却不知捡哪句来说，只能有些干巴巴地笑起来，拐弯抹角地暗示他。
江勉讪讪地回应，用手揉了揉脑袋，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万幸张婶去而复返，添了茶水后，她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瞧了几转，便品出了其中意味，一拍脑门笑道：“瞧我这记性，忘了将这物端上来。”
是一碟特意压成柿子形状的茶点，精致非常。
“自己新做出来的小玩意，味道不错，用的是上好的核桃肉。”张婶说着，自觉有些扭捏，“不过价格贵些，所以日头卖的不多。但我家那小孙子甚是喜欢，故而将做了点，您二位可要试试。”
往来茶棚的客人固然多，除了热闹外，最主要的还是图个便宜，故而这些造型别致，利润也高些的点心虽然能销上一些，但整体并不多。
况且今天虽然渡口格外热闹，但她这处价格高的点心却不曾售出几份，自然有些发急，可到底是淳朴的妇人，说出口时又觉得有些尴尬。
“你这茶点做得倒也用心，这碟便留下罢，给我妹妹那桌也送两盘去。”黛云不知张婶心里百转千回，撇见幼香可怜兮兮望着她的模样，全然打消了她同江勉之间的暧昧，从怀中掏出锭银子，“再问问她还要点些什么一并算了。”
“好嘞。”张婶估摸着重量，盘算今日能多赚多少钱，心中那叫高兴。
“可惜，现在不是柿子成熟的季节。”黛云明白了江勉的性子，她要是不主动些，怕是能在这端坐到天黑罢，干脆直截了当地替他夹了块放在碗中。
江勉眉飞色舞地接过，却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重点：“您喜欢吃柿子？”
柿子是宣朝重要的水果，即便是帝王家宴，也是要呈到御前的。可黛云心中想的却是择梧书院门前，那散落一地的金黄，去年不曾吃上。
有点可惜。
“说不上多喜欢。”黛云摇头，复又忍着笑意说道，“就当是睹物……思物。”
两人同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当年江勉刚刚请了教书先生没多久，非要当着众人的面儿卖弄一番，谁知临时关头忽而忘了内容，一咬牙将“睹物思人”给篡改成了“睹物思物”，自然是惹得满堂大笑。
“您还记得呢。”江勉耳根子红了，轻轻放下筷子。
黛云也纳罕自己怎么还记得如此久远的事情，但也忽然发现原来不仅仅是自己小时候惹了不少糗事，还……挺高兴的。
但她不知道江勉还有后半句话，一直想找个机会告诉她，自去千秋关后，他一直都在睹物思人。黛云亲手折下的那根垂柳，即使被漠北骑兵围困时，都安全地藏在他的盔甲之下。
现在尚不到时候，江勉如此安慰自己，但还是解释道：“下月诗会，勉定将全力以赴。”
“你呀，玩的尽性便是，由他们文官去挣破脑袋好了。”黛云没料到话题被带到了这上面来，颇为好笑地开口道，但想着阮唐心悦江杏白，上次又不大好提，干脆趁此替他探探江勉的态度，“阮大人还想借此机会，同杏白姐姐搭上话呢。”
“阮大人？阮唐心悦我阿姐？”江勉果真不清楚这层关系，差点抛了手里的筷子，又带着些惭愧地问道，“那阿姐她心里是做如何想的？”
“杏白姐姐尚不知阮大人的心意。”即使江勉是江杏白一母同胞的兄弟，但江杏白对罗霁的感情并未出现任何实质性的表现，黛云将心比心自然不愿早早地戳穿了去。
“虽然不曾和阮大人一同共事，但也知道他的秉性，算得是位良人。”江勉正忧虑江杏白近来对罗霁的态度，又清楚阮唐在朝中获赞颇多，是位正人君子，自然乐得如此。
“但一切还得看阿姐的态度。若是……”江勉的话顿了顿，没有将真正想说出来的东西说出口，“若是她不愿，亦无可奈何。”
江勉在心中起势。江杏白这些年来替他照顾病母幼弟，小心翼翼维系着江家的平衡，即便那罗霁是洪水猛兽，但阿姐喜欢，自己也定得将他收拾熨帖了。
“是了，杏白姐姐虽然性子温软，但却是个有主见的。”黛云清楚他的顾虑，因此也只是点到为止，至于具体二人缘分的多寡，就要看阮唐的造化了。
又聊了半晌，黛云不经意间瞥见了个匆忙的身影，似乎是在人群中有目的地寻着谁，不是李曲又是谁？
心中疑惑他为何会来此处，黛云不免多瞧了两眼，却是同对李曲对视了一眼。对方当即面露喜色，往他们这处来了。
“苏先生。”李曲恭敬地行了个礼，正欲掏出怀中的物什时，却望向了江勉。
“无妨，江将军不是外人。”黛云点头示意。
李曲这才将怀中的信封掏出来，呈在黛云面前，赫然是章禾手书。该是季绪已走，章禾知晓她方才来过书院，所以将事情汇报于她。
“请先生莫怪，原是先生离开时，小人凑巧听见的。想着若是先生尚在此处，打算再回书院会更加方便。”李曲在黛云拆信的间隙，解释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世子已离去，许诺将出资书院，其间事情尚需您详细处理。】
看来事情算是成了，黛云舒了口气，将信塞入袖中，对李曲的行事愈发觉得满意，嘱咐道：“我知了，知会章先生，我随后便去书院。”
李曲不敢怠慢，匆匆而去。
江勉瞧着他面生，行事也比先前的德明稳重许多，不知为何先前不曾见过。但转念一想，黛云身为公主，仆从众多分明合情合理，便并未往心中去。
“这对我们来说再好不过了。”黛云活动了一下脖子，吩咐张婶打包了几盒点心，交予幼香提着，“江将军，不如趁此机会，我们一起商量一下……”
“有季世子加入，的确得仔细安排。”江勉当然乐意，满口答应下来，却听得黛云继续接到道，“商量一下阮大人同杏白姐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