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奢靡之风
“主子，罗家的成衣铺子落雨阁，便在前头了。”
江勉顺着卫炎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真见不远处，有个富丽堂皇的铺子，就连匾额也足足大了别家数寸，极为显眼醒目。
其间宾客，多为身世显赫之辈，披金戴玉，风度不凡。谈笑之间，尽显绰约风姿。
能叫这么些人买账，罗家着实有些能耐。
“走。”江勉招呼了卫炎、卫阳二人，快步进了落雨阁。
他今日穿着槿紫色狩纹圆领袍，着鹿皮尖头短靴。右配环首刀，裹在鲨鱼皮刀鞘中，名为万重山。
这身衣裳，是归家后江杏白帮忙张罗的，也是罗家所制。
“稀客，稀客。”机灵的小二眼咕噜一转，便记起这身衣服卖与了谁家。更加之江勉昂藏八尺、目光如炬，举手投足间，便已是同大多世家子弟截然不同。
“将军回京当日的风姿，小的在人群中偏见，甚是自惭形秽。不曾想这般快，就能再遇大人，实是蓬荜生辉。”这番说辞从他嘴中出来，非但不显得谄媚，反而诚意满满。
“将军今日来，是要挑几身衣裳送人用的。”卫阳接话，不好明说送谁，只以眼神扫向挂在架上，一应适宜年轻姑娘的罗裙。
小二当即会意，望向江勉，得了对方颔首后，并未问原由，手脚麻利地挑了不少陈列在江勉眼前。
五彩斑斓的配色，佐以精秀繁复的绣纹，看着的确绚丽夺目。只是一味追求复杂、华贵，却似乎少了两分灵气。
想象着它们穿在黛云身上的样子，竟是不如先前的那件素衣，看着叫人欣喜。
“这几件的样式，都是我家罗姑娘亲自做的。若非见了您这样的人物，小人断然不会取了它们出来。”小二以为江勉蹙眉，是难以抉择，又在旁边暗示了句，“今个儿便宜卖了，只要白银千两。”
江家那可是世代官宦之家，哪能在意这点不是？小二算盘打得响亮，双手揣在胸前，就等着江勉开口说句，全都包起来，那他今日可算是圆满了。
卫炎听着他提罗映夏，连忙在江勉身后，用胳膊捅向卫炎，示意他替自己开口。后者无语，瞧了他一眼，还是说道：“你家罗姑娘可在？”
小二瞧不着这些小动作，只当是江勉要问的。他离京多年，先太后也过世许久，江家同燕乐公主府的婚约，自然也从众人的视线中淡了去。
“我家姑娘，今日去替王员外家的嫡女改衣裳了。”于是他显摆似地开口道，冲着江勉挤眉弄眼。
京城能叫得王员外的，自然只有王贵妃的亲兄长。
“那还真是不巧了。”江勉对此不置可否，而卫炎却是有些遗憾地开口。他昨夜可是想了好些话，要同那小罗娘说的。
不过既然罗映夏不在，那他们此行怕是打探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了，还是先替黛云择两身衣裳为好。思及此，江勉直接了当地开口道：“可还有些别的衣裳。”
小二原本还想再和他吹嘘，却听江勉如此开口，只道：“将军莫急，待我去问问。”
再回来时，他面色涨红，显得有些不甘，连笑容都带着几分勉强：“回将军的话，今日的成衣，便只剩这几件了。”
小二转眼望去，原本放置衣物的地方，竟空空如也，当下也顾不得礼数，开口惊叫道：“那几身衣服去哪了！谁拿走了我要卖的衣裳！”店中其他伙计，忙碌着手头上的事情，具未回应。
“方才叫位姑娘买走了。”卫炎好心地回答。
那姑娘不知是瞧衣服还是瞧江勉，盯着这边许久，直到小二走了，这才在同行女伴的撮掇，走到江勉跟前，问他可要这几身衣服。
江勉本就不甚合意，也不好公然同女子争抢，便大方地让与她了。
三人哪知罗家是照着卖出成衣的数量，给这些伙计发工钱，具是坦坦荡荡。
小二就算再生气，也不敢将火发在江勉头上，只能攥紧了拳头，硬扯出个笑脸来：“将军莫怪，方才小的一时情急，这才失态了。”
“将军若想要别的样式，便由小的先记下来，再告知于我家姑娘可好。”他打定主意，即便今日自个在卖成衣上吃了亏，但倘若能接下江家的单子，倒也不算蚀了本。
“我家姑娘最近尝试了些新样式，用群鸟最为鲜艳的羽毛，点缀在罗裙之上，另以金线绣出大面积的暗纹，竟能随着日影变换颜色，穿上定然惊为天人。1”
这事在京城流传了一段时日，不过罗映夏总以尚在制作搪塞了过去。
“想必此衣造价不菲。”卫炎忍不住咂舌，感慨京中大行奢靡之气。
“那是自然，我家姑娘说了，要做此衣，恐怕得数万黄金。”小二还欲往后说，便见江勉摆手打断他，带着卫炎和卫阳转身便走。
准备了满肚子的说辞，便叫人如此堵了回去，一旁瞧他好戏的人都憋着偷笑。
“怎么还这般不吸取教训，忘了上次季将军，差点拔刀削你的事情了？要我说啊，他们这些粗人，哪里见得惯咱们精细的衣裳。”
“还说，刚刚是不是你抢我衣服。”
……
江勉同卫家兄弟，素来耳力过人，尽管身后众人是见他们走远了，这才出言哄笑，却仍旧叫三人听得真切。
千两黄金意味着什么？最末等是戍边士卒，津贴不过八千八百钱，外加一石粮草。而江勉在最初刚进军营磨炼的时候，同卫家兄弟，前整整三年，都吃得这种津贴。
如此轻飘飘地说出口，着实叫他们常年戍边的年轻人寒心。
“这群家伙，不但如此奢侈，倒还瞧不起咱们了。”卫炎冷哼一声，双手抱在胸前，言辞不屑，“穿着粗布麻衫，替主子绫罗绸缎，竟也能如此神气。”
“哥，少说一句。”卫阳拽了他一下，但自己也忍不住开口道，“罗家如今又垄断了京城的衣物生意，怕是寻常人家都承受不起了罢。
“卫炎，你可知方才他们提到的季将军是谁？”江勉想着先前他们提到的人，心中对他的举动颇为认同，于是多了两分结交的心思。
“全宣朝，姓季的将军只一人，是前两年对抗南蛮有功，提上来的。”卫炎信誓旦旦地回道，“镇国大将军季止，如今管辖着京城十万铁骑。”
宣朝制度完善，即便同为将军，也有高下之分。而镇国大将军季止的官衔也在左翊卫大将军江勉之上。
“既是如此，不若找个时机，备些礼物，前去拜会。”江勉颔首，暗自记下了这号人物。
卫炎和卫阳点头称是。
“真难为大清早，就叫咱们主子闹得不高兴。”卫炎左顾右盼，瞧着了个热闹的茶楼，当下动了心思，“不若坐下喝杯茶，也好瞧瞧京城的风貌不是。”
听他如此说，江勉也动了心思。三人步入茶楼，在二层寻了个靠窗的雅间。
正欲进门时，江勉瞧见了楼下站着个身穿鹅黄襦裙，带豆绿披帛，面覆白纱的姑娘，立于堂前，似是在等什么人。
即使穿着淡色，一身素净，却足以叫她明艳动人，不是黛云又是谁。而
江勉一时间竟是看痴了。
直到黛云同两位快步走进来的姑娘，颇为熟稔地交谈着迈上二楼时，江勉连忙转身回了屋内。
“主子不去打个招呼？”分明就是为了替人买衣裳，这才特意出门的。卫炎瞧着他的模样，语气颇为恨铁不成钢。
“映福公主同朋友交谈，我自是不便打扰。”江勉微红的耳尖，暴露了他的想法，做了个要打他的动作，颇为心虚地小声道。
却听得黛云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章先生可定的是这间？。
“正是左边那处。”
岂非就在他的雅间旁边？
江勉当下噤声，同时示意二位部下不要多言。隔壁果真传来了推门的声音，接着便是几人落座。
黛云望向面前清爽、利落的姑娘，柔声笑道：“早听得云韶姑娘的名讳，今日一见果真叫人欢喜。”
“也是得多亏了章先生，云韶这才能获得家人的同意，来京中与苏先生见面。”许云韶声音轻快，也带着些兴奋。她是同辈中绣花技艺最突出的，也吃了好些苦头，并不想荒废了去。
黛云身份特殊，故而同她交往，用的便是苏桃这个名号。
“听云韶姑娘说，近日在绣花样式上，颇有些心得。”章禾接着她的话道。
“正是。”许云韶正要开口，却瞧着黛云的穿着颇为眼熟，不太确定地问道，“苏先生穿的这件，可是我母亲当年的开山之作——流萤？”
黛云微微颔首笑道：“正是，许家绣坊先前的作品，即便不如罗家的花哨，也自成一派。便如我今日这身，即便放了数十年，看着倒也仍旧巧妙。”
她说的笃定，听得许云韶感动不已，不自觉地与她亲近了不少。
听到这些话的江勉，却是忍不住捏碎了杯盏，他不知黛云所谋为何，只当她是在说些场面话。
燕乐公主府，竟沦落到要叫独女穿过时衣物的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