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破败神殿遇旧日信徒
离开帝都前，未离根据鹤九的指引，找到了城主北怜善的香料铺子。店里没什么客人，北怜善坐在柜台里，桌子上放着一个铜兽样式的香炉，炉内点燃的香料产生的青烟从兽嘴里面缓缓流出，沉在了桌面上。
门铃一响，北怜善才抬起头来，对她拱了拱手：“是你啊，未离姑娘，来我这里有什么事吗？”
“来店里，自然是来交易的，鹤九说你这里的香料好，所以我过来看看。”未离还他一礼，看着桌子上的香炉有些好奇，“这是什么香？”
北怜善低头：“这个叫冰片，最近有位词人写的‘瑞脑消金兽’，说的就是这个，这种香料的香味独特，百姓也喜欢，销量也很不错。”
“确实好闻。”未离抬头，发觉空气中的香味却不止这一种味道，于是问他，“北城主也喜欢这香？”
北怜善摇了摇头：“不算是，只是点着玩的，要说我喜欢的，那还要是众香之首的沉香。”
未离挑眉：“沉香？沉香的得成，是因为树木受伤后感染病变，实在是残忍。北城主为何会喜欢？”
“因为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他喜欢这香。”北怜善微微一笑，“未离姑娘呢？喜欢哪种香料？”
未离毫不犹豫道：“檀香。”
“有人说檀香可以辟邪化煞，所以佛道两家尤其爱用，当今圣上也爱用此香。”北怜善点头，转身在墙柜中寻找起来，“檀香味道沉稳厚重，少有姑娘爱用，不过未离姑娘是修道之人，喜欢这香也难怪。”
未离笑道：“檀香可以辟邪化煞这一事我倒是不知道，毕竟我派经世鲜少做法，我喜欢这香，也只是因为用这香的人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原来如此。”北怜善把檀香装进一个匣子里，又另外寻了一个小一些的木匣子，装了一些冰片进去，“虽然姑娘这么说，但我还是觉得，冰片这种香料更适合你，送你一些，当是交个朋友。”
未离勾起嘴角：“承您的情，多谢了。”说罢，她置了几锭银子在柜台上。她没问香料的价格，北怜善也没说，但她给的绝对不会少。
交易达成，未离正要离开，北怜善突然叫住了她，未离能感受到来自身后的视线，北怜善问道：“未离姑娘，那日在城门，我见到你的剑自行出鞘击飞了侍卫，剑身上还有青色的光芒闪过，我有些好奇，姑娘莫非真的是神仙？”
未离微微侧首：“北城主说笑了，你是洛安城民心中的神，可以比我更好的守护洛安。”
说罢，她便离开了。
原本等在门口的谷雨走上来，接过未离手中的东西道：“这个洛安城主心思确实细致，小姐刚刚也不否认，就不怕他出去乱说吗？”
“他不会。”未离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香料铺子，北怜善果然在她身后揖了揖手，自顾自的把礼数都尽到了，“一个提醒外地人不要被本地店家宰客，待人走后还在背后默默行李的人，是不会在人后乱嚼口舌的，他的教养不允许他这么做。”
谷雨缓缓点头：“小姐说的是。”
他们的车队停在街边，浩浩荡荡，引起许多人的注视，等到未离上了车，寒天就策马出发，一路上看到有人正支起彩旗，在布告栏上贴满告示，把控城门的侍卫也更多，搜查也更严密了，他们被再次拦了下来。
孟琛抬头不语，未离道：“北怜善说，因为征战西北边疆的军队就要回京，为防止有人对他们的将军不利，所以才动此阵仗。”
此时谷雨挑开车旁小窗上的帘子，前几日被未离一剑击飞过的侍卫对她行了个礼：“这位姑娘实在抱歉，前几日我态度不好，城主已经教育过我了，还请你原谅。”
“你是职责所在，在所难免。”未离摆手，“此事已经揭过了，不必记心。”
那侍卫的神情这才放松下来，未离点点头，谷雨落下帘子。孟琛重新低头看手里的书卷：“这北怜善倒是会治人。”
鹤九轻摇折扇：“国家大治，是君王圣明，洛安安定，是北怜善的功劳。”
“是洛安城民独特的信仰成就了这一切，而他们的信仰就是他们的城主。”未离扭头，“其实这样也挺好，以人治世，好过神仙插手。”
孟琛闻言，摸了摸她的头：“涿幽离这里并不远，半个时辰就到了。”
鹤九从袖子中掏出一张地图，指了指上面的一条河流：“那日我问过花妖牡丹你家老宅的地点，她当时给我指了个大概的位置，咱们明日可以先在那附近找一找。”
未离道：“我只记得我家是在一片竹林里，宅子后面是一条河，从前面的竹林走出去，有一间供奉我娘亲的神庙，再往前走是集市。”
孟琛道：“有神庙就好办了。”
未离没再说话，只是看向车外。
十几年过去了，再也没有神仙可以应允那座神庙中信徒们的祈祷，那些信奉她母亲的信徒恐怕早已转拜其他神仙，那座神庙别恐怕早已成了荒庙。
落日时天边的云彩被烧的通红，飞鸟比翼连枝。
车马出了树林，涿幽的城门出现在眼前，门口的侍卫虽然身披铠甲，但是并没有拦下他们，甚至还笑着冲他们招手。
谷雨有些惊讶：“不是说这里是兵家重地吗？居然也不阻拦车队外来的车队进城。”
“因为在他们心里，没有必要。”未离解释道，“涿幽自古以来的使命就是保护帝都，所以这里的人生性豪迈善战，而且好客，只要不惹到他们，人人都能待你似兄弟，他们有本事放你进城，只有本事让你没有办法在城内闹事。”
鹤九好奇的顺着车窗往外看：“难怪稚珪喜欢这里。”
“小师姐。”寒天在车外道，“前面有一家客栈看起来不小，要不咱们今晚现在这里休息？”
未离回头看孟琛，孟琛点点头：“咱们人多先进去跟店家协商好，免得吓着人家。”
寒天停车：“师尊放心。”
未离也下了车，没着急进去店里，而是望向四周，孟琛随着出来，未离对他道：“以前我家的丫鬟经常带着我在这条街上到处逛，但是现在我已经不认得这里了。”
十几年过去，事事变化，不似从前。
孟琛扶着她的肩膀，未离心乱如麻，此时寒天跑了出来：“小师姐，师尊，已经安排妥当了，店家说将二楼交由我们分配。”
未离点头：“先进去吧。”
店家是个三十几岁的妇人，两个十几岁的儿子一个帮忙收账，一个跑堂，丈夫和她的弟弟在后厨做饭，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妇人长了一副和蔼的面孔，众人在大堂坐下，她上前来给未离这一桌斟茶：“看几位客官这身衣服，可是哪一道派的修仙之人？”
今日苍岚的弟子们都穿着校服，黑色的腰封配在腰间，头发高高束起，清爽干练，仙风道骨，未离笑道：“老板娘说笑了，我们只是同一个书院里的书生，这两位先生是我们的老师，带我们出来游历的。”
老板娘笑了起来：“两位先生看起来气度不凡，想来是做大学问的人啊。”
孟琛笑而不语，鹤九则厚着脸皮笑嘻嘻的答应，趁机问道：“老板娘，这附近可有神庙啊？”
“神庙？”老板娘愣了愣，“几位可是想要拜文神？哎呦，我们这里，文神庙可真不好找。”
“不是文神庙。”未离抬起头来，“是武神庙，一位女武神的庙。”
“女武神的庙？”老板娘思索了半天，她的小儿子跑过来道：“几位要找的是街尾那家荒庙吧？”
未离愣住了，鹤九接着道：“小兄弟，你给说说，兴许就是我们要找的。”
小儿子挠了挠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座庙好像在我小时候就荒掉了。”
“啊。我想起来了。”老板娘道，“几位要找的是未离神将的庙吧？哎呦，那座庙荒了可有些年头了，有十几年了吧？供的就是一位女武神，据说以前都挺灵的，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着不灵了，香火就少了，但因为以前是神庙，不敢随便拆，就荒废在那里了。”
未离低下头，她的母亲，稚珪的法号就叫做未离。她承的就是她母亲的法号。
蒙易在旁边哼哼笑着：“什么灵不灵的，都是你们这群人在胡思乱想吧，荒了活该。”
“你！”未离险些拍桌而起，老板娘赶紧打圆场，“姑娘别急，这位小兄弟，这话可不敢随便乱说呀，城里的人，都知道老一辈子的人拜的一直都是这位女武神，很灵的，我们就想着呀，这神仙也是人，她守护了我们几百年，说不定就是累了要歇一下，所以呀，神殿一直都没倒，一定能等到她回来的那一天。”
对呀，神仙也是人。
未离笑了起来。
如果她的娘亲真的只是累了，要歇一下，那该有多好。
孟琛看向鹤九：“十几年了，还没有稚珪的消息吗？”
鹤九也叹口气：“神君派的人和我殿内的人也一直在寻找，只是一直没有消息，我们也没有办法。”
孟琛扭头，正要安慰未离，她却笑了笑：“师父不必担心我，我不是很饿，先上楼休息了。”
她早该想到，当她踏足到这片土地时，必然会触及心头的伤口。
未离随便打开一间房间的门，爬到床上，那只小白猫也被放在这间屋子里，见到她，小心翼翼的爬过来，粉红的鼻尖轻轻蹭着她的脸，未离被逗笑了，将脸埋在小白猫的身上，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孟琛饭吃了一半，心中思绪万千，所以这顿饭吃的是味同嚼蜡，于是撂下筷子道：“鹤九，你们先吃，吃完帮我安顿一下其他弟子，我先上楼了。”
他也不等鹤九回应，便急匆匆的了楼上，查看了好几间房，才找到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的未离。
孟琛笑了笑，将房间的行李与他和未离的交换，在桌子上点燃一盏烛灯，然后坐到床边，才发现那只小白猫也和未离偎在一起睡着了，粉色的爪子伸了出去，像是想要抱住未离。
孟琛被逗笑了，坐在一边看着书，不知何时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天色灰蒙，微微亮了，案上的烛灯已经熄灭，未离不见了踪影。
孟琛摸了摸蜡烛，燃化得烛泪还未凝干，留有余温，应该是刚离开不久。那只小白猫跑到他脚边，用爪子轻轻扒拉着他。
孟琛抱起小猫：“你知道未离去哪了吗？”
小猫“喵喵”叫了几声，挣扎着跳下去，跑到未离睡过的那张床上闻了闻，盘起身来，又眯眼睡觉了。
孟琛无奈，摇了摇头，负手出门去了。
不用猜也知道他的那个宝贝徒弟现在在哪。
依据老板娘和她的小儿子昨天的话，稚珪原本的神庙应该在南街的街尾，孟琛不急不缓的走去，果然见到那座神庙。
神庙木门半朽，向内大开，孟琛迈进去庙内的蒲团落满灰尘，但是栋梁房柱都加固过。神像落满灰尘，神台上的贡品已经经历过了发霉腐烂，被老鼠和蚊虫啃食的连渣都不剩。
虽然破败，但这座神庙仍然不倒。
未离就站在神台前，凝望着那尊神像。孟琛走到她身边，未离并没有惊讶他的到来：“这座神像我的娘亲吗？”
孟琛思忖一会儿：“像，模样像，但是神态不像。”
未离道：“鹤九说娘亲总是意气风发，满脸傲气，可惜，我都不记得了。”
“人活得越久，忘掉的事情就会越多。”一个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未离扭头，发现是一个农民打扮的老伯，“两位也是未离将军的信徒吗？看着不像是本地人啊。”
“我们是外地来游历的，遇过此庙有些感兴趣，进来一探究竟。”未离抢在孟琛前面回答，继而问道，“老伯你是？”
“我每天都会来这里再看一眼。”老农佝偻着身子走上前，他的双眸浑浊，手脚有些不利索，“我的曾父告诉我，以前这里是一片空地，有一天，突然出现了这座神庙，出现了这位女武神，他们说，那是神迹。”
老农抬头看着那个落满灰尘和蛛网的神像：“旧朝末代帝王登基的时候，我还年轻，当时南方三镇叛乱，我参军前往南方平定暴动，出发前，我在这里向武神祈祷自己可以平安归来，在战场上，我数次死里逃生，平安回到了这里，我想这一定是这位神仙保佑了我。所以我每日都来这里祭拜，即使后来神殿破败了，我也自费修缮，不让神殿倒塌。”
“五年前，我的儿子和孙子都被征兵前往西北开疆扩土，这里的神殿虽然破败了，但我相信她一定还在，所以我每日都来这里祈祷，最近儿子和孙子给我来了家书，告诉我战事已经告捷，不日后就可以平安到家了。”老农的声音哽咽起来，“就是这位神仙，她保佑了我们祖孙三代人呀。”
老农从角落里找来一个蒲团，缓缓跪在上面，叩首三拜，嘴中念念有词，但是未离听不清，对着他，也是对着神像，缓缓鞠了一躬，拉着孟琛走了。
未离低头笑了笑，感慨道：“原来真的会有人去记得那些已经无人问津的神仙。”
“只要是在时间中存在过的东西，就都会有人记得。”孟琛摸了摸她的头，两人往神殿后面的竹林里走去，“对了，我一直有个疑问，进洛安城的时候，你冒着被北怜善发现真实身份的危险，坦言自己是从苍岚而来，但是昨晚老板娘询问的时候，你却说自己只是书院里前来游历的书生，这是为何？”
“鹤九说洛安城民不相信神，不信奉神，在这个神学论盛行的社会里，这本就不常见，所以我故意说自己是修仙之人，就是为了试探一下。”未离背着手，呼吸着竹林间轻轻的空气，“但是这里是涿幽，是信仰我娘亲的地方，这里的人供奉神，我没有必要在这里抬高自己的身份。”
孟琛点点头：“这里的城民，是真的念着稚珪的好，他们都期待着神迹的再次降临。”
“快了。”未离觉得心口有些堵闷，神迹再次降临就意味着她飞升成神，也就意味着她不再苍岚的人了。
她要自立门户，要继承起她娘亲的意志，继承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未离神殿，让信徒们心心念念的神迹再次降临人间。
可是她不舍得苍岚，不舍的孟琛，不舍的十数年的光阴。
未离抬头看向孟琛：“曾经我对师父说，我要永远留在苍岚，永远陪着你，但是眼下这个愿望似乎是无法实现了。”
“我也不愿你走。”孟琛牵起她的手，“不如这样吧，我们做个约定。”
未离歪了歪头：“什么？”
孟琛笑得特别温柔：“约定等你成神，九重天对我的处罚结束后，我们在九重天上再见面。”
在九重仙宫，在那个遍布光明的地方。
未离点头：“好。”