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江勉回京
卫阳领命,转眼隐没在声势浩大的人群间。打探消息一事,于他不过信手捏来。
待到江勉进宫报捷,又受封赏,另同众官员寒暄了一巡,他的案前已然多了一封折子。
燕乐公主府近些年来的事情,悉数呈现。
“当日楚瑜公主大婚,可还是到了塞外后,由你我护送前往漠北的。”江勉见着了个熟悉的名字,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在一旁点了两点,皱眉扫完整句话。
卫阳道:“正是,当日公主可闹了好些日子。”
楚瑜公主自恃金贵,又哪里瞧得上那位奴隶单于,和亲的队伍走了多久,她也惴惴不安地缩在轿中哭了多久。
这事虽同燕乐公主府无直接关系,可他们被迫夹在珹帝和王贵妃中间,反倒惹了一身灰。
“将军,末将还有一事要禀。”卫阳见他瞧完了折子,这才神色凝重地开口道,“单看这些事情,王贵妃同燕乐公主之间,分明不足以此等仇恨,非得将映福公主送去漠北和亲不可。”
“于是末将便顺着这个线索往下查,竟发现有关此事的一干线索,全叫人抹了去。”卫阳知晓这其中定然另有隐情,怕叫对方瞧出端倪,这才决定先来同江勉汇报。
江勉猛地抬起头来,面沉如水,慢慢将折子合上,神社凝重地嘱咐道:“再去查查燕乐公主同王贵妃何时交恶,那年还曾发生过些大事,其余的先暂时不管。”
“是。”卫阳领命,转身欲推门离开,却听得屋外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干脆站在原地,用眼神示意江勉可要自己留下。
他的这处院落十多年来无人居住,虽有专人看护,可不免成了个萧条之处,自是不会有人专门来此。
“今日奔波劳顿,你先下去歇着吧。”这便是要他离开了。
卫阳走后不久,屋外便传了轻柔的叩门声。
江勉在塞外和将士们同吃同住,习惯了他们风风火火踹开门帘就往里冲的进屋方式,有些不太适应这种恪守礼教的行为。
“进。”声音中带着两分别扭。
一双青葱玉手缓缓将门推开,罩着件玉簪绿薄披风的江杏白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阿姐?”江勉一愣,未曾想到家中第一个到访的却是她,试探着喊了句当年常唤的称呼。
二人幼年时养在一处,素来亲厚,但一晃多年,再见面时却不能像当年那般无无所顾忌了。
“勉弟。”江杏白颔首,“原是见你这屋内亮着灯,才特意过来的。”
“经年未见,姐姐夙兴夜寐,只盼着你能平安归来,而今倒总算是得偿所愿了。”江杏白最是感情至性,说话间便是泫然欲泣。
“弟弟鲁莽,叫阿姐担忧。”她神情真切,叫江勉心中一阵动容,总算是找到了两分真实的归家之感。
江杏白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惋惜地开口道:“可怜天气转凉,母亲前段时日宿疾发作,现下仍在白云寺内静养,怕是要过些时日才能归家。”
“母亲何时生病的?”他们的母亲谈玉华身为将门之女,也习得了个一招半式,身体素来康健,怎会弄得要避世养病的境地。
“是早些年生产时留下来的老毛病了,养了许久都不见好,慢慢便拖成了顽疾。母亲怕你在战场上分神,特地要我们不说与你的。”
望着江勉担忧的神色,随机她又宽慰道,“索性你去岁误打误撞拿来的那些药材,母亲用过后有了不小的好转。许这就是母子连心罢。”
江勉忙道:“母亲现下可还有需要的?”
“那些药材多是烈性,入药时用不得多小,现下还剩着好些呢。”江杏白解释的同时,又笑他关心则乱。
不过好在今日珹帝念他刚刚归家,准了他一月假期同家人团聚,是以他们兄妹寻个好日子上山探望母亲,也未为不可。
“阿闻和阿齐何时休沐?”江勉问道,在他瞧来,这自然是件大事,须得这两个幼弟同行的。
江杏白一噎,斟酌了一下用词后,这才开口道:“母亲尚在病中,他们两个小子素来顽皮,要是惊扰了母亲,反而不好。”
“阿姐可是言重了。”江勉今日听父亲说了好些夸赞这几个弟弟的话,心中不以为然,眼底划过了一丝期待,“母亲见了我们兄妹四人,定然是该高兴的。”
江杏白看在眼中,不知该如何告诉他真相。
他们那两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今日分明没有小考,只是想以此对那位享尽了嫡子福分的二哥,递个投名状罢了。
谈玉华当年生完幼子江齐后,害了场极重的月子病,几乎都到了弥留之际,幸得一游方道人相助,这才妙手回春,但自那后身体便不甚爽利,终年缠绵于病榻之侧,自然无暇照付江闻和江齐。
二人从小便是跟在宋姨娘后头长大的,可想而知是会偏袒谁的。
“是了,那我明日便去问问。”江杏白将这些苦涩的词句咽下,扯出张笑脸来。为着不想亲口将这些事情宣之于口,她悄悄将颤动的指尖藏在袖中,以掩饰自己的紧张:“你眼下先好好休息罢。”
江杏白正准备起身离开时,却见两个穿着轻甲的年轻武将,一路打打闹闹撞开门跑到了江勉跟前。
“卫炎!”卫阳一把将面红耳赤的兄弟拽住,生怕他口无遮拦,说出些什么能为自己换来一顿军杖的话来。
江杏白颇为尴尬地看了江勉一眼,轻咳了声。
卫炎这才注意到屋内并非只有江勉,顿时僵在了原地。“卫炎。不要胡闹了。”卫阳将他的胳膊死死困住,小声呵斥道。
“可是要谈些什么急事?那阿姐便不打扰你们了。”江杏白缓神,干脆捏住了这个机会,装作不知情地同江勉告别,离了院子。
待她走远后,江勉这才疑惑地望向这个冒失的部下,道:“卫阳你说。”
“我……”卫阳打着磕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你不敢说,我来说!”卫炎颇为不屑地切了他一声,“老大,我卫炎这辈子就打算跟着您了,但是您一回来就去打听人姑娘的消息,你对得起甄将军吗!”
甄雨、甄将军,江勉的同僚,玉门关外难得的女将。
“是公主。”卫阳低声警告,“快别说了。”卫炎没看着,江勉今日以为黛云遭逢变故时的神情,那可是真叫他影响深刻的。
卫炎、卫阳兄弟是江勉初到千秋关便结识的同伴,自然待他们比旁人亲厚。但这并不意味着,卫炎今日的僭越之举,能如此轻松地一笑而过。他自是知道甄雨的小心思,但这些年来魂牵梦萦着黛云,从未给过她回应。
可军中的将士们却乐得见他们成就一段姻缘,甚至先入为主地有些排斥着黛云。
再加上现在京城流言颇多,定然更加剧了他们的心思。倘若晚说明一日,那猜忌便要多一分。
江勉喟叹,轻声说道:“卫阳,放开你哥哥罢。”
卫炎嗤笑,抖了抖胳膊,撇头冲兄弟嘚瑟了一眼。卫阳虽然面有不甘,但还是松开了钳住他的胳膊。
“当我在千秋关外,遥望京城的灯火时,星星点点,全都映出的是她的影子。”
“当我第一次面对漠北蛮夷,金戈铁马不知归期时,黄沙漫漫,唯有她叫我欣喜片刻。”
卫炎颓然,不知该如何坚持自己的看法。
“不仅于此。”江勉却接着往后说了句不明所以的话,接着便想着黛云的模样,低低笑起来。
“你听旁人说她什么了?”就在卫炎做好了挨一顿军杖的准备时,江勉又缓缓开口道,“恃宠而骄、目无尊长、还是铺张浪费?”
“是。”卫炎瓮声瓮气地应了句。
“如果我告诉你,她留着我送她的簪子。”
“用料简单,全无美感,她精心护了十年。”
“你又待作何想法?”
“此事下次再提,我定饶不了你。”没给卫炎回答的机会,江勉直截了当结束了谈话。他额前青筋暴起,语气中压抑着怒气,叫卫炎咽了口唾沫。
“是,末将知错。”卫炎嗫嚅,接着跪在地上,抱拳道,“请将军治罪。”
江勉忽而想起,当日是卫炎替他去公主府给黛云送的礼,心中隐隐担心卫炎会唐突了黛云,干脆借此敲打他道:“那便罚你,去燕乐公主府,为映福公主送封书信。”
“你亲自去。”瞥见卫炎求助般地望向卫阳,他又缓缓补充道。
卫炎苦着张脸,只好应下:“将军,那书信现下在何处?”
江勉一噎,默默拿起了案上的空白信纸,甫一落下“映福公主”四字,便觉着自己的字迹不堪入目,忙揉乱了就往篓里丢去。
如此反复了数遍,直至过了半夜,他这才一巴掌拍醒睡意正酣的卫炎:“明早去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