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枯树难活
这倒并非黛云突发奇想,只是效仿了前朝一位光风霁月的大家,也算是师出有名。
当下打定了主意,黛云辞别江杏白,趁着日头尚早,返回燕乐公主修了封书信给阮唐,又更衣往择梧书院去了。
门前,守院的老仆正卖力地将柿子树的残根铲走。
“康伯这是在做甚?”黛云蹙眉,快步上前,将他拦下。
这树是当年苗先生在时便种下的,于书院而言,着实有些意义。
康铂颇为惋惜的叹气道:“老头子也不想做这造孽的事情,请了好几个人来瞧,都说活不成了。章先生这才要我将树根挖了去,免得烂在门前。”
“先别动了,我再去寻人瞧瞧罢。”黛云颔首表示理解,但心中尤有两分不舍。想着江杏白素爱园艺,或许她认识些能工巧匠,叫这树枯木逢春。
康伯哎了一声,扛着铁锹跟在黛云身后,进了书院。
此刻说是未到下学时间,但书院中也不过只有两三个孩子在玩闹,黛云心中纳罕,走上前去柔声道:“章先生呢?我有事情想同她说。”
“章先生这几日怕是不太好过。”康伯低声道,“现下该是在卧房之中。”
“苏先生,门口的树真的活不成了吗?”有个孩子对丰收时节晶莹饱满的柿子念念不忘,回味着甘甜的果泥在溢出的香味,难过不已。
“苏先生会想办法救活它的,继续去玩罢,注意别伤着了。”黛云勉强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提醒了一句,便往章禾的卧房去了。
“章先生、章先生,苏先生过来了。”康伯轻轻为黛云叩门。即使黛云不曾表明身份,但康伯瞧着她那周身的气度,自也不敢怠慢了去。
屋内传来了些许动静,接着章禾缓缓将门打开。不过数日未见,她竟憔悴了不少,眼眶微红,似乎方才哭过。
康伯自觉地将此处留给二人,还不忘将几个孩子带远了些。
“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章禾甚少失态,是以黛云瞧着她这般模样,心中颇为关切。
“叫殿下劳心了,不过是多年前的一桩往事,不提也罢。”章禾摇摇头,要去替黛云斟茶,却发现茶水早已凉的彻底,干脆悻悻地放了下来。
“可是同我见外了。”黛云替她将碎发拢过耳后,轻轻叹了口气“既然舍不得,为何又要叫康伯砍了它去。”
章禾沉默良久,这才双手握拳,无可奈何地说道:“当年苗先生的家人走水路将树苗运来,是我同罗映夏亲手种下的,那时我们住在一个坊间,关系也不错,不过这些年疏远了些。”
但黛云瞧着她这般模样,便知她二人先前的关系或许并非只是尚好这般简单。
可为何自她认识章禾以来,二人都不曾有过往来?
黛云心中一惊,又忍不住懊悔,当时查罗家的讯息时,正好德昌在跟前,便派了他去,好险错过了罗映夏的过往。
“她先前也在苗先生门下上过课?”黛云抓住重点,开口问道。
曾拜是择梧书院的学子,但却反过头来将书院逼至绝境,何其讽刺。
“是,不过只上了小一月,便因着家里的事情离开了。再见到时,她已然成了罗娘的养女。”
“在成为罗娘的养女前,她的亲生父母你可还有印象?”黛云站起身来,言辞有些急切,希望这里能成为罗家的突破口。
“他的父亲是个无赖,母亲……似乎不像宣朝人士,单看样貌,像个漠北人。”章禾陷入回忆,眼神变得有些迷离,“那时我家中艰难,父亲给我起名叫章活,希望我能够活着长大。”
“后来拜入苗先生门下,她做主替我改了名字。”章禾忽然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又瞬间回到了正题上,“那时罗映夏叫桑吉生。”
章活、桑吉生,含义大抵是相近的。
“她又是何时被罗娘收养的?”黛云心下对章禾的品行更多了两分敬佩。
“大约是在十一年前,您尚未来书院的时候。”章禾略略计算了一下,说出大概时间。
罗娘是二十年前便来京城的,到收养罗映夏,中间尚隔着九年,怕是也足够发生不少事情了。
不过好在罗映夏生母并非宣朝人士,的的确确是个重要的讯息。许是因为罗映夏的骨相偏像宣朝人的缘故,又生得乌木乌发,这才没叫人怀疑了她的出生。
黛云敛了心神,思虑是否要将此事告知江勉。他在千秋关待了许久,对漠北的了解自是一清二楚。
“我很好奇罗家为何要收养这样一个孤女。”黛云回想起章禾幼年住过的那个窄巷,无论是人或物都毫不起眼。
“尚记得,那时罗家将将有了些名气,遂在京中收了第一批学徒。罗映夏被罗娘收养,也是在成为罗家的学徒之后。”章禾对这事记忆犹深,因着当年罗映夏,几番游说,要她同自己一同前往罗家。
那就是曾和桂初的姐姐在一起共事过了,小小年纪便能得罗娘青睐,还收作养女,罗映夏果然也是有些真本事的。
黛云微微颔首,笑着开导章禾道:“罢了罢了,不若本公主替你叫那残桩枯木逢春可好?”
章禾睁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小声道:“已来了好多个师傅,都说救不活了。”
“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黛云买了个关子,看来她又得去给江杏白递拜帖了,正好借此将罗映夏的事情通给江勉知道。
“章禾在此先谢过殿下。”章禾忽然起身,对着江杏白,颇为尊敬地行了个礼,随后自我安慰般地开口道,“只当留个念想罢,就算真的救不活了,那也是它的命数。”
“莫要多想,许来年开春,它自个便能焕发出新芽了。”
“但愿如此。”
黛云又同章禾说了两句体己话,正欲道别时,忽而想起来自己此行来的目的,收回堪堪迈过门槛的玉足,将先前同江杏白商议的事情再仔细说了一遍。
谈及正事,章禾立即回过神来,肯定了黛云的想法:“的确,若是要清雅的诗会,成了达官显贵的秀场,失了阮大人的本意不说,又要叫他名声有亏了。”
“正是如此,我方才写信给阮唐,便立马来寻你商议这事,顺便瞧瞧书院的。我们三个人共同决策,定然能做到万无一失。”自当日见了许云韶后,章禾的办事能力更叫黛云肯定。
“我今日还设法替他邀了江大小姐,至于能不能成就一段佳缘,还得靠他自己。”黛云说起这话时,带着两分俏皮。
“那定然不能叫他失望了。”章禾来了斗志,阮唐样貌端正,又才学渊博,同江杏白倒是极为登对的,“殿下可有何安排?”
“这既是阮唐所办,何该尊重他的意思,待他回信后,我们再开始着手去做也不迟,但有些准备工作还需你出面。”黛云正色道,“就以为书院学子订购青衫为由,去探访一下周边的小铺子”
“不过阮大人的邀请函已经发下去了许久,现在再通知会为与会者提供衣裳,怕是会招人不悦。”章禾毫不犹豫地应了黛云的要求,但对此却有些疑虑。
“无妨,他邀请的人员中不乏有朋辈众多的,就像那位国舅爷家的小世子,若是先说服了他,自然而然便能使得不少人响应。”黛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并将其一并写在了信笺中,供阮唐参考。
“如此倒也算巧妙。”章禾放下心来,“我明日便启行前往,书院中的这几个小学子,便叫暂借此处的李先生暂时看顾着。”
“甚好。”
黛云此行收获颇丰。
回府后不久,阮唐的信件便如期而至,不仅对她的看法十分肯定,还十分感激她邀请江杏白一同前往。
黛云满意地将他的看法记下后,便借着烛火点燃了纸张,随手丢进了身旁的香炉之中。望着它一点点化作飞灰,黛云暗暗许愿这一切都能顺利进行。
不过她到底也没忘了写信询问江杏白,可有救治枯树的法子。
可她前脚刚派幼香往江家送信,后面燕乐长公主立即拿着信封,恨铁不成钢地进了她的小院中,身后还跟着个抖得像鹌鹑的幼香。
“不成体统,三天两头不是亲去,就是送信的,你哪里还有身为一国公主的体面!”燕乐长公主将信件递还给她,不过并不曾看过,“外人哪会看你是给谁送信的?是江家的小姐还是公子,于他们可不重要。”
“母亲教训的是。”黛云无法反驳,只能伸手摩挲自己的臂钏来缓解面对母亲的紧张,开口解释道,“女儿写这封信,旨在询问江杏白,可认识人否能将书院门前被劈了的柿子树培育成活。”
“为何不叫家中的园丁去试试?便是家里的不行,你为何不再来问问我可有法子?”燕乐面色稍霁,但仍然有些不悦。
“原是才离了江家,便牢牢记住江杏白在这方面有些造诣。不过……母亲可有什么法子,女儿愿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